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之后,他开始道:“我知道让小姐嫁给我这样出身的人,让小姐委屈了。但月老的红线让我们成就了这段姻缘,我是希望能和小姐和和顺顺的白头偕老的。我的出身和身世,或许夫人从煤人那里都听过大概,但具体的却未必清楚。我和小姐既然成了夫妻,我也想把我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和小姐说清楚。” 接着青松便把自己的身世,从出生在庄家开始,说到自己的父母亲人、自己的妹妹,然后关于庄家的突然败落,他们兄妹被卖身为奴,后又如何进入宋国公府,自己大的妹妹如何进了宫,自己小的妹妹如何成了宋国公世子的妾室,最后他又如何脱了奴籍进了殿前司等,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青松说了很久,说到后面嘴巴甚至都有些干了。 张银珠认认真真的听着,一开始只是认为身为妻子的身份她应该听,到后面见他如此坦白、几乎没有丝毫的隐瞒,则是真心实意的想听,想了解他这个人。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渐渐有了不同。她虽然也同情他的遭遇,但更多是却是感动于他的坦诚。 或许是第一次嫁人夫家对她的欺骗给她造成了太多的伤害,所以如今遇见一个不欺骗她的人,便让她忍不住有了好感。 若真心实意的说,这门亲事虽然是她亲口同意的,但她原本并未有多么满意,只是她在娘家天天听着嫡兄长嫂的抱怨和指桑骂槐,听多了心中难受,又令父亲为难,所以她才会同意这门亲事。心想若是自己早点嫁出去了,至少父亲不必因她的事和兄嫂关系僵持。 但她对父亲给她找的这个人选,心里多少有点抱怨的。就算她是二婚二嫁,她堂堂一个殿前司指挥使的女儿,难道连普通的家境稍殷实一些的举人秀才都配不上,只堪配一个家奴出身的男人吗? 直至现在,她才终于有些觉得,父亲为她定下这门亲事或许是真的有道理的,是认真的在替她打算。 她从床上走下来,到桌前倒了两杯酒重新走回来,一杯递给青松,一边自己手里握着。 她什么话都没说,手执酒杯对着青松举了举,然后抬起头一口饮尽,才开口道:“既然夫君如此坦诚,那我也说说我自己的事。” “我嫁过一次人。” “我知道。” “我头一次嫁的夫家,原是我家的世交,我祖母与那家的老夫人原还是族亲,我的亲事是我小的时候长辈们就定下的。等我及笄之后,父亲心疼我,原本还想将我多留在家里几年,但是他们家十分着急求娶,他家老夫人说自己身体不好,想在活着的时候看着孙子娶妻生子,我前头那位夫婿的父母也一再向我父亲表示,等我过门后一定像亲女儿一样对待我。” “因是世交,父亲和我都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又想我与他反正已经定了亲,他家老夫人的确身体不大好,若万一让老人带着遗憾走了,对我以后在夫家生活也不好,于是同意了让我提前出阁。结果等我过了门我们才知道,他家中有一位因父亲犯事后寄居在姨母家的表妹,我那位前夫与这位表妹私下有了苟且,暗胎珠结,连肚子都快遮掩不住了,所以急需我早日过门将这桩丑事遮掩过去。” “我那时虽然气愤他们家的欺骗,但我与他已经拜了堂成了亲,我和父亲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我过门不到一个月,由我前婆婆做主,让她外甥女以贵妾身份进门。而那位表妹也惯会讨好我那前婆婆和我那位前夫婿,但对我却常有挑衅。特别是她生下儿子之后,针对我冤枉我的小伎俩小手段层出不穷。每每就算真相大白,他们也只会偏袒,要我这个嫡母看在庶子的面子上不要计较,不然就是我不够贤惠。” “后来,她往我的饮食里面放凉药,我好不容易抓到她这个大的把柄,想让夫家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她的孩子由我抚养。结果她抱着孩子哭一哭,我那位前婆婆和前夫婿又原谅了她,反而指责我不依不饶,心肠刻薄。我在那个家实在待不下去,所以才求父亲同意让我和离归家。” 青松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道:“那并不是你的错。” “我讨厌极了再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夫君以后要纳妾,我希望至少应当由我来挑选妾室的人选。” 青松又微微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纳妾。” 他亲眼看着自己妹妹为妾的不易,夫家一句话,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养在身边,但他也明白正室的苦楚,甚至小时候他也亲眼看过母亲和大伯母为了父亲总是吵吵闹闹,闹得家宅不宁的样子。 他们兄妹一生颠沛流离,他很希望有个温和安稳的家,家里有妻子有他的孩子。若是妾室会打破他对家的安稳温馨的幻想,那他宁愿不纳妾。 张银珠看着眼前男人真诚实意的脸,第一次对他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我愿意相信夫君的话,只要夫君不负我,我也定不会负了夫君。” 青松看见她笑了,也高兴起来。但接着他又有些不自在起来,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和小姐提前商量。” 张银珠抬头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我刚刚和小姐说了,我父亲原来兼祧两房,有两房妻子,我还有一个早逝的弟弟。我不想让我弟弟那一房绝了后,我希望我的弟弟以后也能有人承祀香火……” 张银珠听着,脸上的表情缓缓的冷了下来,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夫君是想学你父亲娶二房?” 青松却连忙摆了摆手,道:“不是,不是,小姐误会了。我是想,如果以后我们生了有多个孩子的话,我想让小的儿子过继到我弟弟那一房。” 张银珠心口这才松了下来,她还以为庄青松刚向她承诺不纳妾,却打算换另一种方式娶二房。 她对过继孩子并没有特别的在意,给没有孩子的兄弟或早逝没留下子嗣的兄弟出继一个孩子,这不管在普通人家还是高门大户都是常见的做法,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就算孩子名义上出继了,小叔子已经过世,孩子最终还是养在她的身边。 张银珠抬起头,对满脸期待等着她答复的丈夫道:“我同意。” 青松也松了一口气的笑了起来。 接着两人又一时无话,场面又渐渐的尴尬起来。过了一会,青松才小心翼翼的伸手牵了妻子的手,开口道:“那,那我们……” 张银珠反倒比他要大方,含笑道:“夫君,时候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还有,既然成了亲,你也不要小姐小姐的叫我了,我的闺名叫银珠,夫君就叫我银珠吧。” 另外一边,青槿乘坐了马车回到东跨院后,先让人去正院禀报了一声,说她已经回府了。 她一人独自用完晚膳之后,便坐在榻上无聊的挑选明日新妇拜门时,她这个小姑子要给新嫂嫂准备的答贺礼。 过了一会,她叹了一口气,问身边的墨玉道:“墨玉,爷走了几天了。” “三天了。”墨玉倒了茶端放到她身侧的小几上,笑了笑,问道:“姨娘是想爷了?” 青槿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没有说话。 宋国公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孟季廷听说齐州有位擅长治内伤的民间神医,打听到他住在那里之后,就带着承影、纯钧去了齐州,想将这位有“华佗在世”之名的大夫带回来给宋国公试一试。 青槿不承认她是想他,就是原本朝夕相处的人,突然之间离开了几日,青槿突然有些不习惯起来。 这时,青槿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一脚她的肚子,青槿连忙摸了摸肚子,安抚着孩子。 孟季廷虽然将那名神医请了回来,但华佗在世也没能救得了宋国公,宋国公最终仍是被确定已经药石无医。 宋国公府里好医好药的吊着宋国公的命,但好不容易,也只是拖到了五月。 到了最后的一个月,宋国公基本上已经缠绵病榻,人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宋国公这样的情形,需有人随时在他床前侍疾。下人虽然也能照顾,但突发情况时却做不了主,所以宋国公床前便离不了能当家做主的人。 偏偏最近朝堂上的事情不少,全国各地不是遭水灾就是遭蝗灾,东部海上的东瀛人装成海盗不断侵扰大燕过路的商船,西镜、北镜的外族也对边境蠢蠢欲动,皇帝为此不能安眠,文武百官自然也无法青轻松。孟季廷虽担心父亲,但也被朝堂上事绊得脱不开身。 胡玉璋和孟二夫人将家中人排了个班,每日十二个时辰不断人,大家轮流在宋国公床前侍疾。胡玉璋侍疾之余还要掌家理事,孟二夫人那边因孟毓缨突然出痘疹供奉起了痘疹娘娘,孟二夫人要照顾女儿一时也无法在宋国公床前尽孝,突然之间人手不足起来,连青槿都被拉了壮丁。 说是侍疾,其实许多事情也并不需要自己动手。身边有丫鬟有小厮,青槿只需时不时的看一下宋国公的情况,根据他的情况吩咐下人给他喂水、擦身,还是叫大夫等。 因害怕宋国公病中再吹了风受了寒,宋国公的屋子已经许久没有开窗了。青槿见外面阳光正好,也没有风,有心想让这封闭许久的屋子通一通气,于是走到窗户前,将窗户拉开了小小的一个缝。 重新走回来时,见宋国公嘴唇干得像是要蜕皮,又让丫鬟给她端了碗水,找了干净的棉花,用棉花沾了水给他抹嘴唇。 宋国公就是在这时候醒的,微微睁开眯着的眼,在窗户缝隙处照进来的光线的光影中,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宋国公心里有些高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弯起嘴角笑着道:“阿蘅,你终于原谅我了?”,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妻子见面的时候,她也是穿了这样一身青色的衣裳。 “国公爷,您醒了?”青槿连忙把手里的碗交回给丫鬟,看着他又解释道:“国公爷,我是庄氏。” 宋国公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逐渐失望,慢慢的放开了青槿的手。 “是你啊,你是雍儿的生母?” 青槿道是。 宋国公点了点头,像是十分疲累,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就在青槿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说了一句:“雍儿很好,你……也很好,生了个好孩子。” 青槿道:“雍儿跟着国公夫人,是国公夫人教导得好。” 宋国公没再说话。 青槿又问他要不要喝点水,或者有无不舒服的地方,需不需要大夫进来之类的。 宋国公摇了摇头,又问她道:“季廷他们呢?” “爷今日被陛下召进宫里去了,去了有些时候,大约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宋国公吩咐她道:“你让人站到门口去等着,等季廷回来就将他叫过来,还有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叫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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