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不吉利,布庄关了吧,那铺子卖了也罢,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他将胡珊兰往前轻轻推了推: “听话。” 仿佛这一辈子走到如今,与胡珊兰这样多年,亲近的时候,痛恨的时候,疏离的时候,他满心算计也好,悔恨痛苦也好,煎熬疯狂也好,他都从来没有这样柔软的与她说过话。胡珊兰强忍着没有失声痛哭,却哽咽难言。她踟蹰顿足,郑蔚轻轻叹了口气: “胡珊兰,别叫我死的没价值。” 胡珊兰忍不住呜咽了一声,一步一步,往马车挪去,她才爬上马车回头看他,他道: “胡珊兰……” “六郎。” 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胡珊兰忽就开口了,郑蔚心头狠狠撞击,这一声六郎他等的太久了。 “我等你。” 她努力的朝他笑,郑蔚道: “好好儿过日子,下辈子,下辈子我等你。” 说罢不等胡珊兰回话,他摆手,马车忽就动起来,胡珊兰急着从窗口探出身子: “郑六郎……” 她喊,却再说不出之下的话,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再说以后真是奢望了。 眼见马车很快消失踪迹,南怀王才道: “啧啧,好戏散场了,郑大人请吧。” 郑蔚收起匕首又纳回袖中,几个护卫要去夺走,郑蔚却锐利的逼视道: “我总要留个后手,至少在王爷要我死的那一天之前,保证她的安危。” 南怀王不在意的摆手,人都散去。 “你说的对,她的命,我还真是不在乎。” “皇上来日荣登大宝,想来也不会为难一个小百姓。” 南怀王听到这句话后,阴鸷的眼神忽就染满笑意: “那就承大人吉言了。” 郑蔚未再做声,走入王府。 如同一个交换,以及互相挟制。以他换胡珊兰的安全离开。 当南怀王府的大门沉重的关上后,郑蔚的消息就如石沉大海,彻底断了。胡珊兰眼泪模糊的出了昴城,马车一路往北,一直走到半夜才停下,有人掀帘上来,胡珊兰瑟缩到角落。 “胡珊兰。” 是沈润的声音。 胡珊兰哽咽了一路,直到现在才终于敢嚎啕大哭。 “沈二哥!沈二哥!你快去救救郑大人!救救他!” 她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但漆黑的马车里她看不见沈润艰涩的神情。 “他让我送你去盛京。” 胡珊兰陡然停住,这时候才总算接受实情。郑蔚在交换她出来之前,是已经将一切后事都安排妥当了。 “白姨她们在码头等你。” 胡珊兰呆怔怔的僵在那里,良久才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我不走。” “胡珊兰,这里或许很快就会变成战场,盛京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胡珊兰又缩回马车里,时至如今哪怕她再不能接受,却也不得不认清形势。她被劫走多日,最终还是郑蔚将她换出来,那么如今陷入南怀王府的郑蔚自然也是没人能救出来的,甚至如今也没有能将他换出来的人。 她回想郑蔚神情温柔的为她整理鬓发的时候,那股淡然满足,他明知死路,却还是将她换出来了。要怎么办呢?谁能救他呢?昴城是南怀王的地界,哪怕皇上再统筹兵马掌控整个大炎,但南怀王却总能在皇上大军压境之前,杀了郑蔚。 郑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没有去求助,只是选择赴死,换她活。 “我……” 她努力的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总要给他收尸。” 眼泪汹涌而下,沈润此时却有着深重的无力感,在上回面对郑蔚时,以及如今面对胡珊兰时。 “好。但这里不能停,我们先换个地方。” 胡珊兰点头,胸口哽的难受,好像有人捏着心一样的窒息,满心惊惶。他们转头往西去,进了一处山坳,胡珊兰见到了许多冰冷肃杀之人,这些人都行色匆忙。 胡珊兰浑浑噩噩,每日看那些人往来,可脑海中却始终是郑蔚那日平淡的神情,将她轻轻推出来,让她听话。她表面看着平静,心里却挣扎难安,煎熬了两日,沈润这日带了个女人来,那女人只看了胡珊兰几眼,便将门关上,为胡珊兰装扮起来。 胡珊兰心头慌乱,她明白这是要出发了,去看郑蔚。等装扮过后,胡珊兰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样子,出门看见了几个男人,都是寻常百姓装扮,相貌也都再普通不过。 “走吧。” 胡珊兰诧异的看走在最前面的人,那是沈润的声音。胡珊兰忙跟上去,她也一身中年妇人打扮,几人一行竟是又回到昴城。 整个昴城城门外黑压压一片兵马,震慑人心,不知就里的百姓都惶恐躲避,却总有些人远远看着,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胡珊兰几人挤在人群里,听那些百姓小声议论,都以为是要去剿匪的队伍。 胡珊兰又听到他们一起来的人里有人对沈润小声到: “林大统领。” 胡珊兰就看见一个桀骜的中年将领被绑了过来,哪怕被人推推搡搡,却也努力维持步履平稳。他面色肃冷,一直被推到了城门外搭建起的高台上。 才站定,城门里就出来了一行马队,为首的正是一身盔甲的南怀王,其后跟随不少武将,再之后是一辆囚车,胡珊兰就看到了郑蔚。 眼前立刻就模糊了,胡珊兰咬紧牙根,看那队伍一直走到高台前,看南怀王登台,看郑蔚被拽出来,也推上高台。 在看清郑蔚的一身装束后,胡珊兰立刻捂住嘴,再三遏制也没忍住的压抑呜咽轻轻传出来,沈润侧了侧身,将她挡住。 郑蔚木簪束冠,身上是单薄的长衫,长衫上蜿蜒的一支墨梅,却还有一道破损修补的痕迹。 郑蔚神色始终从容,南怀王登高台后,那些兵将就开始山呼呐喊,胡声震天。南怀王抬手,一瞬安宁下来,而接下来南怀王说的话,就叫人大惊失色了。 他历数自己出身来历,自诩正统,这倒也罢了,但话锋一转,竟忽提起文贤太子当初并非病故,而是被人谋害,谋害之人正是后来继位的先帝,所以先帝与当今皇上都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今日他将拨乱反正,诛杀逆贼。 百姓听到这些之后都愕然不已,但下意识都会觉着浑身发凉。 大炎乱了,征战起,最倒霉的就是百姓。甚至大炎内乱,边境外那些觊觎中原沃土的小国也会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百姓顿时乱起来,胡珊兰被挤在当中,努力维持平稳,只盯着郑蔚。 沈润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去角落。 林大统领痛骂起来,他确实没有投靠南怀王,可他的副统领却被收买了,如今南怀王身后站着的将领中有一半都是南方大营的,而与他一派系的,都被押入大狱了。 “林将军,你林家满门将才,我不会杀你,但会带着你,一路杀回盛京,诛杀贼子,维护正统,到那时,你再抉择也不迟。” 南怀王宽和的面对林大统领,却是笑了笑,挥手,立刻有人将郑蔚推到前来。 “此人耐贼子钦点的探花郎,当年文动天下,我本惜才,可惜此人效忠贼子,特地到昴城任职,试图加害于我。今日举事,就以此人血祭军旗,望我们一路凯旋,夺回江山!” “杀!杀!杀!” 兵将振臂高呼,南怀王身后便走出一个魁梧的将领,一边走,一边拔出长刀。 “唔……” 胡珊兰紧紧捂着嘴,沈润握住她肩膀的手也在用力,仿若要嵌入她的骨血,可她却觉不到疼痛,心头尖锐的刺痛让她喘不上气,她瞪大眼,看着仍然还一派从容的郑蔚。 他慢慢勾起唇角,在一片震天的杀声中,身子忽然不受控的仰起,笑容凝滞,胡珊兰就见他胸前突兀的出现了一截满是血迹的刀尖,身上的墨梅迅速染红。
第六十四章 胡珊兰往前扑了一下痛哭失声, 却被沈润拽住,捂住嘴,隐在人群里将她拖进巷子深处。 胡珊兰挣扎着, 压抑多日的情绪再也忍不住, 哪怕知道郑蔚九死一生, 可如今亲眼所见, 她的疼痛如潮汹涌,四肢百骸都是难以言说的痛苦。而在这一刻还汹涌迸发的,是对他复杂纠缠, 却浓烈至极的情绪。 心里那道绷了太久的弦,这一刻忽就断了。 曾经对他的喜欢,曾经对他的恨,对他的怨, 在昴城再遇后,他做的桩桩件件让她迟疑让她感念,却又难抒心结的事,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亲眼目睹他惨烈赴死的时刻, 忽然狠狠的后悔。 她被一路拖着远离,泪眼模糊中看他从高台跌下,身子如同布偶般再没了生气, 周遭是一片热烈的呐喊鼓舞声,与她的悲怆是那么不协调, 刺激的她撕心裂肺。 一直被拖到巷子深处, 外面喧嚣直上, 沈润才松开手, 胡珊兰就倒在地上。她奋力爬起来, 踉踉跄跄往外跑,她没有觉着自己在哭,可满脸却是一片湿凉,眼前模糊。 沈润没有再阻拦她,只是轻轻道: “别让他死的没价值。” 胡珊兰忽就顿住了,扶着墙呆立着,紧紧揪着襟口,那里仿佛没了温度不会跳动,仿佛随着那把穿透他的刀,也失去了生机。 她再没力气,扶着墙倒下,坐在地上嚎啕痛哭。 那个曾经对她满腹心机,算计过她,纠缠过她,又数次救赎以命挽回的人,死了。 外头声响震天,很快脚步声马蹄声,以及百姓的惊呼躲避声传来。沈润往巷子外走去,胡珊兰看他,撑着发软的腿跟着。到了巷子口,随来的人悄悄禀报: “出发了。” 沈润点头,回头“看”向胡珊兰。 “给他收尸。” 胡珊兰已跑出去,外面一片狼藉,胡珊兰在混乱的人群里奋力往高台的方向去,奉命守卫昴城的人见到,正要上前阻拦,随行的人已然赔笑塞了银子: “是郑家亲眷,来收尸的。” 许是得了交代,郑蔚终究微不足道,对于南怀王来说只有个博名头的用处罢了,死了也就死了,与他相关的人也更算不得什么了。他们收了银子就开始驱赶百姓。 胡珊兰只觉着耳边嗡嗡作响,她听不见,除了郑蔚也再看不见其他,身子的沉重疼痛让她觉着身处炼狱,受尽刑罚,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刀剑上,终于到了郑蔚跟前。 她小心翼翼翻过郑蔚的身子: “郑蔚,郑蔚你起来。” 她求他: “你快起来。” 她看郑蔚染了血的脸,用手去抹,却没抹干净,反倒越发的多了。她把郑蔚抱在怀里,无措的四下看着,想求人救他,却哽的说不出话来。 随行的人上前试探,朝沈润低声禀报: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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