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的手掌平行, 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说道:“当初我记得你大概这么高,现在长个了啊!不过,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离开汝城了。怎么回事,你们又惹出什么麻烦?” 他想,要不是他收了不少钱, 真不想摊上这事。 一行人看起来都是不好惹的主。 黛争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又跟他摆明了真实身份。 她现在已经可以大方敞亮地说出自己是女子, 只是当时年少, 有诸多不易,要隐藏身份罢了。 她手上有不少银两,傅兰萧马车上也有不少做工精致的器具,不愁喂饱这群人。 “原来你真是个娘子……”他的手指撑着下巴,“娘子还真是厉害,将这个外乡人藏在推车里,带到我这里来,若不是你求了我甚久,我可能不会给他看伤。” 他还记得那一年酷暑,急促的扣门声扰乱了他那日的清闲,身材瘦削一身短褂的小郎君背着比她高了大半个脑袋的男人出现在后院中,心慌意急地说:“您快救救他吧!他遇到了山匪,受了好严重的伤!” 那外乡人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哪里遭祸的贵人。 要是单纯是被土匪掠夺,倒还好说,要是遇上的是什么党派之争,成王败寇之流,他和这位娘子都要遭殃。 他本以为她是为了他的钱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缘相见,二人居然还在一起。 他不禁细细地打量起这位娘子,钦佩她的勇气和手段。 黛争却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和傅兰萧一起经历过的所有,除了彼此,还有其他人记得。 她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过去都被雪藏,只留下贫瘠的荒原和茫茫无期的悔恨。 郎中也不是来和她叙旧的,他们也无太多话来说,他的记忆也只停在了她每天都来询问抓药,约莫持续了半年,听说周府付之一炬后,就再也没听过这两个人的消息。 他还想过,是不是和这个外乡人有关。 药煮的差不多了,让傅兰萧喝下之后,郎中又留下了许多药材,并叮嘱他们用药时间。 而那两个收了金子的夫妻也不打算添事,两个人收拾了一通就打算去汝城中住着,顺道还可以挑一下汝城地界上最好的宅子。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傅兰萧不再反复生热,后背上的烧伤也变成了狰狞的疮痂。 只是行动不便,经常需要黛争帮忙翻身。 以这个借口,傅兰萧让黛争在这个屋里跟他同睡同起。 汝城的郎中也来了不少次,也看到了跟在黛争身后与二人相似的稚童,把二人认定成了夫妻。 黛争不想多费口舌,就让他这样误会着也简单。 那人却沾沾自喜道:“那外乡人一看就来头不小,你居然和他修成正果,不枉我当年施救之恩啊!” 还一副期待的表情问:“不知那位外乡人身边还有适婚的郎君吗?实不相瞒,小女今年正巧及笄,正待嫁闺中……” 黛争赶忙跑进屋了。 她看到傅兰萧正艰难地翻着身,赶忙将汤药一放,上前扶他。 傅兰萧轻蹙眉头,又是好话一筐,“这世间你对我最好了,黛争。” “怎么越来越花言巧语?” 她的手被他捉住,紧紧地贴着他的唇瓣,呼吸间都是她的清甜和淡淡的药香。 “我需要你,黛争。” “那可不是,”黛争不听他的甜言蜜语,收回贴着他唇边的手,指腹抹上药膏轻柔地涂在他的后背,“你什么时候可以下地,给长安那边捎封信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傅兰萧知道她的意思,可这句话在他心里转了几道弯,又变成了另外的解读。 “你一刻都与我呆不下去吗?黛争,我好歹救了你,你还不原谅我吗?你这是忘恩负义。”傅兰萧瞄了一眼窗外,“外面那郎中一看你我就是夫妻,哪有天天赶你夫君走的道理?” “我哪有天天赶你?你不知道……”黛争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被傅兰萧绕了进去,瞪着他说道:“你是救了我,但我是什么都没做吗?况且,论忘恩负义,谁比的过你!什么夫君不夫君的,你之前好歹皮囊能看,现在伤的这般严重,我又不是捡垃圾的!傅兰萧,我看在你现在是个病患,不想凶你!” 傅兰萧微微扭过头,“我知道,你别恼了,我也确实要回去,那蛮族竟然连你我的算盘都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别让百姓遭太大的罪,若是找不到戚无他们,要善待他们的家人。”黛争提了一嘴,不知道傅兰萧能不能听进去。 听见他轻轻地嗯声之后,黛争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也软了态度,说道:“等你可以下地了,我们去汝城看看吧。” - 汝城的驿站建在东边,傅兰萧有伤在身,走不了多久,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进展缓慢。 黛争就干脆让傅兰萧休息一会,她去买些街边糍粑吃。 傅兰萧住着手杖,坐在一方石阶上,穿着素色的袍子,也显得风雅俊迈,引得不少妙龄娘子偷看。 只可惜,是个瘸子。 傅兰萧对他人熟视无睹,眼中唯有背对他买小吃的女子。 汝城,对于傅兰萧来说,比黛争所指的还要熟悉。 他曾经将汝城里里外外摸了个遍,诸多地方做上了特殊的暗号。 只为离开这个这个令他不齿的地方。 他当时还坚定地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和黛争见面,甚至还动过杀心。 而当初有多决绝,现在就有多可笑。 他又到了这个地方,熟悉又独特的暗号在他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他还在想,今年的新元,必须要与黛争一起过。 “你还能提笔吗?” 曾经笑着递给他一半地瓜的少女,变得高挑又成熟。 她递给他一份洒满黄豆粉的糍粑,傅兰萧想了片刻才接过。 “用不上力,还是夫人代我写吧。” “莫占我便宜。”黛争睇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二人来到驿站,傅兰萧一边教黛争怎么写,一边留心向门外看。 他依旧小心谨慎,生怕走路风声。 “你那长安的朋友真的会助你一臂之力,可以让我们举家搬去长安?你都写了两封信催了,怎么还没见着影,你不会被人骗了吧,他问你要钱了吗?” “我哪能说假话,夫人,他都与我说好了,我再写封信问问他,你放心!” 傅兰萧耳朵一动,他本不会在意两位路人的对话,可他一向记忆力极好,对这人的嗓音是极其熟悉的。 他转头看去,当年那个卖书郎的儿子已经身为人父,正揽着自家夫人,跨进驿站。 他的夫人抱着一个苦恼的奶娃娃,正不耐烦地哄着,看到傅兰萧时微愣,随后脸上一红。 而另一个人也注意到了他,确切的说,傅兰萧是个很难不让人注意到的人,他就算受着伤,腿脚不便,举手投足间,也与驿站中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他好似回忆起了傅兰萧是谁,一时间没敢动,不知道是生硬地装没看见,还是热络地跟这位贵人打招呼,可他现在的衣着……是不是又…… “你看看,这样写成吗?” 黛争的手肘轻轻捅了一下傅兰萧,让他回神,“有什么纰漏,我再改。” 明显,罗文之也听出来,这是黛争的声音,他眼睛瞪圆,几乎不敢相信当年那个闹的沸沸扬扬的大火的主人翁,竟然有朝一日又回到了汝城。 在他还未能做出反应时,傅兰萧和黛争已经寄出了信,两个人平行而立,准备离开驿站。 “黛、黛……”他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结结巴巴地开口。 他的声音太小,黛争并没有听到,裙摆已经飘落门栏, “你看什么呢?怕不是别家的小娘子好看?” “没、没有,你也莫看了,他们不是随便看的……”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呀!” 黛争不是没有看到罗文之,她只是不想与他相认,实在没有必要。 她看到了他的孩子,不禁唏嘘,时光匆匆,他们都开始为人母为人父,有人离去,又有新生命降生,周而复始,一切又是新的开始。 她曾经想活的更好的愿望,如今实现了吗? “等人来接我,你……你会留在汝城吗?”傅兰萧眼神闪烁,又急于求证。 “我定不会再留在这里,你也不要来找我,不然我肯定被人指指点点,烦都要烦死了。”黛争对傅兰萧的态度,就像是普通夫妻间的拌嘴,没有任何尊卑之分。 “那你要去哪里?等我忙完手上的事,除掉黎国,我就来找你。” “你日理万机的,哪有忙的完的时候?”黛争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我之后估摸要去金陵吧,我一直很想去,就是你从开始就拦着,一直没去成。” 恐怕,她这辈子都无法挣脱他,如果他永远是这个态度,时不时见他一面,对于黛争来说,还可以接受。 只要不提过去,她对他的情绪就不会起伏的厉害。 傅兰萧知道她不会回宫,但他们还能继续见面,便是好的。 他感受到她的态度的软化,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他总有再次得到她的时候。 “好,那你到了金陵,一定要给我写信,然后等我过去。” 他恋恋不舍地抓住黛争的手,重重吻上她的手背,好似他们即将要分离一般。 - 次年谷雨,秦淮河旁,黛宅前立着一架十分奢华的马车。 黛争正在宅中吃着长寿面,忽闻蕴生从从前门跑过来,他又长高了不少,模样越来越和黛争相似。 “阿娘,父皇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的,他怎么偏偏这时候来?”黛争慢条斯理地吃下第一根面条,就看到傅兰萧兀自闯了进来,他的一头长发重新生了出来,高束起一根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正不断往两侧飘荡。 “黛争。”他的笑意渐浓,“我知你今日生辰,所以我掐好了日子来的,幸好赶上了。” 他挥了挥手,让侍从将马车上的都搬下来。 “你怎么让戚无也搬东西?”黛争看着指挥着众人的戚无,“他受的伤可不比你轻。” 戚无还有部分影卫活了下来,只是身负重伤,在屋里养了一年半载才能下地。 傅兰萧给戚无一个眼神,让他莫再动了,看到他放下手上的东西,他才满意地点点头,问着一旁的蕴生: “你有没有好好孝顺你娘,不给她惹事?” 蕴生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敷衍了几句便跑了。 “他为何动不动就冲我摆个臭脸?” 傅兰萧指着他的身影,冷笑。 “你还说呢,你那么久没见他,一见面就问他会不会惹事,谁看到你不觉得是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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