许氏忽地咳嗽一声:“元翰,你和宋氏带着孩子搬到隔壁,我暂且就留在这边。” 崔元翰一愣,和妻子对视一眼。
第425章 祖孙 两处宅子就在隔壁,抬抬脚的功夫就到了。许氏住在哪一边都无妨。不过,冯少君到底是出嫁的外孙女,崔元翰才是崔家子孙。许氏和冯少君同住,有些说不过去。 许氏的理由也很充分:“你每日当差,晚上都能回来。大郎大了,二郎也会走路了,宋氏能照看得看。” “少君刚出月子,孩子还小,四郎整日在宫中当差不会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就和少君同住,也能多照看旭哥儿一二。” 真正的原因是,过几个月,冯少君就要回宫去当差。虽说有郑妈妈吉祥还有两个奶娘,到底亲爹亲娘都不在身边。许氏心疼曾外孙,坚持要留下。 崔元翰知道许氏的脾气。别看许氏和颜悦色好说话的样子,年纪轻轻就守寡,一人撑起了崔家的家业,性情坚韧,极有主见。 许氏既是做了决定,谁也劝不动。 崔元翰半开玩笑半是无奈:“好好好,我都听祖母的。”然后笑着打趣冯少君:“瞧瞧吧,祖母到底还是最疼你。” 这样的玩笑话,自到大。 冯少君也没客气,笑着打趣回去:“外祖母和我同住,你和表嫂少了长辈在眼前,岂不更自在。说不定,很快就给大郎二郎添个妹妹了。” 宋氏听了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大郎二郎已经磨得我头痛了。怎么也得等过个三年两载再说。” 对宋氏来说,许氏不和自己同住,她乐得轻快自在。 反正就在隔壁嘛!有什么事过来就是。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皆大欢喜。 热闹的晚膳后,众人各自回院子洗漱安置。冯少君陪着旭哥儿玩了一会儿。前一刻旭哥儿还谨慎抖擞,下一刻就呵欠连连,眨眨眼的功夫,就闭上小眼睛睡着了。 冯少君失笑:“他可真能睡。” 郑妈妈悄声笑道:“孩子还小,睡得多才好,身子骨长得结实。” 然后,就要伸手来抱旭哥儿。 冯少君有些不舍:“要不然,就让他今晚和我同睡吧!” 郑妈妈看主子一眼:“孩子虽小,记性可好得很。要是习惯了睡在亲娘身边,以后换了人,孩子就会哭闹着要人。到时候该怎么办?” 冯少君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郑妈妈这才抱起旭哥儿,去了奶娘的屋子里。现在旭哥儿小,夜里要吃两三回奶水,离不得奶娘。等旭哥儿大一些能睡整夜了,就让吉祥带着他睡。反正吉祥白日要扮成冯少君的样子,正好提前让珝哥儿适应。 旭哥儿一走,屋子里顿时清静下来。 冯少君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眸,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杨公公的那封信。 她应该释怀了。 她已经尽了力。 可心头涌动的幽暗火苗,却不肯熄灭。 …… 薛凛死后,薛氏族人被抄没家业,流放出京。虽说流放途中少不得有病死的,总算没诛灭全族,已是天子格外开恩了。 紧接着,天子又下了圣旨。曹氏一族,暗中豢养死士,勾连汉王,谋逆作乱。成年男丁全部斩首,妇孺老弱流放三千里为奴,不得回京。 曹振贪墨盐税,陷害朝廷命官,罪大恶极,不必等秋后,立刻问斩。 曹振人头落地,冯纶沉冤得雪。 冯侍郎哭着进宫,跪在太和殿不肯起身:“……三郎的死,一直是臣的一块心病。如今皇上为他洗刷冤屈,斩了曹振。臣感激不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臣给皇上磕头。” 庆安帝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他承诺过冯少君,会彻查旧案,为冯纶洗清恶名。后一条做到了,前一桩却差了那么一点。 为了皇室安稳,短期之内福亲王动不得。 他吩咐杨公公写了信给冯少君。以冯少君的聪慧灵透,自然一看就懂。身为帝王,也得隐忍,也有顾虑,不能事事率性而为。 这一点点无法言喻的内疚愧然,在见到冯侍郎的刹那,翻涌至心头。 “冯侍郎起身。”庆安帝声音温和:“朕曾答应过一个人,要重查旧案,为冯御史平冤。朕如今总算没有失言。” 庆安帝口中的“那个人”,在冯侍郎看来,定是孙女婿沈祐无疑。 冯侍郎感恩戴德地谢了恩典,起身时,又特意看了沈祐一眼。 沈祐夙来面如寒冰,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庆安帝也看沈祐一眼:“沈统领,你代朕送冯侍郎出太和殿。” 沈祐拱手应下。 冯侍郎情绪激动之下,走路有些颤巍无力。沈祐伸手扶了一扶,冯侍郎站稳后,顺势就抓住了沈祐的胳膊。 沈祐:“……” 虽然冯少君厌恶冯侍郎这个祖父。到底是嫡亲的血脉,有些性情习性,其实颇为肖似。譬如这份得了便宜还要进一尺的做派。 沈祐暗暗好笑。他自小随大冯氏出入冯府,也是叫冯侍郎外祖父长大的,倒也没什么不适。就这么扶着冯侍郎出了太和殿,一路送至宫门。 “四郎,”冯侍郎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对沈祐低声叹道:“我知道少君因为当年的事,一直对我这个祖父心生怨恨。她怨我,明知道她爹死得蹊跷,却默默忍下。” “那是我的亲儿子啊!我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我心里就不难过不悲痛吗?可我一个文官,根本惹不起曹家。我不能为了报仇冲昏头脑,将一家人都搭进去。” “这回,多亏了你,皇上才会为少君的父亲平反旧案。” “我们一家人,说谢就太见外了。四郎啊,你回去之后,好好劝一劝少君。我们嫡亲的祖孙,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以后啊,让她带着旭哥儿,常回冯府来。” 沈祐默不出声。 少君恨冯侍郎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前世冯侍郎将她嫁进秦王府冲喜,在小郡王死后,主动张口让她殉葬。 今生,这些事都没来得及发生。冯侍郎最丑恶的嘴脸,也没露出来。所以冯侍郎现在才有脸在他面前絮叨。 罢了,左耳进右耳出,随便他说好了。
第426章 愧疚 沈祐将冯侍郎送出宫门,等冯侍郎颤巍巍地上了软轿,沈祐才回转。顺手揉了揉遭了罪的耳朵。 怪不得冯少君从不给冯侍郎好脸色。这么一个脸皮雄厚的长辈,一旦心软了,定会厚颜无耻地纠缠不清,后患无穷啊! 沈祐快步回太和殿复命。 庆安帝略一点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沈祐一眼,忽地说道:“朕准你假,你今日回去,将曹振被斩首一事亲自告诉你媳妇,好生宽慰她几句。” 沈祐精神一振,忙拱手谢恩。心里却有些奇怪。 大仇得报是大喜事,以冯少君的脾气,不知何等喜悦开怀。庆安帝口中的“好生宽慰”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天子特意准假,他先应下,等回去见了冯少君,就一切都清楚了。 到了下午换班之际,沈祐立刻出宫策马,到崔宅的时候,恰逢傍晚,红霞满天。 沈祐快步进了崔宅,门房管事忙匆匆禀报一句:“沈夫人下午就来了。” 诬陷杀害冯纶的曹振被问斩,大冯氏激动欢喜不已,一收到消息就来了崔宅。话没说几句,就梗咽失声,痛哭了一场。 冯少君原本情绪还算平静,大冯氏哭得太过起劲太有感染力,冯少君也随之潸然泪下。 沈祐迈步进来的时候,大冯氏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冯少君也用帕子擦了眼泪,正低声和大冯氏说话。 听到脚步声,冯少君和大冯氏一同抬头。情绪激动的大冯氏抢先起身一步:“四郎,你怎么回来了?” 沈祐迅速看冯少君一眼,确定冯少君没什么大碍才稍稍放了心,张口答道:“今日上午,曹振被问斩,冯侍郎进宫谢恩。皇上体恤,恩准我出宫回来。” “好好好,你回来就好。报仇雪恨这等好事,值得庆贺。”大冯氏红着眼,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可怜三弟,无辜枉死这么多年,还一直担负着贪墨的恶名。如今总算是翻案,还了清白。可三弟再也活不过来了。” 冯少君眼睛一红,将头转到一旁。 沈祐略有些笨拙地安慰大冯氏:“人死不能复生,岳父离世多年,如今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大冯氏哽咽着点头,用帕子擦拭泪痕。 沈祐又走到冯少君面前,伸出手,牢牢握住冯少君的手。 冯少君转过头来,眼中闪烁的水光已褪去,除了眼眶泛红,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知为何,沈祐心里忽地掠过一丝奇异的不安。 冯少君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合常理。再联想到庆安帝那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沈祐的脑海中瞬间涌过诸多念头。 大冯氏最是通情达理,知道小夫妻有话要说,很快离去。 沈祐冯少君一同送大冯氏出了崔宅。待回到寝室,沈祐关了门,将冯少君搂入怀中,低声问道:“少君,出什么事了?” 冯少君放软了身子,依偎在熟悉的宽阔胸膛,低声将福亲王一事道来。 沈祐眉头跳了一跳。 原来如此。 岳父冯纶确实是死在曹振手中。可一开始指使曹振对付岳父的人是福亲王,后来曹振痛下杀手,想来也有为福亲王出一口恶气的缘故。薛凛匆匆结案,令岳父背负恶名长眠地下,也是看在福亲王的颜面上。 当年隆安帝没有彻查此案,默许薛凛结案,显然是在包庇福亲王。 一个是普通臣子,一个是嫡亲的胞弟。孰轻孰重,根本无需比较。 从头至尾,福亲王没有真正出过手。可冯纶的死,处处都有福亲王的影子。 “皇上令义父写了一封信给我。”冯少君低声道:“在信中告诉我,此事得告一段落。” 沈祐身为天子亲卫统领,对宫中形势十分清楚。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皇上也是不得已。” 秦王汉王是谋逆在先,秦王死在皇陵里,汉王活下来了。庆安帝没有处死汉王,一直圈禁。这是身为天子的“仁厚”,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皇上是一个重情重义忠孝悌义的好皇上。 曹家是曹太后的娘家,是隆安帝的外家。也是因为罪证确凿,庆安帝才能对曹家下手。 福亲王可是庆安帝嫡亲的叔叔,掌管宗人府二十余年,是朱氏皇族的族长。庆安帝焉能因为一桩陈年旧案的牵扯,就对福亲王动手? 想来,皇上心中有些愧疚,所以才会特意让他回来安抚冯少君。 “我知道皇上的难处。”冯少君轻声道:“我不怪皇上。事实上,我很感激皇上。皇上英明神武,且胸襟宽广,才能容得我一个女子手握权柄。皇上应过我的事,也都做到了。杀害我爹的曹振被砍了头,薛凛被处死。我爹的恶名被洗清。我实在没什么可不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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