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景尘停下来。 得, 直接下令了, 看来此事他真是非管不可。 缓了下, 他抬脚进花厅。 阿圆是见过顾景尘的,前年龙舟赛时,颜婧儿邀请她跟姐姐一起去相府搭的棚子里看比赛, 彼时就见过一面。 顾景尘此人长得俊朗,且身上自成一股文人风雅之气,很是令她印象深刻。 他甫一进门, 阿圆就站起来腼腆地行了一礼。 顾景尘淡淡颔首, 转头看向萧韫, 无声询问眼下当如何? 毕竟他清楚,萧韫在这小姑娘面前乃化名沈霂, 并不曾透露身份。 却不想他这淡淡一眼被阿圆误会了。 阿圆赶紧挪脚过来扯萧韫的袖子,小声道:“沈哥哥, 你快起来见礼啊, 顾大人来啦。” 萧韫:“......” 顾景尘:“......” 萧韫没动, 似笑非笑的。 倒是顾景尘开口道:“不必, 沈公子乃府上贵客,礼数可免。” “哦。”阿圆这才放心了些,然后问:“难道顾大人就是沈哥哥的雇主?” 顾景尘不解地看向萧韫。 萧韫眉梢抬了抬,一本正经地说:“顾大人出手阔绰,我常来此帮他做文章。” “......” 顾景尘默了下,抬手示意:“褚姑娘坐。” 然后,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来。 顾景尘一来,阿圆就拘束了,毕竟这可是丞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会儿共坐一桌,她坐得端正笔直。 连萧韫夹了块水晶虾仁过去,她也只是瞅了眼,没动筷。 萧韫不大满意,微微蹙眉看向顾景尘,问:“顾大人忙完了?” “已忙完。” “顾大人还有何事?” 顾景尘抬眼—— 殿下这是让他退避的意思? 但他很快敛下眼睫,煞有介事地问:“来问沈公子文章的事。” 萧韫:“......” 外头站着的陈瑜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倒不想清冷严厉如顾大人,居然也有顽皮的时候。 其实,倒不是顾景尘顽皮,他只是想讨点利息罢了。毕竟才不久,萧韫就给他找了份闲差做。 他顾景尘每日忙得很,眼下倒好,还要管起买卖读书名额这等琐事。 之所以说是琐事,因兹事不大,但处理起来会略加繁琐。私下买卖读书名额这种事,向来屡见不鲜。放眼整个京城,许多世家子弟都干过,甚至买卖科举进士名额的也大有人在。 皆是心照不宣,靖海侯府也不是第一个吃螃蟹之人。 可如今,要拿靖海侯府开刀,就等于给这些勋贵世家立规矩。 然,自古以来,最难的便是立规矩。 顾景尘淡笑了笑,见小姑娘瞅了好几眼碗里的虾仁,便说道:“想吃便吃,你家中之事,我已知晓,定会还你褚家一个公道。” 阿圆高兴,当即起身给顾景尘行了番谢礼,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把事情始末说了遍。 当褚大人跟小舅子谈完过来寻女儿时,见到女儿跟顾景尘坐一桌吃饭,吓得大跳。 “阿圆,你怎可在顾大人面前如此无状?” 他赶紧过来行了一礼,然后把女儿拉起来。这才看到萧韫也坐在一旁,顿时又眼如铜铃。 “沈公子你也.......” 褚文耀为人老实巴交,胆子也小。在户部混了大半辈子,只是个五品的员外郎。平时,大朝会都得站到金銮殿外头的广场上,更遑论见顾景尘这样的一品大员了,恐怕连见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看见自家女儿懵懵懂懂地跟顾丞相坐一起,还真是吓得不轻。 顾景尘摆手:“无碍。” 阿圆昂着脑袋,欢喜道:“爹爹,顾大人说帮我们讨回公道呢。” 闻言,褚大人愣了愣,随即大喜。他立即后退两步作揖,行了个大礼。 “下官....下官....”他竟是激动得难以自持:“下官谢过丞相大人大恩大德。” 此事,他原本以为没有转寰余地。 此前小舅子肖闻义也跟他分析过,说褚家势单力薄,若他此次拒绝了靖海侯府,往后在户部的仕途定会艰难。若是遭贬至外地,届时,不仅是大女儿的前程,恐怕一家子的前程都成泡影。 褚大人此前确实没想过这么远,如今听小舅子分析透彻,他垂头丧气地过来寻女儿归家。 竟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褚大人真是大喜过望,谢了又谢,还暗暗在心里把顾大人往百年难得一遇的青天大老爷上咂摸了遍,差点感动涕零。 顾景尘暗暗瞥了眼坐如泰山的萧韫,无奈道:“此事本官已知,待细细查明,定会让肖大人给褚大人传达消息。” 说罢,他让人送客。 这一送,一不小心把阿圆也送走了。 阿圆是被她爹爹拉走的,走之前,还嘱咐萧韫:“沈哥哥,顾大人这般好,你可要好生给他做文章呀。” 萧韫:“......” . 靖海侯府。 靖海侯下朝后怒气冲冲地进正院,见侯夫人优哉游哉地坐着吃饭,上前就把饭桌一掀。 “你还有心思吃饭?”靖海侯气得鼻孔冒烟。 侯夫人还以为是张姨娘又跟他吹了什么枕头风,毕竟昨日她才使了个由头克扣张姨娘那边的用度。 为了个妾室就来掀她的饭桌,侯夫人也是气得不行,顿时跳起大骂:“陆振荣你犯什么混?” “你这个蠢妇!”靖海侯指着她,连下人还在厅里也顾不上了,毫不客气地道:“我娶了你这个蠢妇实在倒八辈子霉,你如何就敢这般做?” “陆振荣你不是人!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竟来跟我闹,说出去也不怕人笑你宠妾灭妻?”侯夫人声音尖利,眼冒金火:“我堂堂侯府主母,竟是连罚个妾都罚不得了?” “谁跟你说妾的事?你这个无知妇人,我问你,上次说让你娘家兄弟去办的事,是如何办的?” 侯夫人一顿,立即哑了声。火气也搁在心口不上不下的,迟疑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干的好事!” 此前,夫妻俩商量私下买个名额,这事毕竟能从中捞不少好处,侯夫人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便主动让娘家兄弟去做。 哪曾想,娘家兄弟竟让人找到了褚家。这事连顾丞相都听到了风声,今日早朝,御史台上的第一封折子便是弹劾他靖海侯以权谋私。 先不说这事最后会是什么个处罚,就说靖海侯辛辛苦苦攒了三年的政绩,眼看今年就能升职,愣是被这封弹劾折子打回了原地。 侯夫人听了,大惊失色。 “怎么会是褚家?” 她千想万想也没想买褚家的名额,怎的就........ “定是我那弟弟弄岔了,侯爷,这是误会。” “你与我说误会有何用?”侯爷甩袖,此时看这个妻子竟是一百个不顺眼:“如今我被弹劾,乌纱帽保不保得住都很难说。” “顾丞相怎会得知?他褚家再大能耐也不至于......” 说到这,侯夫人猛地闭嘴,想起景王来。 好半晌,她才呐呐道:“是了,定然是景王授意此事。” “完了完了!这下可如何是好!”她哭丧着脸,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 当日下午,靖海侯府便备厚礼登了褚家门。 道歉之事宜早不宜迟,别的不说,至少这份诚恳的态度得拿出来给景王看。 登褚家门的还是靖海侯府大公子陆亦桓,这回是他代替父亲独自一人来,而靖海侯则匆匆忙忙地去拜见景王。 小厮来报时,褚家人刚吃过饭。恰巧今日是休沐日,褚大人也在家,听说是靖海侯府的人来道歉,顿时慌了神。 “夫人,”他说:“这这这.....该如何处理?” 靖海侯府是拉着两辆马车的赔礼过来的,这阵仗倒是令褚大人不知所措。 尽管他此前还声声咒骂靖海侯府无耻,可终归那是侯府,人家亲自来道歉,他反而忐忑起来。 “既是来道歉的,那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接受道歉,要么闭门不见。”褚夫人此前已经接待过靖海侯府的人,此刻显得镇定许多。 她问丈夫:“你是想接受道歉,还是闭门不见?” “这还用想?”褚大人吹胡子瞪眼:“我还能把靖海侯府得罪了不成?” “那就得了,”褚夫人扭头吩咐小厮:“把人请进来吃茶。” 褚夫人心里带着气,被靖海侯府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这事即便有丞相大人主持公道,也没必要上门来给她家道歉的地步,怎的就一而再再而三做这等子下脸皮的事? 他堂堂一个侯府大张旗鼓来褚家道歉,反而把她褚家架在火上烤。若是处理不当,说不准还会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见进门的是陆亦桓,尽管褚夫人此前对他印象有七分好,这次再见也只剩三分了。 “褚伯父,褚伯母。”陆亦桓面容带笑,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晚辈今日替家父家母前来赔罪,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陆亦桓压根儿不知晓,他还在国子监求学,但凡得空也是专研医术。且这种事父母是瞒着私下做,陆亦桓最后得知时,也一度觉得父母糊涂。 他态度谦卑,想来路上已经打过腹稿,一番话说得诚挚感人。直说这是误会,靖海侯并非想要褚家名额,只是使人四处问问,竟不想那人问到了褚家,而且为了从中谋取好处,还硬说是侯爷非要不可。 “以至于....”陆亦桓继续行了一礼,道:“让褚大人和褚伯母误会了,还望二位莫要往心里去。” “我父亲说了,此事是靖海侯府做得不对,特地备了点薄礼,往后,还请褚伯父褚伯母不计前嫌,与侯府交好才是。” 陆家公子坦诚至此,褚大人不好再多说什么,默默瞥向自家夫人。 褚夫人稍稍舒心些许,给丈夫睇了个眼色。 “原来是误会啊!陆公子快请起!”褚大人上前去扶陆亦桓。 “褚伯父,”陆亦桓不肯起,迟疑了会,道:“不知褚妹妹可否方便,晚辈欲亲口向她致歉。” . 婢女宝音过来喊阿圆时,阿圆还在拿铁锹嘿咻嘿咻地翻土种花生,上回她种的红薯已经被全部挖出来,空下来的地得继续补上。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种花生好,花生煮熟吃、晒干吃、炒着吃都极美味。 “小姐你快去梳洗梳洗。”宝音进来说:“陆公子又来了,说要见你呢。” “哪个陆公子?”阿圆心头一跳,莫不是有人来给她说亲了? 上回刘夫人那番“趁早说门亲事”的话不知怎么的就传入了阿圆耳中,这两天阿圆总以为自己去不了慧香书院,她爹娘就要让她嫁人呢。 愁得连饭都吃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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