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才走没多远,迎面走来一个人,见着他就厉声呵斥:“混账东西!又去哪里浪荡?” 却是他爹安平郡王。 武鹏举是嫡出幼子,家里对他的期望没那么高,日子又好过,也就养成了闲散浪荡的性子。 安平郡王日常混得不太如意,每每见着这个小儿子总是有些看不顺眼,见他摇头晃脑地走过来,想着就是不干好事,少不得追问一二。 武鹏举果然心虚,遮遮掩掩地道:“没什么,就是我一个朋友遇到点儿事,在我这里暂住几天。” 安平郡王冷笑:“什么狐朋狗友?住在我们家里,却不来拜谒主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规矩子弟!” 武鹏举忙道:“他是洛阳独孤氏的子弟啦!未来拜见父亲是因为他生病了,然后您又忙,母亲是知道的。” “洛阳独孤氏?”安平郡王鄙夷地道:“怕也是和你一样的闲游浪荡子!” 父子俩正在那打官司,下人便领着岳大出来了。 两人一碰面,都有些变色。
第69章 我怕他拖累你 岳大沉默着叉手行礼,再沉默地离开。 安平郡王沉声道:“这是谁?” 武鹏举明明觉着他们似是认识的,怎地又问起这个?却也不能不解释:“是独孤的朋友,使来看他的。” 安平郡王眉头微挑:“朋友?什么朋友?” 武鹏举哪里敢说自己去斗人赌钱?缩着脖子小声道:“那我不知道,总不好追着问。” 安平郡王盯着他看了半晌,确认这就是个酒囊饭袋,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去看看你这位朋友。” 能得鹤手下最得力的人登门探望,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人。 自家儿子傻不拉几的,只晓得吃喝玩乐,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独孤不求仰靠在床头发怔。 打赢将军之后,斗场当夜就把他该得的钱财尽数结算清楚,而他求的另一件事,却是直到现在才得了消息。 岳大向他转述了鹤的问候。 “我家主君说,之前公子向他求的那件事,他答应了。不过时过境迁,您现在也有了钱,不知您是否改变主意? 若是已经改变主意,就当彼此从未见过,您聪明坚韧,困境不过暂时,将来必然可以过得很好。 若是不曾改变主意,可在半个月后去斗场面谈。但您要明白,斗场所经营的事,皆都见不得光。 更如泥坑,一脚踏进去便再也脱不出来,每走一步都是泥印。 又如沼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陷入灭顶之灾,尸骨无存,悄无声息。” 他当即回答:“我的主意从未变过。” 岳大就笑:“不急,还有半个月呢,您再想想。” 独孤不求将目光落到桌上。 那里放着半碗已经凉了的药膳。 他想起了杜清檀,想起很多人和事。 “独孤,独孤,老头子来了!” 武鹏举咋咋呼呼地跑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珠子慌得乱转,就像才偷了人似的。 “我给你说,老头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万一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可不许生气!” “咳咳!”门外响起威严的咳嗽声,安平郡王板着脸看进来,见到独孤不求就愣了愣。 这年轻人,长得太好看了啊。 独孤不求被武鹏举扶起见礼:“独孤不求见过郡王,谢府上收留之恩,也请郡王宽恕未曾拜谒之罪。” “你病着,倒也情有可原。” 安平郡王落了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独孤不求,末了,突然道:“独孤楚是你什么人?” 独孤不求眼里闪过一道亮光,他抬起头来,看着安平郡王的眼睛说道:“那是先父。郡王认识他么?” 安平郡王答非所问:“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果真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这就是认识了。 独孤不求眼里浸出一丝浅浅的血色,垂了浓密的睫毛遮得严严实实,苍白的唇孩子气地微抿着,看起来很是委屈可怜。 “先父亡故之时,我只有五岁。” 他的表情委屈,语气却很平静淡漠。 “我娘说他很疼我,但我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也记不得他是否抱过我,是否真的喜欢我。 我只记得,那天早上,突然有人砸响我家的门,然后我娘晕倒了,我哭着要抱,被我哥搧了一巴掌,鼻血流了满脸。” 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看着武家父子笑了笑:“对不住,我不该和你们提这些。” 婢女们露出了同情而心疼的目光,太惨了啊,这样风趣漂亮的公子,居然有这样可怜的身世! 武鹏举眼里浮起一层泪光,忍不住探手拥住他的肩头,小声道:“独孤,你还有我。” 安平郡王却是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独孤不求继续道:“我在族中长大,后来从军,做到从七品上翊麾校尉,本想建功立业,奈何时运不佳,魏州之事,皆是我错。” 武鹏举大急:“独孤!那不是你的错!” 就听安平郡王道:“不是他的错,难道是圣人错了?” 武鹏举脸色惨白:“阿耶……” 安平郡王冷淡地道:“独孤公子,我家十一郎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臭小子罢了,你有大志向,我怕他拖累你。” 这就是很委婉的赶客,也是不许二人继续交往的意思。 “阿耶!”武鹏举愤怒地喊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 “哪样?”安平郡王目光森寒,压迫性地碾过去:“你想忤逆?” 独孤不求平静地拉住了武鹏举。 “我知道了,郡王放心,鹏举待我好,我不会害他。” 他客气有礼地和婢女们说道:“有劳你们帮我收拾行李。” 婢女们低着头默默行礼,默默做事。 安平郡王转身大步离开。 武鹏举愤怒地把案几上的东西尽数挥落于地,咆哮道:“独孤,不许你走,我不许你走!你等着,我这就去和我娘说,让她去骂这个冥顽不灵、乱耍威风的老东西!” 独孤不求勾着苍白的嘴唇笑了起来:“好啊,你快去,我等你。” 武鹏举高兴起来:“这就对了!这才是兄弟!你还回床上歇着,我这就去,一会儿就好!” 婢女们都笑起来,纷纷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 等到武鹏举走了,独孤不求就道:“继续收拾东西罢。” 婉娘忙道:“公子刚才不是答应十一郎了吗?” 独孤不求微笑着道:“十一郎爱惜我,我怎能让他为难。好了,听话,别让我多说话。每说一个字,伤口都疼得厉害呢。” 婉娘叹息一声,示意其他人继续收拾。 独孤不求的东西并不多,收来不过一小只藤箱罢了。 “婉娘,还要烦劳你把这只瓦罐一并捎上,里头的肉和汤还没吃完。晚上热一热,还可以再吃一顿。” 独孤不求准备去拎箱子,婉娘叫道:“公子您别动!待婢子替您叫辆车,您是要去哪里呢?” 独孤不求道:“我也不知道,先上车再说吧。” 看着那道劲瘦高挑的身影艰难地渐渐走远,婢女们忍不住红了眼圈。 再也不会遇到这么年轻美貌、有趣可爱还身世凄惨的公子了。 独孤不求歪在马车上,眯着眼睛和车夫道:“去永宁坊。”
第70章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杜清檀把一份苍术枸杞头炖羊肝汤放在壮实郎面前,照例不介绍这汤有什么用,只夸很好吃。 然后把一份防己黄芪粥放到武八娘面前,说道:“此粥利水消肿,祛湿减肥,滋养肌肤。” 那母子二人尚且不满足,直勾勾地盯着采蓝手里的食盒:“里头还有什么呢?” 杜清檀一笑,端出一份南瓜蒸百合,说道:“南瓜补中益气,气顺血畅,百合清心安神,健脾和胃,都可以吃。” 她做这南瓜蒸百合摆盘很讲究,用拳头大小的南瓜雕刻成花托,里头百合摆成花瓣,其间还洒了几颗枸杞。 橙红玉白鲜红,颇为赏心悦目。 小怜端出一壶黑豆芝麻汁,笑眯眯地二人满上,说道:“这个也好喝,这样的做法还真是别出心裁,就是费功夫,这黑豆昨夜就泡上了的。” 壮实郎尝了一口,见是甜的,立刻高兴起来,埋着头吃个不停。 刘嬷又要上来帮忙:“老奴伺候小郎。” “让他自己吃,此时天色尚早,他能看见!”武八娘笑着夸赞壮实郎:“真乖。” 壮实郎高兴起来,把刘嬷推开了:“我自己吃,我看得见!” 刘嬷阴沉着脸立到角落里,暗戳戳地瞪杜清檀。 这一整天,夫人一直都和壮实郎在一起,却把她打发去做琐事。 都怪这个杜五娘,肯定是她在夫人面前说了坏话。 杜清檀照例视而不见,笑眯眯地告辞。 登上马车,采蓝不爽:“那个老狗奴瞪您呢!” 杜清檀并不放在心上,只道:“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 采蓝没懂:“什么?契丹人又来了?” 杜清檀耐心地提点她:“从前刘嬷之所以得意,是因为八娘不愿照管壮实郎。现下八娘想要收拢壮实郎的心,便用不着她了。 刘嬷肯定不乐意,以她的性子,必然想要争一争,先和我争,再和主人争。抢夺人子,谁能忍?” 采蓝笑起来:“这是要自己找死了。” 杜清檀轻轻颔首,闭目假寐,今日事多,加上初来乍到,厨房内的事还未完全理顺,可把她累坏了。 采蓝忙道:“五娘靠着婢子睡。” 杜清檀不客气地靠过去,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采蓝叫道:“咦,那不是独孤公子么?他怎会在此?” 杜清檀惊醒过来,睡眼朦胧地隔着车窗往外瞅。 但见永宁坊门外靠墙坐着一个人,白色的衫子,苍白的脸,乌鸦鸦的头发,惨白的唇,紧闭的眼。 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在那长伸着,旁边一只藤箱,一只瓦罐,再添一只碗就可以要饭了。 杜清檀示意车夫:“就在这下车,回去罢。” 她走下去,蹲在独孤不求身边喊他:“独孤?你怎会在此?” 独孤不求没吱声。 她又喊了几声,他还是没动静,便想着这人怕是晕倒了,于是伸手去探脉搏。 不想还没碰到人,独孤不求便闪电般扣住了她的脉门。 浓密的睫毛下透着凶狠的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伤人。 “是我。”杜清檀倒也不慌张,“你怎会在这里?” “杜清檀。”独孤不求骤然松手,靠在坊墙上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我被赶出来了。” “???”杜清檀以为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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