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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那一阵阵急促的声音，吵得心中烦躁，只得快步起身过去，将窗户打开。 刚准备张嘴骂人，就一脸着急气喘吁吁的少年。 见我终于开窗，他焦急地双眼倏然一亮，将一个鼓囔囔的荷包塞进我手里。 “你若是不想继续在这里，就用这银子赎身，拿这荷包来河南王府找我。” 显然少年是偷跑来的，说完话一刻不敢多留，转身就匆匆离去。 大概跑得太急，没跑出太远，少年就忍不住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什么表情，但肯定是没在笑的。 也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不知怎样关的窗，怎样重新坐回桌前，重新拿起书。 我知道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为了让自己镇定，让自己保持平静。 但我真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昏暗肮脏的人生，突然给我亮起另一盏朦胧温柔的灯。 这叫我能如何平静？ 我激动不是因为，那鼓鼓囊囊一荷包的银票。 而是给我银票这人的身份。 河南王府，世子，病怏怏的少年。 他的身份没有第二种可能。 如果要扮演好读书人的清高，我应该拒绝，然后继续诱对方探究我，再带走我。 无论怎样，那欲擒故纵的把戏，总要多演几回，对方才会高看你几眼。 这是调.教郎君教我的。 但去他的拒绝，我一点也不想拒绝，甚至不想要平静。 于是，我当晚便找到调.教郎君，说了我要赎身的事情。 看着那厚厚一沓银票，调.教郎君漫不经心的表情，意识到我说的是真的。 “这是哪儿来的？！” 调.教郎君没有马上答应我，只拿起其中一张银票，放在鼻子下轻嗅，随即脸色大变问道。 龙脑香这种东西，可只有皇亲贵胄才用得上，也难怪调.教郎君色变。 我恍惚间明白这一层，心中的忐忑瞬间放松不少，面上的神色，就更见镇定。 “一个贵人路过赏的，让我自赎己身，他在府中等我。” 我说得平静，调.教郎君面上的神色也平复下来，只是那微闪的眼神，表明他并不平静。 “此事我做不得主，待我问过东家再说。” 调.教郎君走的时候，并未拿走银票，但此时的我，心中已经不再忐忑。 我敢肯定，最迟不过明日午间，我就能重获自由。 嗯，自由可能说得有点早，但再坏坏不过现在。 心思刚生出一丝雀跃，我便强行按捺下来。 我这样的人，最忌讳心怀期待。 因为世事总不如意，与其心怀期待，最后跌得更惨。 只要不想着登高，自然便跌不到哪里去。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第二日还不过午时，调.教郎君便脸色不好走进我房间。 “东家同意了，但银子该给多少，一两不能少。” “这是自然。” 我从那少年给的荷包中，抽出一半银票，又将自己积攒下来的银票和银子，全部推给对方。 待对方收了银钱，确定数目不差分毫后，才慢悠悠地拿过一张卖身契。 “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你以后不在我们家做，但也别断了来往才是。” 听着调.教郎君假惺惺的寒暄，我知道这客气是对着谁，又想试探些什么。 只是我并不搭话，也并不炫耀，只接过卖身契，当场将其烧毁。 然后在调.教郎君不满的眼神中，不带一两风地踏出这小倌馆。 买卖不成要什么仁义？ 来往是不会断的，要断的一定是你们的命。 是所有害我人的命，嗯，没害我的，高兴了也要命。 这样美妙的想象，终于在见到小少年后，被我有意识地收起来。 “咳咳——好了，撤下去吧。” 小小的人，放下喝净的药晚，皱着眉头冲周围人摆手。 贴身伺候的人不忍，轻声问道： “世子，含块儿蜜饯吧。” “不必，快拿下去罢。” 旁边的人一愣，显然这是这世子惯常吃法。 今日不吃，想来是在我跟前，要装出大人的样子。 我们这种人不会有妄想，但又最是擅长察言观色。 这种时候，我自然不会说话，只垂了眉眼，仿佛并未注意到那边的事情。 那小世子见我并未注意到，当即飞快含过奴仆手上蜜饯，再次挥了挥手。 这次奴仆没再磨叽，带着伺候完小世子的东西，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但那小世子并未马上说话。 我猜，他会先等嘴里蜜饯咽了，才会开口同我说话。 果然，没多久少年的嗓子，便高高在上地响起。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听到这话眼睫一颤，然后躬身垂首道： “草民谢世子救命之恩。” 说完，便双膝跪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抬头一脸虔诚道： “世子救苦救难，草民只愿上苍怜爱，让世子尽早痊愈。” 许是我的话，戳中少年心坎。 高高在上的单薄少年，听到这话惋惜长叹道： “好不了的——别说我，是我在问你。” “你可有去处？” 我这样的人，若非被恩客赎走，除了回到那种地方，哪里有什么去处？ 大略看出我面上羞臊，少年世子反应过来，有些抱歉地看着我道： “那你便在我院子住下来，帮些力所能及的忙就是，其他时间你都是自由的。”
第505章 王子川（三） 在河南王府，我确实是自由的。 只要完成该我办的事情，真的没有人来管我。 看起来是个好事情，但对我而言却也未必。 没有人管我，意味着他们的主人，已经忘了我。 我本就不是为了当个普通下人，自然并不觉得这是好事。 只是我耐得住性子。 我发现，曾经调.教郎君教我的东西，除了某些技巧，很多东西用来处理周旋人际也很有用。 我的实际年龄，想来不过大那少年五六岁，也还是一个少年人呢。 待我端出时刻含笑，亲切无比的模样，自然在下人堆里也混得开。 下人堆里混得开了，在主人面前被提起的机会，自然便多了起来。 一日做完活计的我，正偷闲识字看书，便有人来叫我，说世子找我。 “世子唤我何事？” “原来你竟然识字？” 听到这话，我面上笑意不变，但那小世子已然看出我眼中闪过的耻辱，忙解释道： “我的意思，你能被害到那种地方，想来家中是很难供你读书的吧？” 我一边心中感叹，这个小世子真纯善啊，面上却闪过苦笑道： “是，我们这样的人，本是不配碰那些圣贤物的。” “只是，只是谁不向往，当个堂堂正正的人呢？” “所以即便渺茫，我也想要拼一拼——这也是，我愿意接受世子馈赠的原因。” 我这话一出，配合我的表演，小世子果然一脸同情。 他轻轻踢了踢脚，沉默一会儿道： “我回头让人从阿耶的大书房，搬些你能看的书到院中小书房。” “我把钥匙给你，你回头悄悄去，别惊动人就是了。” 我自然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虽然有表演成分，但这次的真心也有七八分。 剩下的两三分，是因为我百般求不得的机会，一个少年一句话，便轻易办到。 这让我又开心又屈辱。 当然，我是不会怪这个少年的，我只怪这世道。 所以我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两年时间。 我在小世子书房泡了两年。 从浅显易懂的东西学起，初时是有些困难的。 好在我早说过，我真的学东西很快，几乎过目不忘举一反三。 从勉强认得字，到看完最厉害兵书，也不过这区区两年。 大概是我的刻苦，激励了病弱的小世子。 原本察觉到府中多了我这号人的河南王，是准备将我赶出去的。 最后因为小世子求情，也因为府中奴仆作证，我总算过了明路。 不得不说，这一老一少，真的都是少见的好人啊！ 只是过了明路之后，我便甚少待在书房中，甚至待在河南王府。 在我有一次彻夜不归之后，已经长高一大截，踏入变声期的小世子，皱眉看向我道： “为何近日，总不见你在府中？” “你不是很爱读书吗？我又换了一批进来。” 此时的我，依旧通身书生气。 只是不再是刻意装扮出来，而是由内而外自动散发的。 我从容自若地回话： “因为我需要看的书，世子这里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小世子果然追问： “你需要看什么书？”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对着他绽开一个笑容，声音平和地问道： “世子，您想要那把龙椅吗？” 这话是小世子万万没想到的，我说出口的一瞬间，我甚至在他面上，看到一闪而逝的惊惧。 显然，这个善良的少年，根本就没有想过这回事。 那说明，是因为这个王府的主人，河南王也从未想过。 这可和我在外面了解到的不一样。 不过没关系，权力这种东西，总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慢慢滋生。 更会因为看到好处越多，滋生得更快。 比如我，啧，亲手杀掉仇人的滋味可真爽。 若是我效忠的人，地位更高，那我能报的仇就越多。 如果将龙椅上那人拉下马—— 后面的画面，我简直不敢深想，但我为之深深着迷。 “我让你进书房看书，是感动于你的进取之心，而不是为了滋生些莫明的野心。” 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有了别样的风采。 只是这公鸭般的嗓音，让人听了耳朵难受。 我并未被他吓到，露出更柔和的笑意，微微上前一步： “你的几位王叔和兄弟，可是个个都想要那椅子呢！” “若坐上那椅子，什么良药寻不来，什么神医请不到，谁敢嘲笑你是药罐子？！” 说到后面，我平和地声音变得狠戾，少年世子的神色，却变得软和。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 “我的病，据说是胎里带来的，阿耶已经在为我调理，你不必担心。” “至于其他几个王叔家的兄弟，他们是他们，人各有志吧。” 少年世子嘴里虽然这样说，但我分明瞧他眼底，有隐隐的迷茫与犹豫闪过。 “世子不必顾忌，只要是世子想要的，子川自然为世子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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