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上下,冯少君唯一有些好感的,就是大冯氏。 大冯氏不算美,相貌不过中上,既无才学也算不得聪明。可她性情宽厚待人平和,从无算计之心。 只看大冯氏对沈祐如何,就知大冯氏的人品了。 “大姑母这般夸我,我就厚颜领受了。”冯少君也不忸怩,笑着应道。 大冯氏看着花容月貌的娘家侄女,想到还没定下亲事的小儿子,心里陡然一动。面上笑得愈发亲切:“你这么些年一直住在崔家,现在总算回来了。待日后得了空闲,去沈家住些日子,我们姑侄两个也好好亲近一二。” 小冯氏立刻笑道:“我已先和母亲说过了,大姐可别和我争抢。” 大冯氏是庶出,自小就处处让着嫡妹,闻言笑道:“是是是,我先等着。” 说笑间,冯少君走到沈茂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三年前,姑父为我爹收尸安葬,大恩不言谢,请姑父受少君一礼。” 沈茂有些意外,伸手虚虚一扶:“我和你爹是郎舅之亲,为他操持后事也是应该的。一家人,不必外道。” 当年,冯纶被大盐商魏家举报贪墨索贿,是震惊朝堂的重案。 两淮巡盐御史官职不高,不过正七品,却位低权重,掌管两淮盐道,是油水极丰的肥差。冯纶做了数年青州同知,冯侍郎在朝中运作出力,又有崔家暗中花了大笔银子,才谋了这么一个官缺。 可惜,冯纶上任还没到三年,就被扬州盐商魏其道一状告到了刑部。 状纸中字字血泪,控诉冯纶压榨一众盐商,索取巨额贿赂,就连两淮盐道的盐税也被冯纶贪墨了两成。 隆安帝大怒,令冯纶进京候审。没曾想,冯纶在途中遇了绿林盗匪,送了性命。 堂堂朝廷官员,竟被匪盗横杀送命,消息传至京城,隆安帝震怒不已。当即派了锦衣卫指挥使薛凛前去彻查此案。 沈茂半夜去薛家送了重礼,薛指挥使点了沈茂一并随行。 沈茂亲自为冯纶收尸,将冯纶的尸首安葬进了平江府的冯家祖坟。 薛指挥使在短短七日就破了命案,抓住了这一伙绿林盗匪。隔日,两百多颗人头就落了地。刑场里血流成河。 沈茂拎着盗匪头领的头颅到冯纶坟前,血祭惨死的妻弟,也算有情有义了。 冯纶一死,这一桩贪墨重案,也就不了了之。 最后,涉案的几个官员进了大狱,两淮官场重新换血,朝廷重派了一个两淮巡盐御史补了官缺。 冯纶之死,对冯侍郎也有不小的影响。 亏得冯侍郎当机立断,将长孙女冯少梅嫁进了吏部尚书府,借着和谢家结亲联姻之势,保住了礼部侍郎的官职。 冯少君抬起眼,和沈茂对视:“等家宴结束后,可否请姑父移步荷香院,我有些事想问一问姑父。” 沈茂眉头微不可见地跳了一跳。 冯侍郎目光一闪,随口笑道:“有什么事,你现在但问无妨。” 冯少君轻声道:“些许私事,我想私下问姑父。请伯祖父见谅。” 冯侍郎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晦暗,有意无意地看了沈茂一眼。沈茂略一点头,冯侍郎便不再多言。 冯夫人笑着打破沉默:“老爷,家宴已经备好了。” 冯侍郎定定心神,招呼众人一声,起身先行。 冯家老少十余口,一同移步去了饭堂。 宽敞的饭堂里,共设了两席。男子坐一席,女子坐一席。家宴不拘礼,也未设屏风。冯少君坐在冯少兰身侧,一抬头,正好看到邻桌的沈祐。 冯少君故意冲沈祐笑了一笑。 沈祐眉眼未动。 冯少君满意地收回目光。 …… 一个时辰后,家宴结束了。 小冯氏先回康王府,大冯氏带着沈嘉沈祐在内堂里说话。 沈茂不紧不慢地随在冯少君身后,迈步进了荷香院。 郑妈妈笑着迎了过来,见了高大健壮铁塔一般的沈茂,不由得一愣。 这个一脸彪悍的武夫是谁?总不会是冯二爷吧! “这是沈姑父,”冯少君轻声道:“郑妈妈,你守着门。别让任何人扰了我和沈姑父说话。” 郑妈妈低声领命。 待冯少君和沈茂进了小书房,郑妈妈关了门,守在门外五六米处。 郑妈妈看着一副江南女子的秀气文弱,实则身手极好。等闲三五个壮汉,不是她的对手。 这一处小书房,收拾得整齐干净。有高大的书架,有桌有椅。点燃烛台,明亮柔和的烛火将书房照得亮堂堂的。 “姑父,”冯少君敛容凝眉,定定地看着沈茂,慢慢问道:“三年前,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13章 旧案(二) 明亮的烛火下,冯少君眼眸深幽,散发出和外表年龄绝不相称的凛然。 沉稳老练如沈茂,心跳也不免快了一快。很快定下心神,温声应道:“当年之事,早已结案。” “那两百多个绿林匪徒,尽数被砍了脑袋。你爹在地下有知,也能安心合眼了。” “少君,你还年少,没经过生离死别,为亲爹的死伤心难过,也是难免。不过,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再追根问底,我爹也活不回来了。” 冯少君眉眼如笼着一层寒霜,声音里透出凉意:“可是,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儿,我不能让我爹蒙受冤屈白白惨死,死后还要顶着贪墨的罪名!” 短短几句话,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沈茂一惊,瞳孔骤然收缩。 冯少君目光紧紧地盯着沈茂,沉声说了下去:“我爹不是贪财之人。冯家二房的家业和我娘的嫁妆,足够几辈子吃用不尽。如果他真的贪婪无度,大可在岳家下功夫,占了崔家的家业。” “他做两淮巡盐御史,是因为他有自己的抱负,想一展所长,在仕途有所作为。就算我爹要贪墨,也绝不敢明目张胆地冲盐税伸手。” “这一桩命案,从头至尾都透着蹊跷。” “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利用魏家给他设下圈套,又在他进京途中杀人灭口,令他含冤莫白无辜惨死。” “姑父当年亲自为我爹收尸下葬,处理身后事。总该有所察觉。” 沈茂:“……” 沈茂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陡然发紧。却不敢迟疑犹豫,立刻应道:“少君,你真的想多了。这件事如果真的有疑点,你祖父岂会不闻不问?” 一个做父亲的,明知亲儿子死得蹊跷冤枉,会甘心咽下只做不知吗? 冯少君目中闪过讥讽,淡淡道:“我自出生起,就随我爹我娘住在青州。后来去平江府住了六年。这十四岁来,我从未见过祖父,不知道祖父性情脾气如何。想来,姑父总是清楚的。” 话中透出的讥削,令沈茂眉头又是一跳。 不能再任由冯少君追问下去了。 沈茂迅速做出决定,面容一肃,声音透出几分严厉:“住口!”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般质疑自己的祖父!传出去,就是忤逆不孝!有这等名声,你以后还怎么成亲嫁人?” 不用再多问了。 沈茂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父亲冯纶的死,果然别有内情。 前世她对冯侍郎深信不疑,没怀疑过冯侍郎的说辞。后来知道冯侍郎的真面目后,她对亲爹惨死的命案也生了疑心。 只可惜,那时候,事情已经过去数年,涉案的人死的死坐牢的坐牢。想追查也没了线索。 这一世,她要将此案调查清楚,还亲爹一个清白,找出陷害他的之人,报了血仇。告慰亲爹在天之灵。 冯少君眸光一闪,紧绷的脸色忽地一松,笑了起来:“刚才我就是随口问问,姑父这般紧张做什么。” 翻脸比翻书还快。 前一刻冷凝犀利,令人心惊。 转眼间,笑颜如花,温软可人。 沈茂在锦衣卫里当差多年,也算经历丰富见识颇多。不过,眼前的少女还是深深令他震惊,甚至莫名地有了丝忌惮。 “我刚才和姑父说的悄悄话,姑父可别告诉祖父。”冯少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温言央求:“不然,祖父该生我的气了。” 沈茂:“……” 沈茂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吐出一句:“放心,谁问我都不说。” 冯少君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少君多谢姑父。” 沈茂默默地看笑颜如花的少女一眼,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冯少君,绝非等闲之辈。 日后,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敢娶她为妻。 冯少君不知沈茂脑海中的念头,又微笑着说道:“我对姑父一见如故。日后,我少不得常去沈家走动,姑父可别嫌我去得太勤了。” 沈茂定定心神,笑着应道:“想去只管去。你姑母生了三个儿子,加上阿祐,算是养了四个小子。一直盼着有个女儿。你这个侄女多去陪一陪她,她一定高兴得很。” 沈茂和大冯氏夫妻多年,恩爱和睦,提起大冯氏,沈茂硬朗的脸孔陡然柔和了许多。 冯少君一语双关地笑道:“我也盼着姑母喜欢我。”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沈茂不便在姑娘家的院子里久留,张口道别。 冯少君亲自送沈茂出了院子,然后才回转。 郑妈妈总算得了空闲和主子说话,低声问道:“小姐这一日回冯家,感觉如何?” 郑妈妈是崔家的人,对冯家人天然有些戒备疏离。 冯少君听出郑妈妈语气中的担忧,随口笑道:“郑妈妈不用担心,我能应付得来。” 冯少君算是郑妈妈一手带大的,她的性情脾气,别人窥不透,郑妈妈是一清二楚。既然这么说了,可见没什么问题。 郑妈妈也不啰嗦,笑着说起了箱笼归置之事:“……库房没够用,又开了一间空屋,勉强放下了。不过,箱笼还没开,要一件一件归置,少说也得五六日功夫。” 冯少君却道:“不用开箱笼。过些日子,我们就搬出冯府。” 什么? 搬出冯府?! 郑妈妈一惊,倏忽看向主子:“小姐这是何意?” 在郑妈妈面前,冯少君没什么隐瞒,低声道:“冯家不是久留之地,我得早些搬出去另住。明日,我就出府买宅子。” 郑妈妈眉头跳了一跳:“小姐要立女户,只怕不是易事。” 大齐可以立女户,前提是女子三族之内没有血亲。冯纶当年过继到了冯家二房,冯侍郎也是冯少君礼法上的亲伯祖父。 冯侍郎是三品的礼部侍郎,广结姻亲,在京城也算高官。冯少君想脱离冯府,难之又难。 冯少君挑眉一笑:“宅子买在崔家名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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