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什么样?” “还不知道,可能会吓到你,如果你害怕了,可以选择离开。” “不可能。”宁熙扬起小下巴,斩钉截铁地说,“不管仇野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被吓到。” “为什么?” “因为仇野是仇野呀!就算你变成鸡,变成狗,我也不会少了你的米和肉的!” 仇野:“……我就不能还是个人?” 宁熙看着他的眼睛,忽的吃吃笑起来。 清脆的笑声感染了仇野,他看着少女,也忍不住展颜一笑,“放心,不会变得让你认不出。” “你也放心,我绝对不会认不出你。” 书房内的烛火又然灭一根,房中便显得更昏暗。 仇野用力捏了捏宁熙的手,“我要走了,收拾好东西,下次花无叶会来找你。” “五姐姐?” “嗯,她来带你找我。” 宁熙不解,“为什么不是你来?” “我……没办法来。” 宁熙闷闷地“哦”了声。 “再见。”仇野说。 窗外开始刮风,黑衣少年敏捷的身影轻轻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宁熙伸长脖子往外望,却什么都看不见。 骤然间,惊雷四起,淅淅沥沥的雨千丝万缕地下坠。 宁熙摸着自己的心口,她发现那里正如这惊雷般狂响着。
第62章 解脱 八月初九, 上京传出二皇子夔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刺客身份不详。 众人皆说,是处心积虑禹王陆文琅痛下杀手, 而禹王的下一个目标是太子陆知弈。 -- 八月初十, 夜,禹王府。 芙蓉暖帐,本该是一夜春宵。 花无叶攀着陆文琅,五根纤细的手指插进披散的发丝间慢慢摸索。 要爬陆文琅的床真的很不容易, 花无叶就没见过像陆文琅这样谨慎的人。进他房间时衣服也不能穿, 头上更别想戴簪子。 不过, 即便如此,花无叶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谁叫她是睚眦阁精心培养的杀手呢? 当然,也正因为她来自睚眦阁, 而睚眦阁又恰好跟陆文琅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所以陆文琅才会对她稍稍放下戒心吧。 只可惜, 陆文琅的戒心还是放得太多了。 花无叶用指甲慢慢挑开粘在头皮上的一根银丝,这根银丝由特殊的金属制成,比她的头发还细, 却柔韧无比。 在陆文琅进入的一刹那,花无叶皱着眉头, 将那根柔韧的银丝环绕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拉。 鲜血顺着银丝滑落,在床褥上染出一朵朵红花。 瞧着陆文琅瞪大的,不敢相信的眼睛,花无叶轻蔑地笑了, 她一脚踢在陆文琅的肚子上,阴毒道:“去死吧!” 陆文琅的喉咙被银丝割破, 现在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瞪着花无叶的眼睛像血一般红。 花无叶静静地凝望着他,直到他咽气。 哎呀呀,这个带她入深渊的男人死不瞑目啊。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陆文琅时,陆文琅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呢,现在都开始蓄胡子了。 花无叶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很好心的,所以她伸手轻轻将陆文琅的眼睛阖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你也放不下我,不是么?” 一切就要结束了,花无叶深吸口气,她马上会开始新的生活。 屋内很安静,人都候在屋外,此刻还不知道屋里出了什么事。 花无叶也很悠闲,她脱光了站在等身铜镜前,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缎子一般光滑的肌肤却这里一条疤,那里一条疤,新疤盖着旧疤。杀手若是身上若是没有疤就不叫杀手了。 她不慌也不忙,又挑了一套好看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像是在迎接自己的新生。 她一边穿,一边觉得,跟小七比起来,自己也算是幸运的。 至少,她是真的坏,她可以为了一口果腹的吃食杀人,但小七不会。所以,仇漫天才会给小七喂那么多药。 那些药藏在饭里,兑在水里,连空气里的熏香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花无叶总是在身上揣着银针,她怕自己的饭菜中也有。 那是会让人失去喜怒哀乐,逐渐变成傀儡的毒,小七性子本来就闷,在被喂了很多药后,就更闷了,像是块不会说话的生铁。 终于,仇漫天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件杀伤力极大的人形兵器,指哪儿砍哪儿。 只要是人,只要还想活着,即使去杀人也会有所顾忌,只要心有顾虑,就不会去拼命。但刀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所以杀起人来不计后果。 花无叶从脱下来的旧衣裳里摸出一条系着金铃铛的发带,这是那个女孩子的东西。 她做梦都没想到,小七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般。那次他不知想起些什么,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差点没让花无叶惊掉下巴,不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比起像刀一样冷漠的仇野,还是会笑的仇野更像个怪物。花无叶差点以为他疯了,吓得忍不住后退几步,离他远点。 花无叶勾起系着金铃铛的发带对准烛火晃了晃,铃铛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眯眼瞧着铃铛,喃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好像很喜欢你。” 她有点没办法理解这种喜欢别人胜过喜欢自己的感情,并且认为这种感情多半有病。 反正,她第一爱的是自己,第二爱的是钱,第三嘛……勉强给燕青青吧。燕青青进睚眦阁的时候也才十岁出头,非得跟在她后面喊她姐姐。 很快,禹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直到这时,向来扮猪吃虎的太子殿下才终于引起一股轩然大波。 -- 八月十一,夜,睚眦阁。 这夜的月亮很明亮,马上就要月圆了,风却吹得很大。狂风吹弯高树,吹得窗户劈啪作响。但仇漫天却仍旧端坐于桌前抚琴,甚至连被风吹开的窗户也不去理会。 舒缓的琴音与狂躁的风互不相容。 仇漫天抚着琴想起很多事。 那夜的风很温柔,一点都不喧嚣,月亮也很皎洁,天上繁星闪烁。 是个很美的夜,他身边也坐着个很美的人。 更美的是,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在喝酒赏月。 他看着冷如梅,少女的饱满的侧脸因为饮过酒而显得酡红,似是一朵娇艳的桃花。 情不自禁,他慢慢靠过去,嘴唇轻轻吻在少女的唇角上。他心跳得很快,嘴唇明显感觉到少女浑身一僵。 冷如梅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就像是在对付一个淫贼。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大的力气,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离开。 两个人都僵在原地,呆呆地凝望着对方。 冷如梅先开口,“我们今晚没出来喝过酒,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朋友。” 她说完便走了,而他留在原地,注视着少女越来越小的背影。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夜里的风不再温柔,那轮皎洁的明月也变得暗淡了。 他们三个说好要仗剑天涯路,行侠仗义,不慕名利。 可是,他拿的是刀,冷如梅和云不归拿的却是剑,他跟他们终究不同。 他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邱家惨遭龙潭会灭门,邱家刀也被世人误解为邪恶之刀,他要复仇,要洗清邱家刀的冤屈。 凭借这两点,他跟冷如梅和云不归便终将会走向陌路。 那时,三个少年心比天高,考中探花的云不归痛恨官场圆滑,毅然辞官,三个人聚在一起,谋划着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他们要解散龙潭会,这个在江湖上黑白通吃的巨大组织。 可是当他真正触碰到龙潭会高层的权力时,少年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能做到。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他做不到。 权力、金钱、野心、欲望,少年的小小的心被撑得越来越大。 为邱家刀沉冤昭雪又如何?为邱家复完仇又如何?有两个好朋友又如何?他们三个能一直在一起吗?能到四五十岁时还去上京城南斗蛐蛐吗? 不能。 执剑的那两个人会成亲,他们会有家庭,有孩子。而他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孑然一身。 友情,爱情,不过是虚妄,金钱和权力才是永恒。 推翻龙潭会,他做到了。只不过,他没有像个少侠一样事了拂衣去,而是将解散的龙潭会重新聚集,并在其基础上建立了睚眦阁。 他坐上第一把交椅,手握金钱与权力。 -- 风还在狂啸,一位少年破窗而入。 黑衣,黑发,黑眸,苍白的手里,一把漆黑的刀。 “等你很久了。”仇漫天也不抬头,只是看着古琴说。 “放我离开这里。”仇野说。 这时,仇漫天的琴弦断了,发出尖锐难听的声音。 “若我说不呢?”仇漫天这才端正身体,抬眸望向眼前这个清傲的少年。 “那我只好杀了你。”仇野说着,将手里的刀握得更紧。 “小七,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誓言?” “记得。” “说来听听?” 仇野没有说,黑白分明眸子死死盯着坐在黑暗中的男人,“你不过是个骗子,既然如此,我曾经的誓言,也没有遵守的必要。” 仇漫天不怒反笑,“这话是谁跟你说的?让我来猜猜,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么?性格倒是跟她母亲很像。” ——“仇漫天,我跟你讲哦,对付骗子,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我们比骗子还会骗人,我们就赢了!” 仇野缄默着。 仇漫天却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小七,我知道你最近做了很多事。你在为什么铺路吗?” 仇野仍旧只有一句话,“要么放我离开,要么你死。” 直到这时,仇漫天脸上的笑容才完全消失,“先不论你杀不杀得了我,你知道杀死我的代价是什么吗?” “知道。” “好!”仇漫天又笑了,他笑着开始鼓掌,“古人诚不欺我,养虎为患,便是如此。” 他一把掀翻面前的檀木几,木几朝仇野砸去,只见刀光一闪,木几便丝滑地被劈成两半。 少年收刀,将刀背在身后,“你想看看邱家刀的第十三刀吗?” 邱家刀法的确总共有十三刀,可第十三刀早已失传。 仇漫天的眉毛皱得很深,他似乎不敢相信地质问:“我分明只教过你十二刀,这第十三刀从何而来?” “刀术变换,自是从前十二刀变换而来。”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地漂浮在半空,而后沉沉落地。 闻言,仇漫天呆愣半晌,忽地开始狂笑。 原是他这些年太过浮躁,终究是丢了邱家的刀,更丢了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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