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的仆从很是强健。 后日是某亲王的女儿要定亲,差人来派请柬。 前来的仆从既英俊又强健。 只薛都护十分忙碌,并无精力接见。这些个或英俊、或强健、或英俊又强健的仆从只见着了方脸王怀安。 每人将王怀安极细致地打量一番,留下请柬,各自去了。 渐渐的,街角河畔树梢子上便传出来些隐隐约约的消息,说的是都护府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像是暗地里中意同人断袖。 又是新的一日,这日有些落雨,又有人求见。 此番来的是龟兹王的人,也不是派什么请柬,而是仲夏渐来,瓜果渐熟,不拘什么蒲桃、殷桃、桃子,都各摘了满一筐,筐边簪着新摘下来的玉兰花,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果子各有不同,送果子的仆从们却有个统一的特征。 下颌极方。 似城墙拐角一般标准。 带着仆从前来的是龟兹的叶护,放在大盛便似宰相一般的高官。 薛琅今日偷得一点闲,正巧能接见。 叶护咋咋呼呼指派仆从们:“每样都备些在盘中,呈给将军先尝尝。” 一位眼眸深邃、胸肌高隆、下颌方挺的男仆踩着小碎步上前,翘着一对兰花指将一盘紫莹莹的蒲桃献上去。 许是那小碎步踩得实在太小,仆从左脚踩到右脚,成功将自己一绊,口中嘤咛一声娇呼,直挺挺往薛琅怀中跌去。 在跌下之前,还不忘了投去一抹娇笑…… 作者有话说: 白大郎:哇,我的谋划终于开始啦。 王怀安:与我何干?
第34章 “断袖?”崔嘉柔嘴里的一口蜜桃险些喷出去, 撂下手里的话本子,“薛琅,同谁?” 赵卿儿才同继母曹氏一起外出取了粗麻绢布回来, 正一边量尺寸好为客房缝制新的床单, 一边道:“听闻是,都护府里一个方脸的将士。” 说到此时,赵卿儿停了手中的尺,低声道:“论脸方, 整个都护府里, 还有谁能比得过王近卫!” 嘉柔瞠目结舌。 这几日她的假上火虽消停了, 可眼皮上的一片青紫还未全然褪干净, 且为了避免被那七公主的人缠上,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万万没想到, 与红尘俗世隔断了几日, 薛琅竟就断袖了! 若传出是与她断袖, 她还能理解为谣言。毕竟她曾在白大郎处提及过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从乡间传到城中, 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怎地传的是王怀安 ? “你没听错吧?” 赵卿儿迟疑了两息, 又有些不确定:“都护府门前, 这几日多了好多方脸郎君不停转悠, 若非已确定了薛将军的喜好, 又怎会那般执着?” 嘉柔彻底坐不住了,顾不上赵卿儿还忙着, 当即戴上斗笠, 拽着她出了客栈, 直奔都护府门口。 临近晌午的龟兹城被一团火云笼罩,从天到地都被烘烤着。 巍峨的昆仑山矗立在遥远的天边,其中仙女峰上的终年积雪仿佛只是一道传说,明明肉眼可见,却给这座西域明珠带不来任何一丝凉意。 城已空了半座。 能看见的几处当街卖炊饼、水果的商贩蹲在墙根打瞌睡。 停在树荫底下等着拉客的牛车或骡车没了买卖,车把式给牛或骡喂过水,干脆躺进车棚里躲凉。 原本日日在街角拉琴起舞的舞姬与乐师干脆连人影都不见。 也因此,那些在都护府各门前人影密集、徘徊不去的郎君们,便分外惹眼。 他们各种模样皆有,身着各色圆领缺胯袍,腰间束蹀躞带,带孔上一丝不苟地挂满了革囊、割肉小刀、针筒等蹀躞七事,脑袋上还戴着黑纱幞头,比嘉柔假扮男人的装扮还要像大盛的郎君。 再看脸就更多样了。 有全脸胡子目似牛眼的好汉。 有大腹便便不拘一格的壮士。 有手捧着一本书卷、面色格外白净的读书人。 还有扭着腰肢搽香抹粉的阴柔小郎君。 若论相似之处,还真都是方脸。 竖方、长方、正方、上圆下方、上方下圆、两头方中间圆……嘉柔也是今日方知晓,原来方脸也会有那么多花样。 赵卿儿不禁感叹道:“这般一瞧,王近卫还真是方脸中的美男,方得格外顺眼。” 嘉柔极是认同地点头:“嗯!” 王怀安脸虽方,可方脸上长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还是双眼皮儿,是个精神小伙。 只是,这些人果真是冲着薛琅来的? 只怕薛琅从未意识到,他驻守西南时被男人惦记的场景,在西域这座繁华小城中,再次复现了。 头顶日头照得猛,两人蹲守了一阵便有些顶不住,打算先回客栈。 赵卿儿顺便要买麻线,两人一路绕到都护府不远处的集市去,赵卿儿循例挑了十几束,同那摊主道:“照旧还是先赊着,最多三日就来结账。” 那摊主虽不算全不情愿,却也冷嘲热讽道:“哟,不是说你阿耶替你物色了个财大气粗的小郎君,出手就是一整块金饼,怎地买几束线,却仍要赊欠?” 嘉柔从王怀安很可能同薛琅搞断袖的震惊中短暂地回过神,吃惊道:“客栈又没了余钱?不应该呀!” 她虽不会开客栈,可她住过客栈啊。 以她从长安往龟兹一间间客栈睡过来的经验,赵勇客栈的买卖根本不算差。 这几日她看得清楚,每日至少一半的客房都住进房客,偶尔一两日还是客满。 客栈中还提供一日两餐,要价也是适中,并不算太便宜,绝对有赚头。 赵勇又抠,除了在她身上吃用不差,对赵家人简直苛刻。 客栈一共只有三个博士,一个厨娘。杂工由赵勇一家三口充当。 怪不得曹氏不过三十岁的徐娘,硬生生苍老得像四十。 连赵卿儿手中都布满厚茧,可见到了龟兹后日日操劳。 犹记得四年前赵阿姐在长安跟着她祖母住,虽说不至于锦衣玉食,可身边还有个婢女使唤。未成想祖母过世,她到了亲生父亲身边,却过上了这般生活。 赵家人赚得多花得少,没有道理攒不下钱啊。 赵卿儿并不同她多言,只笑道:“买卖看起来尚可,花钱都在暗处呢。” 许是看过的冷脸多了,赵卿儿面上并无多少尴尬,只同那商贩笑道:“你何处听来?没有金饼那事。” 商贩便摆摆手,跟赶蝇子一般,却算是允了。 嘉柔却看不得这般脸色,手一探就捞出来一个白玉束发,撂进那商贩的怀里,财大气粗道:“余钱存在你这处,赵大娘何时想来取线绳,就何时来!” 赵卿儿忙要阻拦,那商贩已将束发捞在手中,匆匆看一看成色,方喜笑颜开道:“财神爷发话,怎么都成。” 两位女郎拿着束线离开集市,赵卿儿面上有所愧色,低声道:“又让你垫付,之前的一个金饼和五匹绢布,已让赵家上下惭愧至极……” 嘉柔摆摆手,“那就再打借据,赚够了必须还我。” 赵卿儿听闻此言,面色这才好看些。 嘉柔方才装了一把豪客,此时心中苦哈哈。 后头她再想垫付也不成了,如今袖袋里空空如也,她上一回赌局上赢来的束发和玉佩,最近几日全让她挥霍个精光。 再想到她赢来束发和玉佩,却近乎失去了一座矿,依然肉疼的要呜咽,“你要知道我曾经险些拥有过什么,就不会同我计较这点芝麻粒儿咯。” 龟兹城实在赶不上长安城的大小,风水最好的地界又一分为二,安西都护府占了一小半,几条街之外的龟兹王城又占了另外大半。 围绕着都护府与王宫周遭建的几条街市,就是城中最繁华的街面了。 嘉柔同赵卿儿出了集市,从都护府侧门边而过,绕了一条街,旁边便是金碧辉煌的龟兹王城。 里头数座圆顶底宽的宫殿,高高矮矮各有千秋。 王城的西门便开在这条街面上,虽依然有兵士把守,平日却极少有人出入。 嘉柔正同赵卿儿说笑,眸光一撇,便看见一个一身绯红的龟兹女郎骑在骏马上,似一朵红云一般飘出来。 她的马背靠后方,还蹲着一只半人高的猞猁狲。猞猁狲周身并无金链约束,却也并不乱窜,在马背上蹲得安安稳稳。 负责照料猞猁狲的狸奴和几个昆仑奴也各自骑着马,跟在她身后。 像是要外出行猎的模样。 嘉柔登时似被闪电击中,抢过赵卿儿手中的半抱麻线便盖在了她的斗笠上。 麻线从斗笠边沿垂下,将她的脸遮得更加严实。 赵卿儿也瞧见了龟兹第一女纨绔七公主,当即转身遮住嘉柔,刻意用吐火罗语问道:“麻线几钱一束?” 斗笠底下的嘉柔从缝隙里着意往外看,夹着嗓子回道:“十钱一束,二十钱两束,三十钱三束……五十钱五束。小娘子要几束,就拿多少钱来。” 等她这一长串话说完,那红云和马也慢吞吞出了这条街。只在经过她身畔时,被她尖利的嗓音刺得蹙眉,隔空甩了甩马鞭。 待伽蓝公主离去,嘉柔方将挡在斗笠前的麻线放下来,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周遭陡然传来三个字,如惊雷一般在她脑门上方炸响:“潘!夫!子!” 这三字将将说罢,一个圆脸的龟兹郎君便阻在了她眼前,一张脸上遍布欢喜:“我还当我认错,一路跟过来,果然是夫子。” 眼前的青年高大威猛,虽不过才十六岁,身板却壮实得堪比草原上天生天长的野牛。 白三郎撒娇似的摇晃着她的手臂,一叠声问道:“夫子,这几日-你去了何处?!徒儿险些将整个龟兹城翻了个遍!” 赵卿儿满脸担心,手中的麻线已半举,准备以极其有限的武力给这只野牛予以暴击。 嘉柔心想,怎么打得过。 她两个加起来,也不是这首富之子的对手啊。 她慢吞吞停直了腰板,负手而立,眸光越过斗笠长长的边沿,低声叱道:“孽障!” - 还未到晌午饭的时间,便是都护府近处最豪华的饭肆,大堂的客人也没有多少。 除了嘉柔这一桌外,就只有里头靠窗的边角坐了一对大胡子郎君。 只要有人就成。 此饭肆是嘉柔专程所选。 她的主意打得谨慎。 要是白三郎有心孝敬,她就大吃一顿,花些他的银两。 若他心存不轨,想要掳了她献给七公主,此处一来是大堂,堂上有人,也能当个见证;而斜对面就是都护府,途中她多挣扎些,说不定就能引起都护府的注意。 此时桌上已上了第三盘炙羊肉,还有两盘酱肘子。 嘉柔吃了两盘羊肉,又吸溜了一盘酱肘子,见身畔的赵卿儿已停了嘴,便鼓励她:“快多吃,看你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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