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处于繁华的闹市与僻静的郊区之间,不会太过吵闹也不会太过偏僻,往市中心走可以逛街购物,往城郊走可以游山玩水。 之前宁熙跟仇野一起去江南的时候,一路上仇野给她买了好多东西,衣裳首饰还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当时宁熙被慕姑姑带着回国公府回得急,除了一路上写的书册,甚至连自己装衣裳的包裹都没来得及带上。 本以为这些东西可能在孔雀山庄丢了,没想到如今却连着仇野给她买的东西,整整齐齐安置在前面的正房中。 两人到达后修整半刻钟后,宁熙肚子咕咕叫了,他们便去附近的如意酒楼吃饭。 津门跟上京挨得近,吃的虽然有差别但也差不了多少。宁熙毕竟是养在国公府的贵女,珍馐见过也吃过不少,所以如意酒楼里卖得最贵菜肴并没有让她眼前一亮,反倒是抱着一套煎饼果子啃得起劲。 饼皮是石磨绿豆面浆,她加了三颗鸡蛋,刷的是甜面酱,撒的是辣油,在刷酱那一面均匀地撒了满满的葱,再包上棒槌馃子。 仇野看着她吃。 在明白过来自己是她的夫君之后,便越看她越觉得喜欢。好像她做什么都是可爱的。吃东西是可爱的,跟人斗嘴也是可爱的。 就比如宁熙跟摊煎饼的伙计说:“我要加三个蛋。” 伙计摇摇头,“三个太多了,两个。” “不多,我能吃完。” “介不是吃不吃得完的问题,问题是摊三个蛋不香。介又不是鸡蛋饼,您说是不?” “可你明明加鸡蛋了,而且还加了两个,既然加了鸡蛋,为什么不叫鸡蛋饼?” “我介里面还加了葱呢,那为嘛不叫葱饼?” 宁熙一拍手,“对哦,为什么不叫葱饼?” 伙计:“……” “我不管,你再加一个蛋,要三个蛋。”宁熙说。 伙计坚持:“你肯定是外地人,本地人从来都没说要多加蛋的。因为三个蛋根本就不正宗!” “你要是不加三个蛋,我就在这套煎饼果子里夹肉松。” 摊煎饼果子的伙计一拍桌子,紧张道:“不行,除了果篦儿和棒槌果子什么都不能加!” “那我要三个蛋。” 对伙计来说,比起加三个蛋,还是在津门的煎饼果子里夹肉松比较恐怖。于是他屈服了,“好,三个蛋就三个蛋,你吃了可别说我摊的果子不正宗啊!” 仇野看着她,唇角挂着笑。 宁熙用胳膊碰碰他,狡黠地笑道,“跟杀人放火比起来,偷鸡摸狗简直算一种美德。” 仇野捏捏她的手,“你不是想吃三个蛋,你只是想看人着急。” 宁熙吃吃笑道,“谁说的,我就是想吃三个蛋。” 后来,宁熙拿到三个蛋的煎饼果子,“鸡蛋好像有些厚……” 她抬头对上仇野雾蒙蒙的眼睛,接着说,“有些厚不代表不好吃。” 她说着又咬了一大口,“好吃!” 仇野噗嗤一声笑出来。 被仇野看得太久,宁熙有些不好意思,“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仇野:“不知道。” 宁熙埋着头吃煎饼,要知道,仇野没失忆之前是绝对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简直在把她当成一道风景欣赏似的。 “我以前不是这样看你的么?”仇野问。 “不是。”宁熙闷闷道。 “那是怎么看的?” “你盯我一会儿,就会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 “那个时候我们肯定还没成亲。”仇野笃定道,“在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之前,我肯定不会这样一直盯着你看。” 宁熙干笑两声,“还真是。” 她发现自己心跳得快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别的。
第70章 碎叶 趁着天色尚早, 两人又去了一间瓦肆看傀儡戏。 傀儡戏演的不是别人,正是仇漫天被刺的那一幕。 两个傀儡争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最后, 黑衣傀儡执刀将紫衣傀儡一刀毙命。 观众在起哄叫好时也不免有些唏嘘, 没想到盛极一时的睚眦阁会在一瞬间轰然坍塌,而年少成名的睚眦阁阁主会在中年之时死于最为信任的部署的刀下。 睚眦阁起火,仇漫天被刺的消息仅仅在几日内便传遍大街小巷。执刀之人是谁,众人皆心知肚明, 毕竟这世上能杀得了仇漫天的人, 寥寥无几。 没人清楚当时的场景, 只能看见喧天的火光将漆黑无边的夜色染红。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都未止息,浓烟滚滚直冲云霄,阁中无数珍宝被毁。 直到一场秋雨降落, 睚眦阁的残骸才随着雨水的冲刷, 露出被烧成炭的框架。 住在上京周围的居民都知晓, 大火过后,那场秋雨的雨水,是灰色的。 人们只能凭借那场大火, 那场秋雨,和早已不复存在的睚眦阁的江湖恩怨, 去猜测仇漫天的死因,然后撰写出大厦将倾时的野史。 宁熙看着傀儡戏,时不时用余光扫仇野一眼,她的手紧紧攥着,手心已经出汗。 可仇野似乎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这回事, 他看傀儡戏看得津津有味。 宁熙感觉心脏被一只大手捏住,有些喘不过气, 她只好伸手去握仇野的手。 仇野感觉到一只温软的手朝他伸过来,他将其握住。双手交叉,手心贴手心。 “怎么了,傀儡戏不好看?”仇野问。 “一般般,看多了没什么意思。”宁熙噘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该喝药了。” 走之前,柳清风嘱咐过她。 仇野中的蛊药叫做焚心。这种药长期服用会消除人作为人的意识,从而使之变得像刀剑一般冷漠。断药后,中药者会在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失去理智,最后暴走身亡。 虽然有她在仇野身边,仇野的理智暂时找回,但如果不快些恢复记忆,毒素便会蔓延至全身,毒发身亡。 口头跟仇野说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事没有丝毫用处,反而会干扰恢复,只能让他自己想起来。 所以,宁熙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仇野身边,监督他喝压制毒素的药,三天一罐。 这还是宁熙第一次给仇野熬药。 于是,在仇野的注视下,她蹙着眉头将晒成干的蜈蚣盘蛇放进药罐底部,在铺上草药,加水浸泡半个时辰后,烧大火煮开,再小火慢熬两个时辰。 等药熬好后,天色也已经黑了。 仇野单手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水盯着看了好久,“我非喝不可?” 这药看上去不好看,气味也难闻,肯定苦得要死。宁熙一想起这药是用什么熬的就禁不住起鸡皮疙瘩,这看上去哪儿像是解药,毒药还差不多。 但宁熙还是很认真地点头道:“是的,你非喝不可!若是嫌苦,喝完后咱们出去买蜜饯。” 药是两人守在瓦罐前一起熬的,宁熙不能让仇野单独熬药,自己出去买蜜饯,也不能自己熬药,让仇野出去买蜜饯。 总而言之,柳清风嘱咐过,她最好不要离开仇野太长时间。 上回仇野单独离开再回来后,宁熙摸到他一身滚烫。幸好还没开始失控,不然后果会如何可想而知。 仇野端着盛药水的碗沿放到嘴边又放下,“这是什么药?” 宁熙:“能让你恢复记忆的,省得你过不久又把我忘了。” 闻言,仇野再未说话,仰头一口气将汤药喝完。 “苦么?”宁熙凑上前问。 仇野现在能尝出味道了,而且味觉还十分灵敏,她觉得咸淡刚好的菜,仇野会觉得过于咸。 “苦。”仇野倒是一点都没逞强,“特别苦。” “真的么?可你眉头都没皱,面无表情咕嘟咕嘟就喝完了,我还以为那药是白水呢。” 仇野恍然大悟,“要表现出来你才会心疼?” 那就皱下眉吧! 宁熙咯咯笑起来,“你这表情哪里像是被苦到的样子?跟要去杀人似的,快别吓我了。” 她说着踮起脚尖将仇野微蹙的眉头抚平。 她想,大概是因为仇野总是一副平静冷漠的样子才会如此吧,不管是受重伤还是吃了很酸很苦的东西,仇野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就像是不知道痛,也没有味觉一样。 之前在下江南的路上,有次她给仇野夹了块泡椒鸡,问仇野好不好吃。 仇野只是平平淡淡地说,“是辣的。” 她给自己夹了几块又给仇野夹了几块。等埋着头吃饭的她抬头时,却看见仇野嘴唇鲜艳得过分,眼眶也发红,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显得诡异而妖冶。 这时他碗里的泡椒鸡已经吃完了。 宁熙被吓得不轻,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仇野“哭”。连忙问,“你、你怎么啦?” 仇野依旧面无表情,他冷漠地将脸上的清泪抹去,然后又很淡定地给自己倒杯茶喝下,嗓子沙哑道:“大概是被辣的。” 宁熙目瞪口呆。因为除了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外,仇野的神情甚至比天上的皎月还要冷上几分。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仇野不能吃辣。 她心虚地问:“为什么觉得辣还吃呀?” 仇野雾蒙蒙的眼睛望向她,语气依旧清清冷冷,“你夹的,我就吃了。” 宁熙忽然有些不敢看他,只好埋着头扒饭。 现在,她已经将仇野故意蹙起的眉头抚平了。 仇野肯定都不知道吃到太苦的东西该露出什么表情,就像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该怎么笑一样。 “我们出去买蜜饯可好?蜜枣还是荔枝煎?”宁熙问。 仇野摇摇头,“不用吃蜜饯。” 他忽然俯身在宁熙唇角蜻蜓点水一啄,“这样便够甜了。” 宁熙笑着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正准备去吻他时,他捂住嘴笑眼盈盈地摇头。 宁熙颇有些疑惑,“你难道不想再甜点?” 仇野说:“我嘴里很苦,若是你以后都怕苦不吻我了怎么办?” 宁熙转转眼珠拉起他的手往屋外走,“还是出去买蜜枣吧,去去苦。” -- 入夜,两人躺在一张床上。 毕竟他们现在是“新婚的夫妻”,哪儿有新欢夫妻分床睡的道理? 然而,两人都有些睡不着。 仇野先开口问:“我们是什么时候成亲的?” 宁熙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乱胡诌了,不然扰乱了仇野的记忆该如何是好?所以她只好心虚地说:“你按时喝药,都会想起来的。” 仇野:“好罢。” 宁熙:“那我们睡觉咯?” 仇野:“嗯。” 皎洁的明月往西边又斜了一点,耳畔传来少女平静的呼吸,仇野却还没睡着。 睡在床上的感觉,让他觉得既陌生又不安全。太舒服了,舒服到让他一闭上眼,浑身的肌肉和神经就会瞬间反射性紧绷,得坐起来才会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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