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听问便侧转头来看向南容澈,却见他只是意态安然、目视前方坐着,似乎因感觉到凌霜在看他才转回头来笑问道:“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朕?” 凌霜见他如此,不免又自疑方才的话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只接着诊脉的借口回说道:“没……只是看看陛下是否还有头晕的症状。” 南容澈听了朗然一笑,却顺势伸出手握在凌霜的腕上,拉向自己胸口,道:“好像还有点儿,思暖不若再为朕诊一诊?” 南容澈的这个动作,使得这车中气氛愈发暧昧了,而凌霜却愈发觉得心慌意乱,直觉告诉她只有尽快离开这里,才能够从当下的慌乱中解脱。此时恰听得小笋喊道“圣驾回銮”,銮车应声停住,凌霜未及多想,瞬间便将自己的手腕从南容澈的手中抽离,随即起身一个箭步,作速飞向了车外。 小笋正待上前来打起帷帘,却被凌霜迅捷飞出的身影惊得向后一退,趔趄了两步方才站稳了脚跟,小笋正自惊疑,抬头却见南容澈自已揭帘下车,并笑向凌霜说道:“做什么跑那么快,怕朕吃了你不成?” 小笋听了这话,一面心下暗自发笑,一面赶忙凑上前去扶主君下了銮车。 凌霜自知行动失矩,于是又准备郑重请罪。南容澈却径直走到凌霜面前,依旧低头笑语道:“不过朕还真有些饿了。思暖你饿不饿?”这话虽极平常,教人听起来却不无挑逗意味。 此时已近日晡,凌霜亦觉腹中要唱起空城计了,却对南容澈此问避而不答,只道:“陛下要凌霜随驾进宫,应不是为了一同用膳吧?” 南容澈本来是因为不愿意见凌霜再去费心寻找晏麒所赠之物,才要将她带回宫来,此时被她一问提醒,不免把刚刚在銮车中引逗起来的兴致扫除了大半,便将脸色一沉,转身进了清心殿。 凌霜不解何故,却也只好相随进来。南容澈一径走到御案前,方回过身来,语似含讽地向凌霜问道:“你不是说晏麒送的那东西很要紧吗?难道不想进宫来找找?” 凌霜并不曾理会南容澈这话的言外之意,既听他如此说,便直言回道:“确实也曾想过可能遗失在宫里了。”于是又转向小笋问道:“是一个孔雀绿绣着白梅的锦袋儿,背面有诗,上头打着米黄的珠穗,笋御侍可曾见过吗?” 小笋自已听出主君说的那句话分明含着醋意,偏偏这平朔将军竟似丝毫未觉,还只管问那暖袋儿的下落。小笋瞧见主君此时脸上的乌云已然更深了一层,并将愤懑警慑的目光都投放在他身上,和凌霜一起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小笋心下叫苦,暗自为难了半晌,终于嗫嚅着说道:“陛下刚不是说饿了么?要不还是先用膳吧。” 凌霜见小笋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借口推脱回避,再看南容澈阴郁的表情,方才领会到南容澈那句话中的讽刺意味。 复又自忖道:如果小笋毫不知情,只消回说“没见过”便也罢了,此时这般推避,可知他是见过那暖袋儿的,只是碍于主君的态度,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承认,自己若再继续问下去,反而令他作难,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那就请笋御侍先去传膳吧。” 小笋听了凌霜的话,也不等南容澈首肯,便答应着退出清心殿去了。 凌霜因知南容澈在清心殿中是一向不议政事不问军务不论君臣的,因而意识到他会为暖袋儿一事感到不悦是另有情由,但亦不想他因此别生误会,便欲向他说明自己急于寻回失物的用意。 刚要开口,却见太后自书架后方转出来,口中冷笑道:“平朔将军真是好大的派势,不但亲随圣驾到宫里来寻自家丢失的物件儿,如今竟连皇帝跟前的人也能随意支使了!”
第二十八章 明分际君臣有别 太后这般出现不仅使凌霜吃了一惊,连南容澈见了也不禁讶然变色:“母后怎会在此?”太后却并不理会南容澈的询问,仍然面容不善地盯着凌霜,继续道:“今日若不是哀家亲闻亲见,又怎知赫赫威名的平朔将军已经轻狂到这个地步呢?” 凌霜听太后称着她的职衔,言语中半是嘲讽半是威吓,只得抛开此处不论君臣的成规,以臣礼下拜参见:“太后容禀,一则凌霜奉旨进宫寻物,并未触犯宫规,二则转请御侍为陛下传膳,亦在尊主侍君之例,这‘轻狂’二字实不敢领。” 太后见凌霜竟敢如此理直气壮地回她的话,几乎气到语结,恼怒之下,指着她向南容澈说道:“皇帝你听听,这还没怎么样呢,她就敢对哀家如此不敬,真要是让她做了皇后,那还了得?” 前时太后听说南容澈从慈安宫出来便立刻去了靖远公府,便知他定是去求证凌霜之身世,她自已料到了江骋的说辞必然与她不同。虽然太后自知她当时所指欠缺考虑,但一想到她暗中策划立后之事竟这样轻易就被南容澈压下来,心中难免不甘。然而又自知理亏,所以便亲自来到清心殿中等候,意欲再转变方式与南容澈细细商议。待到亲睹南容澈带着凌霜一同回宫,太后却又沉不住气了。 南容澈听太后忽然提起皇后一节,却也当着凌霜之面,意外道破了自己的心事,比起去裁定她率性自辩的言行是否失礼,他此时倒更想知道她听到这话是何反应。于是也不接太后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凌霜。却见她只是眉心一攒,便仍旧从容自若持礼如前,亦看不出是何心绪。 太后亦自悔失言,暗叹不该这时候提起这茬儿——她自知前时所说的那一番往事并不足以使南容澈改变心意,如今更又径直携凌霜回宫,分明是意在宣告他心中已有成数而她的那些话已无足轻重了。此时自己再这么一说,岂不更有了促成之效? 但见凌霜不过垂眸不语,皇帝亦无话说,倒又可方便她再发挥几句了。于是便继续挖苦道:“你不要自恃有皇帝爱重,就可以恃宠而骄了。不管你在疆场上如何得意,论起做皇后,姈姝却要强你百倍!凭你是什么夜叉海鬼,也休想在哀家面前做法!这天下终不是你江家的,尔等既为臣子,便该时时安守君臣之分……” “母后!”南容澈听太后越发说得不像,是有意要使凌霜难堪了,不免从旁制止。 却听凌霜趁此不卑不亢地回道:“太后垂训,凌霜谨记。自会守臣分以侍君,一如既往。然而太后实有过虑之处,凌霜不可不在此分辩,否则亦有伤陛下之明。凌霜自问并无忝列后妃之幸,亦无奉孝太后之福,太后大可省忧、勿为自扰。” 凌霜的一番话不仅使太后无言以对,更使得南容澈心如覆霜。什么“自问无忝列后妃之幸”,”自会守臣分以侍君”,于他而言无异于句句霜刀直刺肺腑,此时只觉目光在她身上多一刻停留,心头便会多一分抽痛。 小笋携着一队内侍进来奉膳,看到太后在此还来不及惊讶,便先听到主君说了一句:“把那东西拿给她。” 清冷的声色惊得小笋一怔,旋而意识到是让自己将那暖袋儿交还。小笋虽然尚未搞清楚状况,但主君既如此吩咐便也不敢迟误,快步走去纱厨后面取出一个锦盒来,交到凌霜手里。 凌霜接过锦盒,并不打开,亦不多言,当即谢恩告退,出殿去了。 一径走出清心殿数十步远,凌霜犹觉胸口沉闷压抑的很,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自抬手在胸口擂了好一阵,也并不能缓解分毫,反而愈觉隐隐作痛。 良久,又自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宽道:“君臣分际本该如此,切莫再为着变换什么思路而忘情失矩了,没的惹出许多嫌隙是非,实在无趣。”说着仍旧脚下不停地离了皇宫。 襄国公晏显自从慈安宫回来,一直惴惴不安。虽然他暂时没有因欺瞒主君,与太后密谋迎晏姈姝入中宫之事而被问罪受处,也不知太后与南容澈就此事究竟议得如何,但听闻南容澈当日去了靖远公府并且接了凌霜回宫,便知他眼下是决意不肯顺从太后的安排了。 想起南容澈当时毅然决绝,不容半分回旋的话,晏显仍然暗暗感叹自己当时请罪自退,真乃明智之举。但又担心晏姈姝因此伤心,所以回府后只先向夫人说明了前后始末,让她从旁安慰解劝女儿。 晏夫人是最知女儿心事的,看着她一连数日来往出入皇宫侍弄莲花,又是请教府中花匠又是参览芳华籍录,点染咏情亦皆以莲为题,真可谓是尽心竭力,竟成了一个“莲痴”了。而她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十分珍重主君赐莲之意,且这是在她多年的期盼下,终于博得的一点垂青,自不肯稍有懈怠。看着女儿用心如此,晏夫人竟也不知该如何将那些劝慰的话说出口了。 次日,晏姈姝才装扮好了正准备进宫去,小笋却已来到襄国公府传旨了。晏显见御前近侍小笋亲来宣旨,先自惊出了一身冷汗,以为南容澈真要问他欺君之罪。战战兢兢地领着阖府上下,跪迎听旨,听到的却可以算得一个喜讯: 晏姈姝端庄和雅、孝德可嘉,太后甚为喜爱,朕体念母后之心,愿以晏姈姝为御妹。今已得其生辰,昭告宗庙,合运且吉,着封为“姝莲郡主”,以彰帝室尊宠,日后择婚遣嫁,亦如内阃无异。钦此。 晏显听罢,不但又惊又喜,更兼且忧且惧。惊的是未被问罪,喜的是反受殊荣,忧的是女儿后位无望,惧的是当今圣心难测。然而无论怎样惊喜忧惧,这道圣旨都是一定要接的。 晏显方要领旨谢恩,却听跪伏其后的晏姈姝抢先说道:“陛下恩遇非常,臣女不敢领受,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小笋瞟了晏姈姝一眼,恍如未闻一般将已宣读过的圣旨交到晏显手中,语气平常地继续交代道:“陛下今日心情不怎么好,闭居清心殿不见外臣,襄国公您要是携家眷入宫谢恩的话,只需到慈安宫面见太后即可。” 晏显恭敬地接过圣旨方才起身又向小笋说道:“多谢御使提醒。” 晏姈姝跪在地上,面上透出苍白之色,使得樱红的唇瓣看起来愈发阴惨,还要再说话却被晏夫人在旁按住手腕,摇头示意她不可急躁冲犯。晏夫人暂时安抚住了晏姈姝,方又转过头来向小笋笑着说道:“请御使座上用茶。” 小笋躬身回礼道:“夫人多礼,小笋尚有圣命在身,不敢少误。”说罢便转身离去,礼仪上自是周全得体,却也鲜明地表示了他的不可通融。
第二十九章 行共君何辞其远 小笋行犹未远,晏麒便随后跟了上来,于是便又驻足问道:“上卿大人还有话说?” “我随你同回宫去。”晏麒便直言道:“陛下既心情不好,想来也要有个相陪一饮的人吧。” 小笋先是一愣,接着却又有些为难地说道:“上卿大人这时候去见陛下,难道不怕陛下恼你么?” 小笋虽未言明,晏麒亦知南容澈为何会恼他,对于太后先前的举动,他不可能不知,却竟坐视主君受此欺瞒而未曾有一言提醒。虽然南容澈终于没有因此事而受到掣肘,但对于他的知情不言难免心中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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