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京兆府。” “你就这样直接上去,人家哪里会理你。” “我爹每年都孝敬京兆府的杜府丞不少银子,我去见他,他会见我的。” 上京城是天子脚下,也是名门高官聚集之地,街上随手一栏,可能都是某个高官的亲眷。而这上京城里的铺子,随手一间都可能与某个贵人扯上关系。而若无贵人的护佑,这上京城的铺子也难以开下去。 周家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家,能把铺子开在繁忙的金水桥边的街市,一开就是十几年,靠的就是每年花大量银子到各处打点孝敬,买通门路,找到靠山。 而京兆府的杜府丞,便是周父每年的打点对象之一。 黄沔追上周岭,对他道:“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去了京兆府,杜府丞出来见了他们,对他们算得上客气。 听完他们说的事情之后,捻着胡须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又对他们道:“这样,你们先回去,我先去打听一下究竟怎么回事,明日再告诉你们。” 两人千恩万谢,周岭将身上所有银子都翻出来递到杜府丞手里:“还望杜府丞多看顾些我爹,这些银子让府衙的差大哥们买酒喝。” 杜府丞看不上这点银子,推拒了回去:“贤侄,你看你这样就见外了,你周家与我是同乡,你父亲与我也是称兄道弟的兄弟,他的事我会上心的。”毕竟是他的财神爷之一。 又向周岭保证,不会让他爹在京兆府的狱里受苦,周岭二人这才肯打道回府,等候他这边的消息。 周家里,已经得到消息的周母和周棋早已哭成了泪人。 周岭一边安抚了母亲和妹妹,一边清点了一下家中的银钱。他想的是不能只靠在杜府丞这一棵树上吊死,其他能找的关系也要试着找一找看,实在不行,就用银钱开路。 到了第二日,周岭和黄沔又去了杜府丞那里。 这一次杜府丞的态度却与昨日的态度大不相同,开始甚至都没有见他们,找了个理由不出来见客,只让丫鬟一直给他们上茶。 若不是周岭和黄沔一直呆在他府上不肯走,大有他不出来见他们,他们就在他杜府上过夜的态势,杜府丞甚至不肯出来见他们。 见了他们,也是几句“京兆府会秉公办案的,周公子还是回去等消息吧”、“这件事我也插不上手,不是我不肯帮忙”的话敷衍他们,甚至连昨日的“贤侄”也没有了。 黄沔见实在没办法,只好问对杜府丞道:“大人,我们也不为难您帮我们做什么,就只求您句准话,按照京兆府往日的惯例,周伯父的事情最终会怎么判?” 杜府丞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这可说不好,只看法医尸检的结果怎么样,要看这人本身有无病症。若是这人本来就有病,又要看他的死因是病症导致的,还是被推倒磕到脑袋死的。若是后者,又要看情节轻重,死者有无过错。周掌柜是动手的人,少则徒几年,多则徒十几年或几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周岭听到后面脸上一片死灰。 杜府丞看他如此,有些不忍,于是提示他道:“周公子,你与其到我这边来,不如想想看,你们周家最近有无得罪什么贵人。” 黄沔转头看了看周岭,却见他只是闭了闭眼又睁开。 两人从杜府出来后,又另外去了几家能找上关系的府上,折腾了几日,最终得到的都是与杜府丞一样的答复。 黄沔看着他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却最终一无所获,不说救出周父,甚至连想见上周父一面都难,叹了口气,不得不与周岭道:“周师弟,或者我们可以去求求宋国公府。” 周岭转过头来,睁大眼睛怒瞪着他。 黄沔道:“你我都很清楚,里面的事情或许与宋国公世子有关。你便是躲避,也是躲避不了的,时间越久,周伯父在里面只会受更多罪。” 周岭没有说话,头也不回的回了家。 到了家中,周母和周棋迎了上来,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人肯出手帮忙,能见到人吗?” 周岭摇了摇头。 周母于是便又捂着嘴巴哭了起来,她这几日几乎要把眼睛哭坏了。 周棋也是眼睛肿得不能看。 周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哥,爹的事情,是不是和庄姐姐有关?” 周岭连忙呵斥她道:“你在胡说什么,她一个小姑娘能跟这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有人跟你胡说了什么?” 周棋呜呜的哭起来,道:“我没有胡说,之前就总有人劝你放弃庄姐姐,我都听到了。我听说庄姐姐做事的国公府,他们府里的世子爷看中了庄姐姐,是不肯让庄姐姐另嫁他人的,你坚持要娶庄姐姐,肯定得罪他了……我也不是觉得庄姐姐和那人就有什么,我也很喜欢庄姐姐,可是,爹一向与人为善,咱们家从来没有得罪过人,除了这件事情我想不到是因为什么。” 这些日子不是没有人总是似有似无的将庄姐姐和那位世子爷的关系透漏给她,只是她看着哥哥为了庄姐姐这么上进,一心盼着要娶庄姐姐,她也不想让哥哥不开心,就没有说。 “哥,庄姐姐虽好,但咱们家配不上她。你不如,不如放弃庄姐姐……然后求一求那府上的世子爷,让他把咱爹放出来。” “爹爹的事情与庄妹妹无关,我会想办法把爹救出来的。” 周岭的眼睛也湿润了,只是如今家里要靠他,他却不敢哭出来。 之后几日,周岭越加早出晚归的到处找关系、找门路,但均一无所获。 直到某日,周母看着短短十几日就形销骨立的儿子,再想想尚在狱中不知结果如何的丈夫,抱着儿子哭着喊了一声:“儿啊……” 周岭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安慰她道:“娘,我没事。” 周母拿帕子捂了捂脸,最终还是忍不住也劝他:“儿啊,你放弃庄姑娘吧。娘知道你喜欢她,庄姑娘是个好姑娘,这些日子,我看到你因为她十分上进,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也盼着她能进咱们家的门。但是,但是……就像你妹妹说的,咱们家配不上她。” “你这些日子为了你爹的事情这样辛苦,娘便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妹妹原本要说定了与华锦阁黄家大少爷的亲事,那原本是极好的一门亲事,但自从你说要娶庄姑娘之后,黄家对跟咱们结亲的事情就不再热络了。那黄家原本也是国公府采买布料的贾商之一,她们家对国公府里的事情肯定是最清楚的。我原本想,你如此喜欢庄姑娘,你妹妹跟黄家结不成就结不成吧,我们另寻一门好亲事。但是,但是,我们却不能让你爹爹在狱中呆一辈子……” 周岭听着脸上泪流满面,那些日子他只沉浸在与庄妹妹即将有的美好未来当中,对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第四十一章 周岭的选择 周岭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晚上, 也默默流了一晚上的泪。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将黄沔找了来,对他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叔叔是在国公府当管事的, 你能帮我联系上那府上的世子吗?” 黄沔松了一口气, 很高兴他能相通, 对他道:“应该是能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早这样想多好。” 孟季廷听到周岭想见他的时候,却无半点惊讶。 心中并不想让青槿这时候知道,他没有在国公府里见他, 而是在蘩楼里开了个包间。 周岭在蘩楼里,打开包间的门第一眼看到里面坐着的男人时,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自惭形秽。 郎艳独绝、清贵威仪,大约要用这两个词来形容眼前的男人。 他以前觉得他和他差的只是出身,见了面才知道, 他和他差的岂止是出身。 身为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历经千帆的洞明世事,结合在一起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却又是优雅从容……那些复杂的气质,便是他倒了三十岁, 也不一定能修炼出来。 而在周岭在打量孟季廷的时候,孟季廷也同样在睥睨着他。 实话而言, 孟季廷是不怎么看得上周岭的。听说他今年十九岁?但浑身上下却还散发着未经世事的稚气和天真, 模样也只能说的上周正。 孟季廷想了一下自己十九岁时是什么模样——在沙场上为大燕厮杀陷阵,为辅佐皇帝登基殚精竭虑, 那时过他手中玄铁剑的敌寇政仇的鬼魂已不知凡几。 他自然觉得周岭配不上青槿, 当然, 在他心里, 除了他自己, 也无人能配得上青槿。 孟季廷目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问:“听说你要找我?” 但只是他这样随意的一扫,周岭却已经感觉到自己有些发憷,双腿微颤。 他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忍住眼泪,向他恳求:“孟大人人品贵重,明察秋毫,小人想求大人救救我的父亲,大恩大德,小人一家没齿难忘。” 孟季廷看着他,仿佛在思索他的请求,那目光投射到周岭的身上,令他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周岭在心里想,原来那些站在高处俯视他们这些蝼蚁的人,根本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这些普通人因为胆怯而不敢反抗。 好一会之后,他才听见他开口:“你知道你这一求,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帮你,你求我,便要拿出东西来交换。” 周岭不敢说话,努力忍住不眨眼睛,却还是落下一滴泪来,因为他很清楚他这一求意味着什么。 “起来说话吧,跪我的人很多,但今天我却不想你跪着和我说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可以坐下来。” 周岭站了起来,却只敢站立在一旁,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更遑论坐下。 孟季廷也不为难他,接着道:“青槿想出府,我却想将她留下。所以我与青槿打了个赌,我以三个月为期,我说你若是肯为了她不顾一切,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坚持要娶她,我便不再为难她。到时我不仅许她出府另嫁,还会陪她一副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的送她出门,永不打扰她。” “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放弃她,绝了她的念想,我帮你救你父亲。你也可以不放弃她,我也不故意为难你父亲,但我会交代京兆府,你父亲的案子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秉公处理,不许任何人为你父亲走私情。” “如何,你打算怎么选择?” 周岭垂着头,指甲陷进手掌里,疼痛提醒着他,要他此时便必须要舍掉一样他珍视的东西——父亲,或者庄妹妹。 他真的很喜欢庄妹妹,但他敢拿着父亲的性命去赌吗?他能吗? 若父亲真的失手打死了人,最终会怎么判?他能只顾着自己幸福让父亲在牢狱里呆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吗? 就算那个人的死与父亲无关,而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会说话算话吗?真的不会趁机报复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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