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淡淡地道:“只有这么多吗?” “只有这么多。”李岱颇为沉稳。 “谁要害你,查清楚了?” “孙儿才醒就入了宫,尚且未知结果。” 杜清檀忍不住要为李岱鼓掌,看看,还说她是推脱高手,这一位也不遑多让。 女皇看向果仁:“说说你看到的。” “回圣人的话,杜司药半途病倒,婢子奉命将她送回太医署。 被安排住下之后,婢子因为担心她出事,就赶紧去寻医博士过来瞧,可是……” 果仁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声音低不可闻。 “因着医博士们都在忙,一时半会儿寻不到人,婢子就留了消息,赶紧回去照顾司药。 可是……婢子走到门外,听见室内发出奇怪的声音……婢子心中害怕,凑近偷看,只见琅琊王他……” “他,他,他……正在对杜司药做那不可名状之事!” 杜清檀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僵硬地转头看向李岱,恰好对上李岱斜睨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平平淡淡的,里头没有太多情绪,或者应该说是深不可测更为准确。 “然后呢?”李岱不急不慌,缓声询问果仁,“你怎么做?” 果仁道:“婢子本想上前护主,却又害怕因此失去性命,司药也将不知真相。 这便假装不知,避让开去,故意发出声音,惊动琅琊王。 再之后,琅琊王身边的聂公公找到婢子,让婢子回宫报信。 婢子不敢哄骗尚宫局,更怕因此祸延家族,是以将真相尽数说出……” 果仁瑟缩成一团,身体轻轻发抖,头也不敢抬。 女皇冷笑了一声:“李岱,这宫人说的可属实?” 李岱平静地道:“回圣人,孙儿未对杜司药做过任何非礼之事。” 果仁急忙道:“圣人,婢子未敢有半句假话!他真的对杜司药做了不该做的事,婢子亲眼所见!” “杜清檀,你怎么说?”女皇像是突然想起来杜清檀这个当事人,终于问到了她。 杜清檀深呼吸再呼吸,然后露出一个脆弱、可怜、不敢置信、强作镇定、努力坚强、还有一点点茫然、不确定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做到位没有,毕竟这么复杂的表情和眼神要传达到位,实在太难为人。 不过躯体的真实反应来得更直接,在她开口之前,两大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出来,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完全停不下。 瘦弱单薄的肩头轻轻颤抖着,礼仪一丝不苟,没有哭声,但任何人都知道她此刻的痛苦。 “回圣人,微臣不知……微臣只知道,平日与琅琊王以礼相待,没有半步越矩。 再有,微臣除了头疼无力之外,未有其他任何不适。 微臣醒时衣衫完好,孟萍萍之婢女彩鸢告诉微臣,是她替微臣换的衣裳,夜里也是她照料的微臣。” 李岱冷声道:“果仁,你是叫这个名儿吧?你可知道,胡乱攀诬皇孙与女官,会有什么下场?” 果仁被刺激到了,突然直起身子尖声道:“圣人,他们撒谎!婢子亲眼所见,请圣人验身!” 李岱木着脸道:“为证明孙儿和杜司药之清白,请圣人验身。” 很明显,所谓验身,正是李岱设置给果仁的圈套。 既然她说亲眼看到他对杜清檀那啥那啥,那就来验证杜清檀的清白,足以证明此人居心之叵测,证明有人想要陷害之事实。 这似乎是脱困的最好办法。 可是杜清檀出离地愤怒起来,凭什么呢? 男女生理构造天生的,长这样她没办法,但为什么别人害了她,受侮辱的人还是她? 她看向女皇,高声道:“圣人!微臣不服!” 众人大吃一惊,这是想做什么?抗命吗?找死吗? 李岱额头的青筋鼓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想要出声喝止杜清檀,让她别犯这种不合时宜的痴傻。 然而…… 他终究是忍了下去,一言不发。 女皇眼神森冷,语气不轻不重:“哦?你怎么不服?朕尚未断案,怎么就不服了?” 熟悉女皇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即将发怒的征兆。 有与杜清檀交好的,不免为她捏了一把汗。 杜清檀咬着牙道:“从来,都是说女子不如男,女人天生就比男人矮了一等。 先父因为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男丁,就成了绝户,活该被人欺负。 但是,因为有圣人在,圣人做了圣人,天下很多女子都觉着也没那么糟,更是奉圣人为神明。 微臣心甘情愿入宫伺奉圣人,因为您是天下女子的楷模! 凭什么,坏事都是别人做的,被验身被侮辱的人却是微臣呢? 只因为微臣是女儿身吗?所以微臣就该受此侮辱吗?!”
第371章 朱砂痣 杜清檀这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找死了,但是她的话语内容却让女皇生出了一种很奇妙的愉悦感。 就仿佛,身体最深处瘙痒的那个地方,被挠到了,非常舒服,惬意。 就仿佛,灵魂找到了知音。 是的,就因为她们是女子,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比男人付出双倍甚至十倍以上的努力吗? 明明她们比很多男子更出色,同样一件事能够做得更好,就因为她们是女子,所以“不行”。 她做这个皇帝,究竟付出了多少,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她的痛苦和挣扎,同样也没有人能够真正体会到她的骄傲和自豪。 女皇笑了起来:“你这个女郎,钻牛角尖了吧?验个身而已,怎地扯到这上头去了!你若不曾做错事情,有朕在,谁敢侮辱你?” 杜清檀看到女皇的笑,知道自己稳了。 她认真解释:“微臣自是知道圣人公正,但是世道不公!” 女皇淡淡地道:“这么着,倘若真是这小宫女冤枉诬陷于你,朕许你亲自手刃了她,以便一雪前耻!如何?” 果仁先是不敢置信,随即又自信起来。 她看得清楚明白,再怎么也不可能生出变故。 “微臣遵旨。”杜清檀起身,跟着两名女官去了偏殿。 没多会儿,验证完毕,先还面无表情的两名女官漾起了笑脸:“恭喜杜司药。” 杜清檀扯扯唇角,跟着二人重新去见女皇。 “启禀圣人,杜司药清白无瑕,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随着女官的禀告,大殿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唯有果仁不肯答应:“不可能!” 就有人恶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打断了她的话:“恶奴,死到临头还敢咬人!” 女皇懒洋洋地抬了一下手指,就有人将一柄横刀递到杜清檀面前。 “来,朕许你一雪前耻!”女皇笑眯眯的。 杜清檀接过横刀,垂着眸子,“呛啷”一声抽出刀来。 雪亮的刀光将她的脸衬得惨白,双眸之中若有鬼火浮动。 森冷,锋利,无情。 果仁惊觉不好,大叫出声:“假的!假的!圣人,他们狼狈为奸,勾连起来哄骗您!都是假的,他们所有人都在欺瞒您!” “你还等什么?!”女皇勃然大怒。 果仁的话触及了她最不可碰触之地,是她最为忌惮和恐惧的事。 杜清檀手起刀落,血光闪过,果仁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一击致命。 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呼吸声也听不见半分。 杜清檀缓缓抽刀,清丽的眉眼冰冷如霜,在缓缓扫过大殿内除了女皇之外的所有人后,落到李岱脸上。 有一点鲜血溅在她的眼角下方,猩红,妖艳,却又如同一颗朱砂痣。 她沉稳而平静,丝毫没有杀人之后的惊恐和颤抖。 “请殿下恕罪,下官管教无方,给您添了麻烦。” 李岱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神态冷淡。 “杜司药何罪之有?本是有歹人陷害你我二人,蒙蔽圣听,该伏罪的是歹人。” 有宫人悄无声息地上前,悄无声息地将果仁拖了下去,再悄无声息地擦干净地面。 甘味中微带清凉的沉香之雾盘旋而上,很快冲淡了殿内的血腥气息。 女皇冷声道:“琅琊王,去查到底怎么回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李岱低头退下,女皇朝杜清檀勾勾手指:“走近些。” 杜清檀低头上前,停在距离女皇一尺远的地方,恭敬地道:“圣人有何吩咐?” “还觉着世道不公吗?” “因为有圣人在,好了很多。” 仍然不公,非常不公,但是因为您的缘故,感觉好多了。 女皇笑了起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正呢?想要公正,就得变强。想要维护公正,也得变强。” 她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呓语一般说道:“即使变得很强,也很难做到真的公正。” 譬如说,即使是她登上皇位,做了天子,也未能做到绝对公正。 杜清檀睁大眼睛:“圣人,您说什么?微臣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 这一刻,女皇微笑温暖如邻家的老奶奶,“你适才那一席话,让朕想起许多前事。” “先母未曾诞下男丁,只生了朕姐妹几人,所以先父亡故之后,我们备受欺辱。 我做了皇帝,仍旧有人欺我是女子。不用和他们计较,也不用嚷嚷,用拳头教他们做人就好了。” “你,去内医局吧。”女皇递给杜清檀一块丝帕:“擦擦。” 杜清檀并不知道自己脸上溅了血,她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微有不解:“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女皇坐在软榻之上,高傲地抬着已经苍老的脸,霸气地道:“因为朕乐意。” “你若想成亲,也可以告假去成亲,但朕不会批太久的假,不能耽搁朕吃饭。” 金守珍欢天喜地:“杜司药,还不赶紧叩谢皇恩?天大的喜事啊。” 杜清檀用很严肃的态度,踩着善良的金守珍拍了一个很响亮的马屁。 “这怎么算是天大的喜事呢?天大的喜事应该是圣人凤体康健,生重眉。” 金守珍强行忍住暴揍她一顿的冲动,用力扯下情不自禁往上翻的白眼,很是憋屈地应和:“那是,那是。” 女皇被逗笑了,她年已七十六岁,在前些日子生了重眉,成八字,被视为祥瑞,百官称贺。 她自己也挺高兴,这说明她尚且身体康健,精力充沛。 一炷香后,杜清檀捧着一只小巧玲珑的花卉纹金杯走出了大殿。 她神色肃穆,高高举着那只精美华贵的金杯,穿行在重重宫宇之中。 金杯不大,还可能不是真的金子,但这显示了她的圣宠。 众人艳羡着,纷纷上前恭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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