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的押运过程极其繁琐隐秘,没有贺靖出面接洽,镖队不会直接将货物交给他们。 只要那批紫河车不能按时送到侯府,张允便会受到世子的惩戒和冷落,到时候族亲埋怨,威信尽失,他的侄子又半死不活,家主之位便非他莫属了。 他筹谋万千,不惜堵上家族的前途,只为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用人不淑,功亏一篑。 赖五突然消失,导致贺靖夫妇的生死成了一个谜团,化为悬在他脖颈上的无形利刃,不知何时就会扎穿他。 早知如此,他不如亲自下场,杀了那对素未谋面的陌生夫妇…… 张邈心里塞满了失意和愤慨,体内血气翻涌,六合靴直踢沈吉祥面门。 沈吉祥痛苦闷哼,捂着流血的鼻子,说话时嘴里有些漏风:“您消消气,依着赖五的为人,他肯定把姓贺的杀了……许是……许是怕咱们过河拆桥,这才偷偷跑了……” “为人?为人算个屁!” 沈吉祥又挨一脚,眼睛再难睁开,“二爷,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好事让你们办成这样,还能怎么办?”张邈冷笑,“静观其变吧。” “是,是。”沈吉祥磕头告饶:“奴知错了,还请二爷宽宏大量,再给奴一次机会,奴一定把赖五抓回来。” 张邈敛笑肃容,凶狠的凝着沈吉祥。 这话说的好轻松,赖五纵横江湖多年,身手不凡,一旦消失了,岂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家奴能抓回来的? 如是想着,张邈容色如冰,自靴口边缘摸出一把小巧锋锐的匕首,出其不意的刺向沈吉祥。 弹指间,沈吉祥脖颈上开了个口子,血流如注,圆睁着眼睛倒地抽搐。 腥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痛苦的嘶鸣,让原本燥闷的天气冷朔了几分。 张邈若无其事的擦去匕首上的血渍,重新放回原处,起身后狠踢一脚沈吉祥的尸身,这才提步而出。 *** 今日张家设宴,款待金州贵客,府邸上上下下都在跟着忙碌。 未时刚至,张允就命人将崭新的衣物和头面送到了明华院,尽足了地主之谊。 内室轩窗半敞,姬瑶挑选出中意的衣裙,由侍女伺候穿戴。 出门时她长裙曳地,满头金鬓花钿,面施红妆,一双含情目秋水粼粼,怃然如画中之仙,引得侍女们暗自惊叹。 秦瑨立在院中一株老槐下,头束玉冠,身着深绯圆领袍,早已等候多时。 听到动静,他踅身看向姬瑶,并没有像旁人那般沉溺在她的美貌之中。他见惯了她泼天富贵的模样,这番打扮与宫中相比属实朴素,不值一觑。 可随着姬瑶缓步靠近,秦瑨波澜不惊的面庞终于泛起了涟漪。 她外罩大袖罗衫,内裙刻意低束,袒露心口半边丰腴,热情而奔放,乃是长安贵女近年来最流行的穿法,只是与这外道高宅格格不入,显得极为招摇。 在秦瑨失神时,姬瑶走到他面前,眼角眉梢皆漫着臭美的欢愉,“怎么了?” 秦瑨的眼神淡淡掠过她胸前沟壑,斟酌少顷,没有扰她兴致,道了句“没事”,携她离开了明华院。 筵席设在竹苑,离明华院有段距离,东家特派了一名小厮前来引路。 借着这个机会,秦瑨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张家府邸院墙高耸,护卫众多,明道暗巷复杂交错。若他一人逃脱,翻墙跃檐倒不是难事,但带着一个有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就不好说了。 不知不觉间,众人拐出游廊,却见一位年轻郎君立在水榭旁,垂眸望着池中游鱼,眉眼风流,通身透着一股慵懒不羁的气质。 小厮缓步停下,恭敬对他呵腰,继而对秦瑨介绍道:“贺七爷,这位是我们府的二爷。” 秦瑨会意,抬手对他行礼,客套唤了声:“二爷。” 阳光下,张邈徐徐转身,目光扫过秦瑨腰间的贺字玉佩,眼底卷起凶意昭昭,稍纵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七爷,久仰了。”他和气回礼,似笑非笑,“在下张邈。”
第19章 怀疑 ◎你终于肯承认我漂亮了?◎ 两人例行公事的客套几句,张邈心怀鬼胎,揣测的眼神不停寻睃着这位年纪与他相仿的贺七爷。 只瞧这人刚毅精壮,神清目冷,的确像个做黑市买卖的料子。 他忽感茫然,压根分不清眼前的贺七爷究竟是冒牌货,还是真正的贺靖,不得已只能按兵不动。 恍惚间,张邈瞥到了姬瑶,滞愣少顷,黯淡的眼眸华光乍现。 她站在秦瑨身后,沐浴着五月初炙的阳光,肌肤盈白如玉,吹弹可破,眉眼如画,好似春桃般诱人,矜贵中带着几分让男人心痒痒的娇气。 绮罗飘逸,衬的她身材婀娜多姿,心口露出的大片莹白深若万丈,仿佛在纯洁的梨花上染出一抹艳丽的红,道不明的风情万种。 张邈目光凝注,心房好似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呼吸紧跟着紊乱了好几拍。 他自认万花丛中过,却从未见过如此气韵的女郎。 单单望着,他脑子里想的尽是些潋滟鸳色。 ——这么一个可人儿,若放到身下磋磨起来,该是何等的美妙滋味。 微风拂动,斜枝轻荡,在张邈脸上摇出阵阵细碎的光影。 同为男人,秦瑨敏锐察觉出他的异样,那眼光不清不白,看向姬瑶时萦着浓浓的欲念和令人作呕的侵犯感。 姬瑶却不明白,还勾着唇对张邈甜甜笑着。 焦躁凭空而起,秦瑨左迈一步,高大的身躯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亦挡住了张邈不怀好意的目光,道:“二爷,筵席就要开始了,我们为客,不能失了礼数,先行一步。” 冷冷的声线,没了方才示好的温度。 张邈这才回神,状若无事的让出路,“二位请。” 秦瑨未再逗留,大掌钳住姬瑶的腕子,牵着她阔步离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张邈眸色渐黯,深深嗅了嗅空气中留下的清甜香味,冷不丁想到中间人带来的闲言碎语—— 贺靖家有娇妻,两人伉俪情深,是一对神仙眷侣。 此时未到开筵的时辰,宾客零散,俱不认识。 秦瑨携姬瑶在竹苑寻了处僻静之地,等待东家到来,空闲时这才开腔:“襟口往上抬一抬。” 姬瑶站在廊下,半边身子隐在廊檐投射的暗影中,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望,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为什么呀?” 秦瑨指了指远处的侍女,端正的眉眼携出一抹愠色,“你看看旁人怎么穿的,再看看你,非要露出那里来?这不是在大明宫,莫要风骚张扬,没看到刚才张家二爷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吗?” 他一本正经的说教,姬瑶却不怒反笑,“这不正常吗?见到我的男人,眼珠子尚在的极少,毕竟我的美貌在盛朝可是举世无双。” 她大言不惭,瞳眸含笑,盛满了少女天真烂漫的气息。 秦瑨不禁皱起眉。 姬氏正统素来都是金玉之貌,姬瑶亦有几分姿色,从小被旁人捧着哄着,难免清高自大,可现在不是臭美多情的时候。 秦瑨对姬瑶说道:“祸福相依,美貌对女人来说有时是把双刃剑,弄不好是要扎死自己的。如今我们身在异乡,你这身行头站在那就是一根刺眼的茬儿,太招摇过市。” 姬瑶细细斟量着他的话,狡黠笑起来,“这么说,你终于肯承认我漂亮了?” 以前每当有人奉承她的美丽时,秦瑨总是噤声不言的那位。 她做皇太女时年纪小,性子犟,见他与旁人态度不同,自是不服气,追问他为何不迎合夸赞。 她问他:“你觉得我不漂亮?” 得到的,不过是他戏谑轻视的笑。 旧仇摇摇晃晃漫上心头,姬瑶再次逼视秦瑨,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我就是生的好看,对不对?” 她眼颦秋水,含着暗示与诱导,走出廊子,一步步靠近秦瑨。 沁香携风而起,窜进秦瑨的鼻息,越来越浓郁。 他禁不住后退一步,端起架子道:“不害臊。” 不害臊。 又是不害臊。 姬瑶烦透了这三个字,眼里的期待消失不见,勾起嫣红的唇冷冷一笑:“不诚实的人,可是要吞一千根针的。” 玩笑话说完,她脸上浮起愠色,踅身就走。 “回来!” 秦瑨紧随她身后,可无论他说些什么,她都像没听到一样,半个字也不说。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秦瑨算是摸透姬瑶了,生气时一聋二哑,三就要神志不清的对他耍泼。 眼见就快回到筵席了,他急不可耐的拉住姬瑶的胳膊,叱她莫要胡闹,“你若不提,我便帮你提了。” 在他冷冽的威胁下,姬瑶心头的火焰越窜越高。 这是吓唬谁呢? 她心一横,踅身正对他,大义凛然的挺起胸脯,“好啊,烦请你代劳了。” 斜阳西照,秦瑨被她任性的举动惊到失语,紧蹙的眉峰,绷紧的颌线,无不昭示着他心底的烦躁。 方才他被她逼的口不择言,一下子竟被她牵着牛鼻子走,瞬间进退两难。 有些地界,是他不能碰触的禁地……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会儿,姬瑶不耐烦的剜他一眼,想要转身,胳膊却被他死死钳住,挣脱不得。 “你放开我!”她开始不耐烦。 秦瑨望着她的眼睛,思绪在脑中激烈交锋。 她年岁小,性情不定,脾气上来死活都不肯相依。他若再稳不住,往后还怎么走? 大丈夫理应能屈能伸,不拘小节才是…… 他反复劝说自己,最终理性战胜了感性,深吸几口气,退一步说道:“天下至尊,艳冠群芳,凡人自是无法比拟。烦请您动动手,提一提裙襟,别惹麻烦。” 他面上冷硬褪去,显出几分谦逊柔和,叫人看着顺眼了不少。 虽未明说,但也算是阿谀奉承,难得,实属难得。 两人曾为此话题交锋已久,如今终于拿捏了秦瑨,姬瑶心里的快活呼之欲出,眼角眉梢溢满了得胜者的欢愉。 “这还差不多,求人的时候要用对态度。” 她见好就收,亦给足了面子,往上拽了拽裙襟,遮住了那条引人沦陷的沟壑。 回筵席的路上,姬瑶洋洋自得,在秦瑨看来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宽袖遮掩下的手骨紧紧攥在一起。 假如他未来的夫人如她这般混帐,他一定老死不相往来! *** 申时末筵席大开,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很快两人比肩赶到举办筵席的萧竹阁,张允作为主家,早已等候多时。 为表诚意,张允特别邀请了几位显贵作陪,其中就有南漳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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