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梅的信仰在仇漫天建立起睚眦阁的那一瞬间崩塌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疯狂问自己,问仇漫天,问当时还叫沈钰的云不归,可是她找不到答案。或许她知道原因,只是不愿意相信。 她跟仇漫天绝交,跟云不归一起离开,竟然还妄图仇漫天能迷途知返。 可是仇漫天没有。 不久后,沈家败落,冷家与沈家断交。 冷家状况亦不好,为了提升门户,她被家里人许给了宁家的嫡子宁敬修。 原来家里人对她的宠爱只是自以为是的宠爱,不会考虑她想法的宠爱。 她从家里逃出来,找到沈钰,决心一起走。 可是沈钰摇摇头,他说,“抱歉,如梅,我已经在睚眦阁了,不能跟你走。” 她看着沈钰,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难道你也看中那点权力和金钱么?” 她后退几步,一个人冒雨回了冷府。 原来,朋友是假的,仗剑天涯是假的,行侠仗义是假的,肆意江湖也是假的。 都是假的! 只有她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才是真的! 被如此背叛,她心灰意冷,不如嫁人,囹圄一生。 “沈钰,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冷如梅忽然觉得很疲惫,连说出话都像羽毛一样轻而脆弱。 “你问罢。” “为什么留在睚眦阁?你明明知道我们三个发过的誓言。” 云不归长叹一口气,“为了沈家。” “什么?” “你看到的只是沈家败落,而我看到的却是沈家要被灭门。以前沈家的长辈在江湖上不是没得罪过人。” “所以你找仇漫天帮忙,然后自己也不姓沈了?” “对,他答应帮忙,但是我得留在睚眦阁帮他做一百件事。其中第一件事,就是不能带你走。” 早春的风吹在冷如梅身上,她觉得冷极了。只能牙齿颤抖着不断重复,“你怎么能答应……不,你不得不答应……” 云不归突然说:“你喜欢他。” “你胡说!”冷如梅猛然抬头。 “我没有胡说,几日前我还看到你为他烧纸。”云不归淡淡道,“我知道你喜欢人是什么眼神。” 冷如梅只是闭目大口呼吸。 但云不归看着她,继续道:“他也喜欢你,我以为你会跟他走,而不是……” “而不是嫁给宁敬修么?”冷如梅包着一眶泪望向他,冷冷嘲笑,“先违背誓言的是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他走!” 新婚当夜,仇漫天的确来找过她,说要带她走。她拼命挣脱,朝仇漫天左右两边脸上甩了两个巴掌,“滚!” 仇漫天嘴角被扇出鲜血,他摸着脸,朝冷如梅扯出一个诡异的笑,“你当真要嫁给宁敬修,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宅子里,为他生孩子,然后看着他纳一个又一个小妾?” “对!”冷如梅含泪瞪他,“我就是嫁给一条狗,也不会跟你走。” “好,好,好。”仇漫天连说三个好,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吊诡,“我知道你想跟沈钰走,但你不会称心的。你就留在这里,囹圄一生,孤苦一世,无知己,无朋友,无爱人!” 可是,很多年后仇漫天才明白,他那夜说的话,全印证在了自己身上。 囹圄一生,孤苦一世,无知己,无朋友,无爱人。 ……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江湖上常说,一笑泯恩仇。 “如梅,”云不归望向眼前脸色苍白的女人,“睚眦阁已覆灭,你跟我走吧。” 冷如梅却疲倦地摇摇头,“我的孩子和丈夫都在这里,我走不了了。” “那你女儿呢?” “蔻儿她……”冷如梅顿了顿,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蓝天。 -- 太阳落山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绵绵春雨,淅淅沥沥,山中道观雾气弥漫。 道观清幽静谧,宁熙和仇野及时躲进道观后的一间客房里,只被春雨微微淋湿发梢。 客房简朴,只有一张不算太小的床,一张桌案,两把椅子。桌案上一只瓷瓶,瓷瓶里插几枝桃花。桃花应该是刚折的,看上去生机勃勃,为这沉闷的道观增添几分闲趣。 “睡一觉罢,”仇野说,“休息好了,过几日就去边城。我之前在那里买好一座宅子,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宁熙闷闷地“嗯”了声,她一直盯着仇野的眼睛看。 仇野把床让给宁熙睡,自己则坐在椅子上休息。 宁熙趴在床上,手肘支撑着身体,双手托住下巴,望向他。 少年眼眸依旧蒙着黑布,宁熙很想看看他那双黑眼睛。 之前仇野失忆,以为他们是夫妻的时候,晚上都会抱着她睡,甚至还会很不老实地亲吻她的耳廓。可现在恢复记忆,却显得“矜持”起来。 望着面前一本正经的仇野,宁熙回想起之前那个对她又亲又抱又咬的仇野,瞬间觉得十分割裂。 他到底在别扭些什么呀…… 是觉得之前自己的行为不妥,没脸见人了么? 宁熙晃悠着两条小腿问道:“仇野,你不喜欢我么?” 仇野闻声,瞬间“看”向宁熙,“喜欢,我喜欢的。” “那你怎么一个人睡板凳?” “床太小了。” “那就挤一挤呗。” 这下仇野说不出话了,他听到光脚走在地板上的声音,能感觉到宁熙正光脚朝他走来。 宁熙将仇野猛在眼睛上的黑布条解开,“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蒲扇般的长睫瞬间扇开,宁熙看到那双熟悉的黑眼睛。只不过这双漂亮眼里没有光,就像是镶嵌在木偶眼里的宝石,没有生命。 宁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治好么?” 没等他回答,宁熙就抢先说,“治不好也没关系,反正,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 “别担心,能治好。”仇野伸手轻轻捏她的鼻子,“柳清风说,失明是伤了筋脉,等哪天筋脉疏通,就能看见了。而且我现在,生活并无困难。” ——除了不能看见你的样子。 “哦。”宁熙还是闷闷不乐道,“那你把眼睛闭上。” 仇野闭目,柔软的嘴唇落在他的长睫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心突然跳得快起来。 他想起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月光从镂空雕花的窗棂洒进来,照在少女缎子一样的肌肤上,而那时,他误以为他们是夫妻,在那光滑的缎子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他的耳根突然开始发烫,那个时候,他们本不该那样做的。 现在呢? 喉珠上下翻滚,仇野感觉嗓子干得发紧。他抱起宁熙,将宁熙放在自己腿上。 宁熙不由惊呼出声,为了维持平衡,她不得不用双手勾住仇野的脖子。 “宁熙,你想喝酒么?”仇野问。 “什么酒?” “合卺酒。” 闻言,宁熙心中一怔。她发现仇野今日穿着正红喜服,而她自己也一身嫁衣,这个时候,太阳落山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待在一间房里,确实是该喝合卺酒的时机。 烛火轻摇,雨声淅淅,风萧萧,心乱。 宁熙定定心神,这才不紧不慢道:“好啊。” 话音方落,她感觉到按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只可惜,道观中没有酒,只有茶。 以茶代酒。 放下茶杯,仇野的指腹抚上她的唇角。因刚饮过茶,唇角还是湿润的,仇野用指腹将水渍抹去。 少年分明看不见,可那双黑眼睛在盯着她“看”时,却依旧认真而虔诚。 “仇野……”宁熙含含糊糊地喊他。 “嗯。”仇野轻轻应声,用手指探索着去描她的眉。 “仇野。”宁熙又喊他。 可这次仇野没应声了,他低头咬住宁熙的唇。 等发觉宁熙有些喘不过气时,他才松口,双唇贴在她的脸颊上辗转。 “谢谢。”少年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你跟我说谢谢做什么?”兴许是刚亲吻过,宁熙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黏黏糊糊。 谢谢你让我变回人,可以不再做刀。可以有家庭,可以有生命,可以有喜欢。 可是这些,仇野都没有说出口。他重新吻上少女的唇瓣,双手箍紧,抱着她,将她压上床榻。 “宁熙。”少年哑着嗓子唤她。 “嗯?”宁熙已经被吻得迷迷糊糊了。 “我倾慕于你。”仇野认真地“看”向她。 “嗯,我也是。”宁熙亦看他,她在那双没有高光的黑眼睛里,看到自己意。乱。情。迷的倒影。 喜服被一件一件褪去,宁熙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条被刮掉鳞片的小鱼,仇野落在她身上的任何一个吻,都让她敏感得战栗。 “你受伤了!”宁熙看到仇野胸口的刀伤。鲜红的一条疤,淡淡结痂。 仇野却不管,他的清冷再也克制不住欲望,继续吻宁熙的脖子,温热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不碍事。” 好痒……宁熙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宁熙耳根发着热,她发现仇野的耳根也红得像是被煮熟的虾。 “仇野,要不,你还是把烛火吹熄吧。” “不要,”仇野却贴在她耳畔呢喃,“我现在看不见,但你得看清我。” 宁熙只好去看他。 “你好像跟别人比也没什么特别嘛,都是两根眉毛,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嗯?” 宁熙难耐地皱着眉,“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其他人怎么能跟仇野比呢?” 确实不能比,眼前这双黑眼睛即使失去高光,也美得像琉璃。 她轻轻吻在少年的眼睛上,“快点好起来。” 少女的声音就像是蜜糖似的,在心里慢慢化开。 春夜里,细雨绵绵。淅淅沥沥的雨声将那低低的叹息与呢喃冲散,然后又藕断丝连地搅和在一起。 宁熙腰腿酸软,她累得不行。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常看上去清清冷冷又不爱说话的少年,此时此刻却死死地从身后抱住她,嘴唇贴在她耳边,没完没了地说着情话。 若是在青天白日,少年哪儿有这么多话说哟。 宁熙只好将熟透的脸埋进枕头里。可仇野不依,又黏黏糊糊地来吻她的唇,最后埋在她脖颈处,低低地呼吸。 自二更开始,直到三更宁熙才沉沉睡去。 五更天的时候,雨还在下。 风吹得更大,将窗户吹开。凉风吹到宁熙脸上,伴着丝丝缕缕的春雨。 宁熙醒了,被人一直抱着有些热,她下床走出房门准备去吹吹风。 仇野醒来的时候,他看见少女站在屋檐下,檐铃在少女头顶被风吹得清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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