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去过什刹海,贵太妃和康郡王先后到访邵阳郡主府,许彻都是知道的,只是料定康郡王抽疯去男风馆与林策有关,被杀害却是绝对与林策无关的。 林策刚进京,又得内阁与重臣赏识、太后器重,有什么必要在初来乍到的阶段除掉一位郡王?尤其还是之前才来往过的关头。真那么做了,那不叫胆大妄为,根本是脑子里全是浆糊,没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郡主仔细说说,我洗耳恭听。”许彻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近前的茶几上。 林策就开始扯谎了:“起先康郡王派亲信传了一封信给我,他在信中说,知道我在府里养了不少出自下九流的少年人,他完全可以认定那些人都是我的男宠。他不介意,就算是真的,也愿意和我成亲,各取所需而已。 “我跟他亲信也不好说什么,只回了句容我想想。 “进京后,我见过太后娘娘,得了总管内务府的差事,就把这事儿忘了,每日忙着吃喝玩乐,你们锦衣卫应该是知道的吧?” 许彻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坐到离她两步正对着她的位置,“郡主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岗哨遍布各处,你到过哪一带,有弟兄看到就会记上一笔。”跟明白人说话,没必要含糊其辞。 林策笑着端起茶盏,用盖碗拂着浮沫,“后来,贵太妃驾临我的府邸,说什么康郡王似乎对我一见钟情,我也找不到比康郡王更适合且更尊贵的人,要我收下她带去的一对儿镯子,同意那门婚事。我用家父说事,没收信物,但是贵太妃听不出话音儿,不知道我压根儿不想嫁。 “之后康郡王就邀请我到什刹海,当面威胁我,我要是不答应嫁给他,他就宣扬我养男宠的事儿,还在酒里下了迷药,想着我被迷昏之后,在他写的婚书上按手印,盖上私章。 “我派亲信先去踩点儿了,摸清楚了他的算盘,就没上当,反过来坑了他,把他弄到男风馆去了。” 许彻眼中的笑意更浓,“等康郡王清醒过来,就去府上找你了?你是不是留下了什么物件儿作为凭据?” “是啊,”林策点头,“我留下了他贴身佩戴的玉牌、玉佩,让亲信收着呢,只是要他歇了娶妻的心思,省得再去祸害别人。当然,也威胁了他几句。 “我跟他的纠葛就是这些。但是时间不凑巧,说是在案发前见过他的唯一的外人大抵也不为过,宋阁老又不可能害自己的亲外甥。 “我想着,与其什么时候你们没得查了查到我头上,还不如自己先说清楚。再就是,我想知道案子的进展,也就是有没有人想把祸水往我身上引,先跟大人混个脸熟,你可能高兴的时候就知会我一声。” 许彻笑着颔首,“真有人祸水东引到郡主头上,我少不得去府上一趟,讨杯酒,顺道跟你说说。”有人指证她的话,过场还是要走的。 “那就好。”林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起身道辞,“来的时候瞧着大人忙得紧,今日就不打扰了,回去备下好酒,恭候大人随时登门,你去内务府也行。” 同样的意思,她的言语就让人心里很熨帖,许彻笑道:“我送郡主。” 转过天来,林策就又有时间去见裴行昭了。 下午,对着那一局上次没走完的棋,她对裴行昭说了昨晚的事,末了道:“我养不养男宠,没跟许大人挑明,没必要。目前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些,您说呢?” 裴行昭嗯了一声,“也算是给他们的提醒。但你说过的话,许彻都会核实,禁得起查么?” 林策认真地道:“除了男宠的事儿,都是真的,写下来的口供更详细,还附有我进京后每日的行程,具体到哪个时辰哪一刻——几年前开始,就有专人负责这一项,方便我回顾人情往来。” 裴行昭颔首,“你真正顾虑的是贵太妃吧?担心她在宫里生事。” 林策笑得眯了眯眼睛,“是啊,我和他们母子都算不上有来往。康郡王被我算计,他有没有告诉贵太妃,我拿不准。” “放心,在贵太妃那儿,有人替你背黑锅。” “嗯?谁?” “我。” 林策愣了愣,闷声笑起来,“她怎么会认为是您除掉了康郡王?怀疑我都不该怀疑您。” “你在贵太妃那儿,到此刻为止,都是清清白白。” 林策笑得手脚发软,“天啊……我就说,康郡王怎么会那么蠢?凭着打听到的一点儿消息就要算计我,却不知道我带的亲信起码强过他的人手百倍,更不晓得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他这是随了贵太妃,先帝的老谋深算,是一点儿也没学到。” “先帝的老谋深算,可能全被外人学去了。”裴行昭捏开一个小核桃,把一点碎渣弹到林策身上,“虽说不是有心的,到底是坑了我一回。” 林策则是身心舒泰,把盛着樱桃的碧色荷叶盘端到自己跟前,津津有味地享用,“嗳,樱桃也特别特别好吃呢。您怎么不爱吃水果?多亏啊。” 裴行昭笑开来,“你个吃货。滚的时候带上一小筐樱桃。” “回头我送您一些好颜料,真的特别好,这是我爹交代过的,才想起来。” “行啊,回头画一幅你的工笔肖像,送到你爹手里,他也就放心了。” “诶呀,别把他乐疯了才好。”林策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裴行昭忍俊不禁,盘亘在心头的火气消散了许多。 “还有个事儿,您听了应该也会高兴。”林策道,“从昨日起,人们谈论起康郡王的案子,口风就变了。起初宗亲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送命的就是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有人却说,康郡王那是自作孽,打量那些跟过权贵的小倌都是省油的灯么?说不定是他那么招摇地招揽了好几个新人,还在什刹海的水面上寻欢作乐,惹得哪个跟过他的人妒恨难消,便□□了。还说,在江湖,康郡王这种癖好的人不值钱,最多三五千两,还是冲着他的身份。” 裴行昭的确挺高兴的,“这是谁说的?”虽说是歪理,但不懂江湖行情的人是大多数,官场里懂的人也不便反驳。 “这回连楚王、燕王都是闻讯之后帮忙敲边鼓,那个一本正经胡说的人,我做梦都没想到。” “是谁?再卖关子就没收这盘樱桃。” “那可不成,”林策左手忙着落子,右手忙着护住樱桃,“是我们的杨郡主。” “杨攸?”裴行昭微微睁大眼睛,着实意外了。 “我来宫里之前,特地去问过楚王。”林策道,“最先杨郡主是跟在府里做客的几位夫人闲话家常时说的,随后去一间酒楼,在大堂恰好遇见过几个熟人,念叨起这事儿,便又说了一遍。她哪儿像是会说谎造谣的,搁谁听了能不往心里去?” “这倒是。” “到酒楼怎么就恰好遇见了熟人?”林策偏了偏头,“这下好了,大堂里食客鱼龙混杂,也就散播到民间了。这位小郡主,有一手啊。楚王、燕王助阵,我再提醒一下大家,康郡王的胞妹可是敛财不手软、捐银子最抠门儿的安平公主,过不了两日,风向就完全变了。” 裴行昭一笑,心里暖暖的。民间有沈居墨转移百姓的注意力,加上身边这几个造出的声势,再不需担心什么。杨攸为自己着想,不声不响地出力,感觉还是很好的。 想到杨攸,裴行昭便不免想到了廖云奇的事。他是拉家带口地往京城里来,加上自己就有伤病,赶路的速度便如蜗牛一般,据锦衣卫说,还得需要十天左右进京。 杨攸这个发小,与她情义深厚该是做不得假的,但真正面目就是杨攸所看到的那样么? 廖云奇在养伤期间,应该更警觉才是,且也不至于被人毫无破绽的得手,却被徐兴南生擒了,成为了要挟杨攸的把柄。 廖家对外没有声张,也算是常理,但自事发到杨攸赶去之时,日子不短了,廖家也没能发现事情与徐兴南有关,瞒外人的工夫倒是一流,别说寻常人了,就算是锦衣卫也没发现廖云奇不见了。 固然是廖云奇只挂着个闲职在家养伤的缘故,锦衣卫不大上心了,可那么多天没发现异常,正常么? 地方上的锦衣卫,兴许不如在京的精锐压力更大,但也不至于大意到这个份儿上,裴行昭又不是没在地方上待过。 杨攸必定意识到了这些,但是不便对任何人说。不到可以做出结论的关头,谁愿意质疑与自己有过命之交的人。那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形同亲手往自己心头捅一刀子。 如果廖云奇可疑,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思忖间,慈宁宫有内侍来传话,替太皇太后问太后,能否去见一见贵太妃。 裴行昭说只管去见。 太皇太后原本是念着贵太妃正在经历丧子之痛,想和她商量一下做法事的事,结果宫人却发现那边不对劲,到寿康宫打听,被阿妩撞见了,也没恼,说了说经过。 太皇太后这才知晓侄女干的匪夷所思的事,起初真是想撒手不管了。可是,姑侄两个在宫里相伴那么多年,如今就是再瞧不上,积累的情分也是难以磨灭的,做不到不闻不问。 太皇太后乘着肩舆,去了贵太妃宫里。 贵太妃已经被那八个宫人收拾得不敢再出言诅咒太后了,蓬头散发地窝在寝殿的床上,一时哭泣,一时咬牙切齿。 太皇太后转过屏风,看着她浮肿的面颊,几近狰狞的表情,叹了口气。 贵太妃循声望过去,看到姑母,全没了往日的恭敬,嘲弄地问道:“您是不是帮那个活土匪来教训我的?觉得我还不够惨?有没有带白绫鸩酒?” 太皇太后扶着内侍的手,走到床榻近前,细细端详片刻,压下了再次叹气的冲动,“你根本不知道太后是怎样的人,她要是想除掉你儿子,让你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是轻而易举的,哪里需要闹成需要人查证的案子。” 贵太妃只是冷笑。 “你怎么就不想想晋阳、康王妃,怎么就不想想自尽的姚太傅、崔家老太爷?还有她的祖母、母亲、胞弟如今的处境。”太皇太后语重心长地道,“那些人死的死,要不就是生不如死,你待在这宫里,就不能腾出点儿时间琢磨琢磨?” 贵太妃的双眼总算恢复了一点清明之色。 太皇太后见她听进去了,便缓和了语气,遣了宫人,坐到床上,“我活了一把年纪,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血淋淋的事情,怎么可能完全折服于一个年近十八岁的女孩子?不论皇室中人,还是外面在朝堂、家族呼风唤雨过的人,她裴行昭怵过谁?一两个月,直接间接死在她手里的人多了去了,朝臣生事的情形也不少见,她输过么?” 贵太妃随着姑母的言语,想起了那一场场发生在京城的腥风血雨,那一个个她亲耳听闻的人的惨状。居然都是裴行昭做的?她看牢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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