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澧被她吵的心烦,冷眼瞧过去,“叛贼余孽,罪不容诛,你在此哭丧,可以同党论处。” 说来也奇,萧澧的话实在是有用。 话音刚落,苏晴便登时噤了声,连抽噎之声都顷刻停住了。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胆战心惊。 一片寂阒中,萧晗对姜婵儿道: “婵儿,过来。” 局面已然被控制,姜婵儿便也不必大费周章拿捏着苏晴不放,遂放开了手,将苏晴留在原处,一步步走向萧晗。 萧晗不知何时已悄然更换了行装,此刻,他身着天青色绣竹纹锦袍,浑身上下素尘不染,好似方才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路,全然未发生过般。他身子峻拔地立在那儿,如松如竹,如诗如画,看起来,就像是闲庭散步的隐士高人,又似下笔成章的墨客骚人,让人见之便生风雅之心。 姜婵儿走过去,萧晗便将她拉入怀中,丝毫不顾及旁人目光。 “婵儿,我知你不欲朕插手你的私事,可这件事牵扯皇家,朕也需知其究竟,不知,婵儿可能容朕做个旁听?” 一番话,惊得众人几乎掉了下巴。 谁能想到,凶名昭著的暴君,会对着怀中女子这般小心小意地说话,简直如讨饶一般。 若是传出去,今后这暴君之名,恐怕也会就此抹杀干净。 唯有一旁的萧澧,乐见其成地颔首,发出孺子可教也的慨叹:“好歹我这一路的费心相教,没有白费。” 姜婵儿仰头看他,“你的伤可医治了? ” 萧晗颔首,乖巧道:“嗯,怕你担心,遣人包扎了才来的。” 姜婵儿淡淡一笑,“那便许你留着旁听吧。” 萧晗顺势依着道:“好,都依婵儿的。” 姜婵儿拉着萧晗入座,又立于他身侧对着众人道:“今日,圣驾在此,不妨就在这姜家列祖列宗面前,将昔年旧事说清楚。” 她嗓音清越,目光陈恳的看着姜茂,道:“父亲,我今日还称您一声父亲,是对您最后的尊重,您若是问心无愧,可否告诉我,我这灭族之仇,究竟该问谁去讨?” 姜婵儿的话说完,跪在地上的众人,便面面相觑起来,不少知道些当年之事的族老们纷纷扭头开始劝说姜茂。 “二郎,你这个女儿说到底并非亲生,她要知晓自己的生父究竟死于何人之手,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你就说出来吧。” “说出来了,看在咱们姜家这么多年对她的养育之恩,陛下说不定也会从轻发落我们姜家,你说是与不是?” “如今是你二房的嫡子犯了错,没得回头牵连我们一大家子人,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啊,难不成还想让我们整个姜家为他一房赔命不成?” “是啊,你就说吧。” “是啊,快说吧。” 姜茂面色颓然,如今的他,说是万念俱灰也不为过,面对这些非议指摘,他暗暗苦笑。 都是一些见风使舵、忘恩负义的墙头草。 先前因着他官拜刺史,为寻庇佑处处巴结,此时,却是墙倒众人推。 姜茂朗声笑起来,“哈哈,世道如此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姜某早该认清的。” “好吧,成王败寇,我姜某认了。” 他一字一句道:“当年的事,乃是先皇次子,兖王所为。” 此话一出,上下哗然。 毕竟,当年各州官员被暗杀、血洗门庭之事,在百姓心中,都认定是年少登基的陛下所为。 却不料,事实并非如此。 萧晗搭在扶手上的指节轻扣,果然,这件事与他预想的如出一辙,当年他登基,兖王便如暗中蛰伏的毒蛇,在外广播贤名,夺取民心,背地里却阴狠毒辣,犯下累累血行,嫁祸于他。 当然,兖王最后也是被他亲手处决的。 可尽管他一根根捏碎他的肋骨,让他痛不欲生,兖王到咽气,也没有说出那些真相,认下那些罪行。 他被兖王栽赃嫁祸、背负骂名数十载。 事到如今,终于真相大白。 姜婵儿听他这般说,却是气红了眼,眼中闪烁起华泽,“那你,为何要收留我,还让我习武,进宫谋刺陛下报仇?” 姜茂见她失态,心绪复杂地喃喃:“我收你做义女,是出于自责和不忍。后来骗你入宫报仇,却是骑虎难下,将错就错。” “当年,你父亲视我为知己,曾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所记,是他查到的有关兖王作案的蛛丝马迹,并且,他还告诉我,兖王可能已经察觉到他,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他想让我替他想想办法,护住妻儿老小。” “可他不知道,当时,我早已暗中投靠了兖王。” “经过几番思想斗争,我都没把事情告诉他,亦没有提醒他任何,只是写了一封无关痛痒的宽慰信,让他不要心急。” “最后,秋家满门惨遭杀戮,我知道后赶去,只看到了悲鸣泣泪的秋家女娃,或许是出于心中之愧,又或是出于同情,我决定收养他最后留存于世的血脉,也算是一点心理安慰。” “女娃娃名叫秋蝉儿,秋日的蝉最是食不果腹,朝生暮死,宛如蜉蝣,我便给了改了姜家姓,对外称是自己流落在外的亲女儿。” “可随着女娃一日日长大,她的报仇之心也一日甚过一日。我心中常存忧虑,无法告诉她真相,尽管兖王已故,但我终究愧对秋家,当初若不是我无动于衷,劝他留在青州,又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不加任何提醒,他秋家或许也不会落得这般悲惨的境地。” “我便等同于,是间接害死女儿生父之人。” “我不能说,不安之心却日益深重,我担心有一天纸包不住火,那些陈年旧事终将被曝露在阳光之下,便将错就错,让女娃认定仇人是陛下,怂恿她进宫报仇。” 姜茂言至此处,叹息了一声,“当年之事,便是如此,在无旁的了。” “本来,这件事将随着我将来身死,一同进入棺椁,无人可知,不过眼下说出来,方觉如大石落地,倒也落得一身轻松。” 在满堂沉寂中,姜婵儿红了眼眶,“所以,你明明是害我秋氏灭门的间接帮凶,我却喊了你十多年的父亲?” 姜茂缓缓垂下了头,无颜再面对她。 “哈哈哈,当真是可笑……” 姜婵儿笑出了泪来。 姜茂抬首,目光复杂,“婵儿,为父…终究是…对不住你。” 姜婵儿止了笑,“不,你没有对不住我,你对不起的,是我的父亲。” “尽管你后来想赎罪,想弥补,但你的手沾了血终究是洗不干净了,你对我再好,也不过是慰藉自身的惺惺作态罢了。” 姜茂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变得毫无生气。 他笑得绝然,“婵儿,为父知道对不住你,也不像求得你的原谅。” .“今日我会给你个交代,还望你,看在姜家从小养育你得份上,放过同族的兄弟姊妹们。” “他们,是姜家得以延续下去的保障。” “交代?”姜婵儿怒极反笑,姜茂现在倒是知晓要延续姜氏血脉,不至族灭,可当初,谁又曾给过他们秋家这样的机会呢? 她能活下来,可算是造化弄人的一种侥幸。 可眼下,父亲和仇人都已身死,她又还有什么可以追诉的? 这一场事情演变至今,完全就是个笑剧。 姜婵儿如此想着,姜茂却慨然而叹起来,“成王败寇,生死有命,我当初在朝局中站错了队,早该身死名灭的,本想多活些日子赎罪,到头来却生出贪念,一错再错,或许这人啊,就是永不满足的,想着再多活些时日,想要秘密永不被人发现,想要守着秘密安稳度完一生。” “殊不知,这层窗户纸永远会有被人捅破的一天。” 姜茂叹息,转而看向萧晗,言辞恳切:“陛下,姜某已知罪孽深重,教子无方,酿成大祸,更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今日,便谢罪于祖宗牌位前,以己之生,换姜家一条活路。” 而后,他不等众人反应,便呛的一声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佩刀。 众人只见银光一闪,当即血溅五丈。 “不要——” 众人纷纷惊呼,喧声不绝。 姜茂缓缓倒下去,血从脖颈处汩汩流出,蔓延至脚下,地板,众人脚边。 苏晴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受惊过度,两眼一闭晕了过去,而姜夫人却因在此时悠悠醒转,醒来时她只觉手边一阵黏热,刚坐起身子便见到姜茂惨死的情状。 当即一声嘶吼,眼神就此变得枯洞死寂,双手狂躁抓着自己的鬓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在堂中游走,一边哭一边笑,俨然是疯了。 “阿离,你在哪儿,我的儿子,娘日日寻你啊,你去哪儿了?” 儿子和丈夫接连身死,她终是受不了这个打击了。 啪嗒—— 蓦地,她突然向供桌冲过去,烛台当即被她掀翻,落在周围的帘帐上,立时窜起熊熊烈火。 “走水了!” “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啊!” 由于火势太急,众人乱成一团,当即奔走一片。 一片混乱之中。 唯有姜婵儿还愣愣立在原处,好似还处于沉思中,没有脱离。 不知是谁奔走间冲撞到了她,使她跌坐在地,扭到了脚踝。 痛感袭来,姜婵儿的神志亦恢复了清明。 看着满堂的冲天火势,她下意识要起身往外跑,却在下一刻,被人拦腰抱起。 方才见她发生,萧晗心急如焚,不顾烈焰猛火,疾步走过来,一把抱起发神的姜婵儿,避开熊熊烈火,将她抱出了祠堂。 众人立在院中,赶来救火的下人仆从们来来往往,脚步错杂。 众人看去,祠堂已然一片火海,祖宗牌位俨然是抢救不过来了,只有来年重刻,而那一片火海中,姜夫人立在火光下,又哭又笑,最后倒在了姜茂身边㛄婲,再没有站起来。 而苏晴,因为无人敢进去营救,也就永远昏迷在此处,被烈火吞噬了。 众人不免一阵唏嘘。 可他们更担心的,是皇帝会不会因此牵连他们同族。 可就在他们环顾四周,想要寻找圣驾时。 哪里还有陛下的影子? * 廊庑下,萧晗抱着姜婵儿一路来到正院厢房,命人寻来药箱,亲手替她卷起裤腿。 看着她腿上被摔伤的红印,萧晗深深皱眉。 “如此不小心,是非要让朕心疼吗?” 姜婵儿摇了摇头。 萧晗直勾勾瞧着她,“若是还有下次,朕便将整个姜家都拿来出气。” 姜婵儿眨巴了一下眼睛,“陛下,会处置姜家余人吗?” 萧晗当即道:“朕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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