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晅咳得快喘不过气来。 秦王妃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太医匆匆进来,不敢看秦王难看的脸色,忙到床榻边为病弱的小郡王施针急救。 几针下去,朱晅咳嗽声小了些,喘息也渐渐通畅,看着没什么大碍了。 秦王面无表情地迈步离去。 秦王妃用帕子擦拭泪水,哽咽着哄朱晅:“晅儿,你别听你父王胡说。冯三姑娘根本没定亲,你喜欢她,娘一定让你如愿以偿,娶她做媳妇……” “母亲……”朱晅声音微弱,手指无力地动了动,抓住秦王妃的衣袖:“不,不要逼她了。” “你答应我。” 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王妃不敢迟疑,红着眼应道:“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什么我都应了你。” 朱晅被伺候着喝了一大碗浓浓的苦涩汤药。 汤药有宁神之效。 撕心裂肺的咳声终于停了。 朱晅很快睡着了。蜡黄瘦弱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了两行泪。 秦王妃用帕子为儿子擦拭眼泪, 心里恨得快滴血了。 …… 明昭坊, 葫芦街。 一辆马车在崔宅外停下,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下了马车,上前敲门。待门房管事开了门,女子笑盈盈地将奉上锦盒。 “这是我们红妆阁这个月新出的脂粉,于掌柜特意吩咐我送一份给冯三姑娘。” 门房管事忙接了锦盒。 寝食难安一日一夜的崔元翰,一脸憔悴。 相比起崔元翰的忧虑焦灼,冯少君简直冷静得不像话。 待门房管事送了红妆阁的锦盒来,冯少君心中有些讶然。这才休息几日,燕王殿下又有差事来了! 冯少君对崔元翰说道:“表哥,我先去看看锦盒里的新脂粉。”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买脂粉! 崔元翰抽了抽嘴角,无奈地叹了口气。 冯少君进了内室,以特殊的手法打开锦盒,取出杨公公亲手所写的纸笺。药水喷洒后,纸笺上露出短短几行字。 沈祐向燕王妃求情,燕王殿下亲自出面,秦王府之围已解。 冯少君:“……”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什么了? 冯少君将那张纸笺来回看了数遍,确定自己一个字都没看错。然后,目光定定地落在沈祐的名字上。 沈祐竟为了她向燕王妃求情? 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这桩麻烦,比她想象中解决得更轻松容易。可不知为何,她没什么如释重负之感,心中涌起丝丝疑云。 事实上,前世她就有些困惑难解。 论身手,沈祐确实世间少见,且对燕王十分忠心。燕王对沈祐的绝对信任,细细品味琢磨,也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隆安帝在位时,锦衣卫听从天子号令当差行事,也被处处限制。 等燕王登基为帝后,重用锦衣卫。沈祐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后,权势滔天,深得帝王重用。一个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俨然凌驾于一众一品二品的武将之上。 燕王对沈祐也太优容了! 这一回,燕王殿下亲自出面,到底是为她这个下属撑腰,还是因为沈祐? 冯少君默默地凝视许久,才点了火折子,将纸笺烧为灰烬。 不管如何,燕王殿下施恩,她得承了这份恩德。也该亲自去向燕王殿下谢恩才是。 她提笔写了几句话,放进盒子里,叫来郑妈妈,低声吩咐几句。郑妈妈将锦盒放进包裹里,从崔宅角门悄悄出去了。 …… 半个时辰后。 冯少君和崔元翰一同吃晚饭。 崔元翰食难下咽,冯少君看在眼里,颇有些心疼表哥,轻声道:“表哥,你别担心了。秦王府的事,已经解决了。” 什么? 崔元翰难以置信地看着冯少君:“这才短短一天,就解决了?是谁从中出的力?” 想想不对,又追问一句:“你一直没出过宅子,怎么会知道的?” 冯少君静静地看着崔元翰。 崔元翰也看着冯少君。 你看我,我看你。 最终,还是崔元翰败下阵来。 “好吧,你不方便说,我不问就是了。”崔元翰很快调整好心情,轻声道:“这桩麻烦解决了就好。” 也不知表妹到底结识了哪一位贵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手。 冯少君微笑道:“明日,我要出府。” 崔元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隔日一早,冯少君独自一人出了崔宅,去了仁寿坊杨公公的私宅。 守着这处私宅的管事,对锦衣密探的暗语同样精通。一番“询问”后,开了门。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个年少的内侍从侧门出来了。
第115章 义父(一) 内侍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单薄,相貌清秀。 大齐皇宫里内侍过千,各皇子府里也有内侍。在京城,谁也不愿轻易招惹这些相貌阴柔说话尖细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公公们。 这个内侍,正是冯少君所扮的“冯公公”。 前世,“冯少君”嫁入秦王府后“殉葬”。她易容改扮, 逃出京城。后来数年,她时时以“冯公公”面貌示人,见过她真容的,只有杨公公和燕王。 以她的身形,扮成宫人也合适。只是,她不愿以女子之身出现在燕王身边, 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扮成内侍最合适。 还得是貌不出众扔到内侍堆中丝毫不起眼的那一种。 身为密探,最忌讳惹人瞩目。 “你过来, ”冯少君摆出小内侍的架势,叫了一辆马车过来:“咱家要去刑部。” 这马车不算大,能坐四五个人。车夫平日就靠着拉脚赚银子。今日一见来了位公公,心里连道晦气。 这些公公们,在贵人主子面前卑躬屈膝,一出来就趾高气昂,且小气贪婪。这一趟十之八九要白跑了。 不过,已经被叫过来了,不应也不成。 车夫只能自认倒霉,挥起马鞭,飞快地去往刑部。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刑部官署外停下了。 “咱家姓冯,是燕王身边的人。”冯少君略略昂着头, 声音尖细,活脱脱一个仗势欺人的公公:“今日咱家坐你的马车, 是你的福气。” 车夫挤出笑容,点头哈腰:“是是是, 小的今日送公公一程, 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里敢要公公的银子。” “冯公公”对车夫的谦卑很是满意, 摇摇摆摆地去了刑部官署。 车夫驾着马车离去,直至出了两条街,才重重呸了一声。 这一边,“冯公公”正对刑部守门的门房亮出燕王内侍的身份:“咱家姓冯,是燕王府的人。奉燕王妃娘娘之命,给燕王殿下送口信。烦请向杨公公通传一声。” 杨公公是燕王心腹,每日伺候燕王左右。 门房不敢怠慢,立刻去通传。 过了片刻便回转,殷勤地开了门,请“冯公公”进去。 “冯公公”一进刑部,立刻收敛了趾高气昂的做派,略略弯腰低头。 燕王殿下平日多在值房里办差。刑部里一众官员,人人都有值房。 燕王的值房格外宽敞不说,还设有起居之处,正午可以小憩。偶尔忙碌起来,在刑部住两三日也是有的。 杨公公在一间厢房里见了“冯公公”。 “冯公公”殷勤地上前行礼:“小的见过杨公公。” 明知眼前的人是冯少君,杨公公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全名是什么?” 冯少君起身, 笑着以本来的声音回答:“这才几日没见, 杨公公就忘了我姓什么叫什么不成?” 然后, 又以“冯公公”的声音说道:“我以后就以这副身份面貌来见杨公公。” 对有能耐有本事的人,杨公公既敬重又有耐心,笑着说道:“也好。” 顿了顿,又道:“你既是来了,今日就随在咱家身边当差听候差遣。” 这么一来,身份就算过了明路。 冯少君深谙打蛇随棍上之道:“是,请义父只管吩咐,孩儿一定尽心当差。” 杨公公:“……” 文官们以同年同乡结党,武将中派别林立。后院里的女子们,以出身和受宠与否论高低。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内侍这一个特殊的群体,也不例外,且十分恶俗地以认“义父”来攀高枝抱大腿。 毕竟,内侍都是无根之人,无亲无故。认了“义父”,就是自己人了。 杨公公这等身份,上赶着巴结讨好要认他做义父的内侍多的是。 不过,被一个妙龄少女叫义父,还是第一回 。 杨公公心中微妙地激动了一回,咳嗽一声道:“咱家没有收义子的习惯。” 冯少君前世便认了杨公公做义父,没有半点不适应,殷勤地笑道:“以后孩儿时常要出去当差,在殿名字。” “日后孩儿有出息了,一定好好孝敬义父,为义父养老送终。待义父百年后,让义父在地下得享香火。” 最后这一句,骤然击中了杨公公。 做内侍的,没了子孙根,也没后人。再风光也只在生前。一闭了眼,就是孤魂野鬼……死后有人收尸安葬,逢年过节有人烧纸上香。 这让杨公公如何拒绝? 冯少君已经利索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孩儿给义父磕头了。” 以杨公公的铁石心肠,也抵挡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道:“快些起来吧!” “也罢,你一片诚心,咱家就认下你这个‘义子’了。” “不过,日后如何,还得看你差事当得怎么样。别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好好为殿下当差做事。” 冯少君笑着应下:“是,义父。” 诶哟,以前也有不少厚脸无耻的小子上赶着叫他义父,他别提多嫌弃,一个都瞧不上。今儿个听着怎么这般惬意? 莫非,他一直想要的都是这么一个聪慧伶俐的女儿? 杨公公心里美滋滋地,声音温和了不少:“你私下里叫两声也就罢了,当着殿下的面,可别乱喊。” 冯少君继续柔声应下:“义父说的,孩儿都记下了。” 这一声轻柔的义父,就像轻飘飘的羽毛,在心尖挠了一遍又一遍。 杨公公绷着脸道:“你在这儿候着,咱家去向殿下禀报。” 一转头,嘴角便扬了起来。 刑部事情繁忙,案子一桩接着一桩。 燕王殿下正在看卷宗,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失笑:“你嘴都要咧到耳根了。怎么,有什么喜事不成?” 杨公公八岁净身进宫,十二岁到燕王身边伺候。这一伺候,就是三十载。对燕王来说,杨公公是最忠心的奴才,也是最信任的人。 主仆两个私下里说话也没那么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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