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不求看着瑟瑟发抖的皇子,解下披风递过去:“殿下保重玉体。” 皇子被他从床上挖出来,发冠都没戴,衣衫不整的,先被吓出一身冷汗,再被山风这么一吹,肯定受不了。 独孤不求不想千辛万苦的,带回去一个死人,没意义。 带着体温的披风驱散了寒冷,皇子吸了吸鼻子,看向面前的俊美青年,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不求没吱声,反手捂住他的口鼻,用力将他摁到泥土里去。 不远处,有人淅淅沥沥地撒了一泡尿,慢吞吞地在周围游走一圈,再慢吞吞地走了回去。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埋在泥土里的两个人却走过了生与死的距离。 皇子感觉就要死去之时,捂住他口鼻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一条缝。 他想大口呼吸以缓解肺部疼痛,那只手却始终紧紧扣着他的口鼻,只精确地透着一丝细缝。 既不叫他憋死,却也不够他大口呼吸。 他只好如同濒死的鱼,极缓慢、极缓慢地呼吸着,倒是安静得很。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口鼻上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而此时,他的情绪和呼吸都已稳定下来,只是整个人都很软,软绵绵地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殿下,我叫独孤不求,字正之。”俊美青年细心地替他拢紧披风,温和地道:“您再忍忍。” 又有风吹过,草木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独孤不求屏声静气,竖耳静听。 “沙沙沙”的声音透过夜幕,由远及近,渐次而至。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皇子的鼻尖上,紧接着,又一滴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 “哗啦啦啦~”雨水越来越大,天边低垂的黑云被闪电撕裂,沉闷的雷声翻滚而来。 守在驿站外的袭击者骚乱起来,片刻后,绝大部分人走入火场搜索,留在外面的人则忙着封锁各处出口。 果然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走。”独孤不求一把拽起皇子,朝着山野深处狂奔。 深一脚浅一脚,两个夺命奔逃的人不辨方向,气喘如牛。 雨越下越大,狂风卷杂着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皇子一脚踏空,摔倒在地,再也不想起来。 “殿下,再坚持一会。等到天亮,我们就有救了。”独孤不求锲而不舍地想要扶起他。 “让我死在这里好了!” 中年的皇子崩溃地捶着地,声嘶力竭,绝望呐喊:“让我死,死了就都干净了!” 被贬出京的这十多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丢掉性命,时时刻刻都在梦魇中度过。 却从没有今日这么狼狈,这么辛苦。 如若是那位多年未见的生母想要他的命,那就还给她好了! 一了百了。 独孤不求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几次想要开口相劝又咽了回去。 他陪着皇子跪坐到地上,尽力用身体挡去风雨。 谁还没个绝望任性的时候呢? 他也有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 却也没有耽搁多久,瘫在地上的皇子慢慢地爬了起来。 借着一闪而过的雷光,他看到了跪坐一旁,用身体替他遮挡风雨的青年沉默温和的侧颜。 “你叫独孤不求?”皇子很认真地问道:“字正之,是洛阳独孤氏?” 独孤不求抹去脸上的雨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殿下,独孤不求愿意为您效劳。” 皇子坐直身体,换了肃然的神色:“我此番前途未料,或会死去。你跟着我,只怕也会死得悄无声息。你不怕?” “怕死就不会在这里了。” 晨光乍泄,雨渐停。 独孤不求雪白的牙齿闪着冷光:“殿下要相信圣人,要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皇子把手递给他:“扶我起来,我们继续往前走。” “你成家了吗?有没有孩子?我的孩子尽跟着我受罪了……” 皇子上牙磕下牙,意识开始模糊。 独孤不求再一次拽住了他。 晨曦微光中,一滴雨水从山毛栗的刺针上滑落,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划破冷风,朝着他们直砍下来。
第100章 夏至 皇子徒然地瞪大眼睛,看着刀光向自己劈来。 他无力挣扎,无法躲避,惊恐到失声,双脚如同铁钉钉入地面,不能移动半分。 “呛啷”一声脆响,一把横刀擦着他的头发飞过,与那道刀光相撞,拖出一道残影,火花四溅。 独孤不求劲瘦有力的身影将他挡在身后,横刀卷起阵阵冷风,杀气犀利。 皇子挣扎着缩到树后,仓惶地看着前方。 年轻的俊美青年唇角勾着满不在乎的微笑,以一敌二,大开大合,是不要命的打法。 然而仔细了看,却又能看出来他并非不要命。 不过都是假象罢了,以身为饵,引得对手出刀,再迅速后退,一脚将另一名对手踹飞过去——正好对着才劈过来的刀。 刀被击落,却也不慌,摆个姿势,左拳出其不意直击对手侧脸,当即将对手打得晕厥倒地。 皇子看着看着,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淡笑。 有勇有谋,倒也非是匹夫之勇。 血光乍起,刺客倒地。 独孤不求回头,俊美无畴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手臂也在流血。 他利索地撕下袍脚,扎住手臂上的伤口,捡起横刀,拽着皇子继续奔逃。 “殿下一定要坚持住,圣人接您回京,必是做足万全准备,不会只派出我们这一拨人,援兵很快就到。” 独孤不求嗓音沙哑,却极坚定笃定,这给了皇子极大的鼓舞。 他反过手来扶住独孤不求,鼓励道:“你也要坚持住,等到将来……” 本想许以官职爵位,终是不敢冒险,遂改口:“将来见着圣人,我定然替你请功。” “好啊,属下等着呢……”独孤不求勾唇而笑,笑容灿烂,让人心生愉悦。 远处传来沸腾的人声,独孤不求爬到树上张望一番,跳下来道:“为首之人着朱袍配银鱼袋,余下人皆着千牛卫服饰,必是圣人派来接殿下的人。是否需要联系他们?” 朱袍银鱼袋,至少也是五品以上高官,千牛卫为御前贴身侍卫。 这是走了明路,危险自然少了很多。 皇子点头同意。 独孤不求取出一只骨笛,缓缓奏响。 那边很快应回笛音。 “确实是来接您的人,殿下,独孤不求幸不辱命。” 看到迎面走来的千牛卫,独孤不求如释重负,轰然倒下。 鲜血早就浸透了他的衣袍。 然而,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唇角仍然带着微笑,仿佛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熬过去就好。 皇子指着他,和对面的五品职方郎中大声说道:“救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下他!他拼死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们这些人的前途!” 这一席话,说得自信十足。 在之前,这群人悄悄找到并带走他时,他总以为自己会是死路一条。 而这一刻,看到五品官员带着千牛卫出现,他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未必是噩运。 或许,此生当中,最大的一次命运转机已经到来。 五月末,銮驾将往东都洛阳,大部分官员也要随侍前往。 薛鄂以及梁王等人也都要去,武八娘的和离之事竟有无限搁置之意。 为了此事,武八娘虽不至于日夜忧虑,始终不太安心。 杜清檀便在吃食上给她作了调整,将她养的面若桃花,身体康健。 壮实郎的夜盲症已经痊愈,终于能够在夜晚看书写字,独立行走玩耍。又因每日饮食锻炼得当,身高便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下子拔了老高。 安平郡王老夫妇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却是自杜清檀入驻之后,再不曾生过病,能吃能睡,红光满面。 武八娘瞧着欣慰,特意给杜清檀多开了一个月的诊金,另送了几匹薄纱好绢,说是让她好生做几套衣裙穿戴。 杜清檀哪里舍得,自是存起来准备用作买房。 也不知是何原因,她原本以为治好了壮实郎的疑难杂症,总要小小地出一回名,病人肯定会比从前多。 然而现实总是更冷酷,非但官宦勋贵圈子无人寻她,就连以往的街坊平民也是寥寥无几,只能卖些乌梅丸。 街坊平民病患变少,她倒也知道其中原因。 她从永宁坊搬来,那边的街坊邻里距离这里远了,她又时常不在家,求医总归有些麻烦。 而平康坊这边,又是初来乍到,周围邻里非富即贵,自有用熟的大夫,外人轻易插不进去。 譬如她那姓元的隔壁邻居,自那夜讨过烤羊肉后,就再未出现,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似的。 然而类似武八娘这样的官宦勋贵圈子也无人请她,就让人由不得多思多虑。 或是有人刻意压制,也或是她时运不到。 无论哪种原因,杜清檀都不会坐陷困局而不动。 左思右想,便在夏至日顺应时节,精心准备了一道滋阴养血、延缓衰老的桑葚膏。 府中女眷,以安平郡王妃为首,这膏自是要先往那里送。 杜清檀走入房内就觉着不太对劲。 郡王府内成年的女眷几乎全都在场,人人皆是神色凝重。 武八娘眼眶微红,似是哭过,见她来了就强笑道:“小杜又做了什么好东西?都有什么好处啊?” “做了些桑葚膏。”杜清檀如常笑道:“夏至阴生,要养心阴。心阴不足,易心烦失眠,燥热上火,甚至引发心疾。此膏补心肾,滋阴养血抗老,日日服用大有好处。” 武八娘就道:“是好东西,阿耶阿娘要多吃。” 其余人等便也跃跃欲试,杜清檀就道:“我这做得有多,稍后若是想要,只管使人去我那儿拿。是我自掏腰包,送给各位的。” 人人都知道她养家艰难,又都是有头有脸的,哪里好意思白拿她的,就都说要买。 杜清檀坚持要送:“这次就算我送大家的,尝着好了再来买或是定制。” 这也是她想出来的挣钱新法子,定制售卖糖膏或是茶饮,即便没人寻她看病,能卖点东西也是好的。 忙碌一回,送完桑葚膏,见武八娘还是闷闷不乐,便问了一嘴:“您这是怎么了?” 武八娘叹道:“圣人把庐陵王接回了洛阳,梁王伯父遭了贬斥,大家都很忧虑。”
第101章 杜五娘就是个冷心肠 庐陵王……杜清檀倒是知道这位。 先帝殡天之后,曾短暂地做了一阵子皇帝,后来因为表示要把天下送给岳家,直接被圣人给废了。 一贬十多年,母子再未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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