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年前,守寡的林氏带着边知语到两广总督府投奔家父,不知怎样与家父说的,反正是被留了下来,在两广那边的林府住了三二年。 “同在内宅,时时相见,因母女两个都是识文断字擅长琴棋书画的,与臣女很是投缘。 “若说臣女与边知语有交情,这交情便是这么来的。 “可在后来,臣女只情愿从不认识她们两个。 “这就要说到臣女的祖辈了,臣女的祖父英年早逝,臣女都没见过他老人家,叔祖父做过十多年的宗主,给家父的助益不少。 “是因此,家父一向非常敬重他老人家,到了两广的任上,站稳脚跟之后,便将他接了过去。 “臣女万没想到,叔祖父竟也是个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东西……” “郡主!”边知语离开座位的同时,打断了林策的话,快步走到她近前,深施一礼,“郡主既然对民女的品行满心鄙薄,民女日后再不与任何人说与您是旧识便罢了。家母早年守寡,拉扯民女到如今,明里暗里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屈辱,不足为外人道。眼下,民女另有关乎太后娘娘的大事禀明,还请郡主容情,也口下留情,说完该说的,民女再不会打扰郡主。” 林策的笑容如同冰花,美而冷,“边小姐真是会说话,更胜当初。瞧瞧,这话里话外的,倒是把你自个儿摘干净了,好像我要指证的不是你,而是你娘似的。” “太后娘娘,”边知语跪倒在地,“民女真的有关乎您的大事禀明,还请您屏退左右,容民女细说原委。” 裴行昭望着桌案近前的两女子,在意的只是林策的态度,“林郡主怎么说?” “话已然已说了开头,便没有作罢的必要。”林策神色认真而郑重,“请太后娘娘听臣女将事情说清楚,边小姐便是有大事,想来也不会是一时半刻都耽误不得的。” 裴行昭颔首,“也是,哀家只当你们在外面许久的时间长了些。” 燕王则咳了一声,道:“林郡主要说的事情,若不想外人听到,本王这就回避。” 他觉得这个合伙儿的做什么事都挺有意思的,是可以常来常往的,那么在一些事情上,便不要让她尴尬为难。 林策却道:“王爷美意,林策心领,只是,不用回避,不过是一桩家丑,在大街上说出来都无妨。” 得,又是一个豁得出去的。燕王叹服。 跪着的边知语却已是面色苍白,将头垂了下去。 林策望着裴行昭,接着先前的话往下说:“对时间,臣女记性有些差,很多事一直都记得,却会忘记发生在哪年哪月哪一日,林氏和边知语的事情便是如此。 “臣女只记得,她们种种所作所为,是在她们离开那一年才知情。 “最先出现的蹊跷,是叔祖父与叔祖母争吵不断。 “臣女那位叔祖母,是叔祖父的第三个填房,只比我大几岁而已。叔祖父如今也就五十多岁。 “夫妇两个总是争吵,家父听说之后,也不便劝和,便将这事情知会了臣女,让臣女问明原由,看看谁对谁错,当然他也说了,要是关乎男女之间的破事儿,让臣女只当不知情,不要管。 “臣女嘴上应着,心里并没当回事,料定是因为叔祖父拈花惹草,他什么都好,就这一点招人烦。 “臣女那时已经在全力帮衬家父治理两广,平日着实不清闲,只跟下人提了一嘴,吩咐他们打听一下,问清楚是怎么回事,能跟家父回话就成。 “可没成想,过了两日,下人跟臣女说,这回二老太爷闹得太不像话了,二老太太闹着和离呢。 “臣女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人告诉臣女……” “郡主……”边知语仓皇地抬头,满目祈求地望着林策,“别说了……” 林策充耳未闻,“林家的二老太爷,与前来投靠的孤儿寡母有染,也就是林氏和边知语。 “臣女听完就明白了,想着自己要是叔祖母,也得和离,掺和其中的三个都已经不是不知廉耻可言了。 “当下臣女命下人不要声张,当面告知家父。家父火冒三丈,扬言要把那对母女浸猪笼。 “臣女想着也犯不上,毕竟林氏是出了五服的人,跟她喊打喊杀的又是何苦来?因此劝慰家父良久,让他寻个由头把她们撵走就是了。 “家父痛定思痛,说到底是家里有人为老不尊,那也真不是母女两个有意就能厮混到一起的事儿,因此便亲自跟那对母女做了一出戏,说他和臣女在官场行差踏错,开罪了权贵,也触犯了先帝,保不齐要大难临头,要她们赶紧离开,以免被连累得流离失所。 “最后,那对母女便拿着家父给的二百两银子,急赶急地离开了林府。 “臣女的叔祖父那边,家父过了一段,也算是照着家规惩戒了,叔祖父去了一间寺庙,剃了头发,遁入空门。” 裴行昭听完,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 林策又道:“臣女只听说过姐妹共侍一夫的,母女一起服侍一个人的事儿,当真是闻所未闻,尤其臣女还时不时与她们相见,视她们为半个亲人一般。她们若是逼不得已,为何神色间从来不曾流露过苦楚?为何毫不手软地拿那臣女的叔祖父前前后后给的几千两银子?为何又和叔祖父一唱一和地百般隐瞒在一起厮混的事儿?要不是叔祖母闹起来,家父和臣女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世人常说的笑贫不笑娼,也绝不是指这类情形。” 裴行昭少见地词穷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策看一眼又已将头垂下去的边知语,道:“这等货色,不论有没有她那个娘,下贱的性子已不容她辩驳。 “自然,她想委身于谁,谁想收了她,都与臣女无关,臣女只是想,不论皇室宗亲,还是官场上的每一位大人,都不该与这等货色为伍,要是被搅得家宅不宁,林策总要担一份瞒而不报的罪过。 “依臣女之见,边知语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 “当然,燕王府太妃若是心存怜惜,愿意另行安置,便不是臣女该过问的事儿了,悉行尊便。” 李太妃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边知语和林氏,是先走通了她的亲信的门路,亲信跟她说是与林策颇有渊源的人,她这才见了见母女两个,一看倒全不像是落魄之人,寻常贵妇大家闺秀也不见得有二人的气韵,又想着她们曾在林府住过那么久,不论有意无意,定然知晓不少林家秘辛,等自己成全了她们所求的,再来往着,便能套出自己想听的话了。 她却是做梦都想不到,母女二人就是那样不堪的,行径简直还不如娼妓。 燕王适时地望向李太妃,“您有心许配给我的人,当真是‘出类拔萃’。” 李太妃抿了抿已经有些干燥的唇,因着恼羞成怒,话不经脑子便说了出去:“那些不过是林郡主的一面之词!” 燕王哈一声冷笑,“那样的家丑,谁撑的要死了也不会轻易当众道出吧?要不是为着那对母女为祸哪个门第,林郡主又怎么肯说?当她跟您一样心大么?” 李太妃气得想指着他鼻子痛骂,偏生这场合不对,便是在燕王府,他也不是任由她打骂的。实在是气急败坏了,她索性离座,走到了边知语面前,一手没轻没重地托起她的脸,另一手狠狠地掴在她面颊上,“不知廉耻的东西!一想到这些日子时常与你们母女二人相见,我便反胃!”撒完气,她转向裴行昭,深施一礼,“臣妾被不入流的货色蒙蔽,竟还有心让她们登堂入室,实在是不该,请太后娘娘降罪。” 裴行昭倒也懒得跟她计较,淡声道:“知错了便好,往后再想为燕王张罗婚事,不妨与他商量着来,到底谁都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臣妾谨记!”李太妃道,“臣妾实在是无地自容,还请太后娘娘允许臣妾告退。” “你去吧。” 李太妃道谢,起身后离开之际,还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垂着头的边知语。 裴行昭对林策道:“事情说完了,便不需再放在心里,不值当的人,便不需介怀。” 林策称是。 裴行昭问这件事的主角之一:“边知语,你作何打算?” 边知语低声道:“民女……民女不想辩解什么,只想请太后娘娘听民女禀明想说的要事,之后听凭太后娘娘、林郡主发落。” 裴行昭沉吟着。这种人的话,她真懒得听,可是边知语又再三强调是大事要事,又真有点儿好奇。 林策建议道:“太后娘娘,您不妨一事归一事,且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燕王适时地告退:“已经没臣什么事儿了,而且臣也有些不舒坦,该回府用药了,还请太后娘娘容臣告退。” 边知语说的话,兴许是他不该听的,他不想吃顿饭就惹祸上身。裴行昭很理解,顺势道:“行啊,跟太妃一起来的,便该一起回去。” 燕王行礼后离开。 杨攸想了想,也起身告退。她是觉得,边知语要是再抖落出点儿林家什么事,往后自己见到林策,总归有些尴尬——谁会愿意自己的一些老底被外人知晓呢? 裴行昭也清楚杨攸的所思所想,当即准了,叮嘱道:“明儿一早到清凉殿,习惯了有你在跟前儿。” 杨攸笑着称是,踩着优雅的步子走人了。 裴行昭起身,带上阿妩、阿蛮,唤上林策、边知语到书房说话。 阿妩、阿蛮在裴行昭和林策跟前分别奉上果馔和陈年竹叶青。这几日,裴行昭心里不痛快,跟前常备着酒,林策也是个有事没事就爱喝几杯的,方才饭没正经吃几口,酒也一定没喝尽兴。 裴行昭喝了一口酒,有些慵懒地倚着座椅靠背,微微倾斜着身形,吩咐边知语:“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没外人了。” 边知语却道:“民女绝不会指摘林家或林郡主只言片语,但是,要说的话,郡主不宜听闻。” 裴行昭不待林策有所反应就道:“那是哀家该考虑的事儿,你只管听命行事。” “是。”边知语抬起一边面颊浮着巴掌印子的脸,目光敬畏而诚挚地望着裴行昭,“有些奇闻,太后娘娘相不相信?譬如未卜先知、借尸还魂、转世重生之类的。” “这话怎么说?难不成你是有那等奇遇的人?”裴行昭明显有了点儿兴趣。她不信神佛,但对于一些奇闻,倒是保留看法,不相信,也不会一口否定。 边知语道:“民女倒不是属于刚刚说过的那些情形,只是怀疑,自己是有幸重活之人。” “说来听听。” 边知语称是,娓娓道:“两年前,民女大病了一场,一度是觉得自己死了,完全没了意识,待得清醒之前,做了一个过于冗长的梦,有了很多不该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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