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里正一听果然慌了:“若是留着他,他将来对我们心存不满,要报复我们怎么办。” 他指着孩子脸上的诡异花纹,让他们看清楚,这孩子能活下来就不正常,一看就充满危险。 神菩萨没说话,拿起在别在身上的水壶,倒在孩子脸上,直到把他冻醒。 小孩睁开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想象中恐怖的事情发生,那个孩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们是谁?” 神菩萨说道:“你的家人。孩子,你的父亲呢?” 小孩露出些迷茫的表情,似乎在回想。 但显然这回忆是不成功的。 他不知道这一句话,无形之中救了他的性命。 他喃喃道:“不知道。” 神菩萨表情宁静,对里正重复道:“他不知道了。” —— 他们有了更好的办法。 反正这孩子受了惊吓不记事了,脸也毁了。里正胆子一大,干脆让陈大娘自称这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即使有人过来找人,也能糊弄过去。 他们这样一合计,居然真的地瞒了过去。没几天就有一队官兵来找人,但在山上周围调查了一圈,就铩羽而归了。 此事过后,他们村子更加不敢与外面的人有所接触。这一瞒就是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常意打破了这个村子的平静,他们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至于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不错了,还奢求什么呢? 女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说完,恳求沈闵钰放过他们,他们没有杀人,甚至还留下了这个孩子。 “明明害了他的父母,他们却没有一丝愧疚,还虐待这孩子!” 那些村民还理所当然地表示:因为陈大娘的汉子陈老八也死了,她发泄丧夫的怒火,他们没有资格阻止。 沈闵钰至今提起来,还难掩愤怒。 张先生看出其中不寻常:“殿下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他听完,虽然觉得悲凉可恨,到底也只是个故事而已。 沈闵钰说道:“先生观察倒是一如既往的细致......只是这故事中的人,是我的旧识罢了。” 听完女子的讲述,他已经知道了这对夫妻是谁。 这对带着孩子的夫妻,就是那时周朝中殿銮仪使和他的妻子。 当时他身为太子,还没有被废流放陇右,他已经打算开发灵江。 知道了他的意向,那位銮仪使主动向他请命去往灵江,上书用的借口是带生产的夫人散心。 那时也有些零零散散的消息传过来,渐渐地他们夫妻一人便没了消息。 沈闵钰派人查过,没有下落,再然后自己也被贬流放,自身难保。 他从没想过在这样一个地点,这样的时间,再次听到旧人的消息,还听到他的孩子被这样对待。 沈闵钰只希望这两个孩子都活着,但他也知道天地不仁,不会因为谁的苦难多一点,就为他的生命的幸运加一点砝码。 一个士兵大叫道:“底下是空的!” 众人都围上去,围着那个地方挖开,里面真的是墓室。 关扶含着眼泪,挥着铲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里面有人!有活人......” 洞口挖开,一束光照进了里面狭小的空间,露出了全貌。 里面有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互相依偎在一起,两个人的衣服上还溅着血迹,一动也不动,不知生死。 沈闵钰一眼分辨出其中一个人是常意,常意抵在另一个白色头发的孩子的背上,感受到刺目的阳光,她慢慢地抬起头。 沈闵钰错愕。 他从没看见常意这孩子哭过。 不论是受伤、挨骂......这孩子都倔得仿佛流一滴眼泪都是认输。 可她在无声地哭,泪珠一点一点地从被血迹糊花了的脸上滚落。 她张口,那已经不像是她平常的声音了,几乎是嘶哑着拼凑起来的语句。 “先生......”她一字一句仿佛泣血,伴随着泪水滴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救他......先救他,求求您。”
第48章 其四十八 常意说这孩子像他。 沈厌绷着脸, 捏了捏鼻梁:“不像。” 少女坐在床沿边,似笑非笑地戳了下刘圆子的脸,这小孩很瘦, 脸却偏圆,这是天生的皮肉骨相,和沈厌以前那清瘦挺拔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常意有些恍惚, 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她敛神,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呼呼大睡的刘圆子:“这孩子倒是有福相。” “你还会看面相?” 沈厌不冷不热地回她:“改日去东坊摆个摊子算命, 我去叫人给你捧场。” “张先生教的。”常意支起身子瞪他,虽然她只跟张先生学了点皮毛,但在沈厌面前炫耀还绰绰有余, 就算她乱讲, 这小傻子也看不出来:“他这脸盘金水旺, 是难得的好面相, 大富大贵的命。” 沈厌也伸出手指戳了下小孩的脸蛋:“他若是大富大贵的命,也不至于被家里人打到街上, 要死要活的。” “父母不过是给了他一条命,日后的路还是要自己走。他命里有水, 应该能成就事业。” 常意反驳他,但为了不让沈厌看出她在面相上的半吊子水平,她还是转移了话题。 “我待会去看看他父亲。”常意说道:“若是他真对这孩子不好, 你也不愿意养他, 便在京城找家无子的人家过继了吧。” “......也不是不能养。” 沈厌偏过头, 蹙额似乎想到了什么:“算了,你还是给他找个人家吧。” 府里多个人吃饭不是什么事,沈厌头痛在这是个孩子, 他自己能活着都是上天走运,更何况去对另一个生命负责。 况且这小孩实在泼皮无赖,变脸变得比谁都快,看到他像活阎王,看到常意却像头小猪似得拱着不走,他看着便心烦。 常意平静地看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淡淡道:“想养就养吧,说不定有个孩子陪着,你的病也会好一点。” 听到她的话,沈厌的表情一下子顿住了。 他淡漠的脸上出现一瞬的空白,但下一刻又被冷厉掩饰起来。 沈厌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今天就把他送走。” 常意挑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掖了掖呼呼大睡的刘圆子身上的被子:“不急,我总觉得那家人身上......还有什么东西,等我详细问问吧。” 在沈闵行这件事上,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谈华钰候在门口,常意出了沈厌府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纵然是谈华钰这样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也无法从她脸上得知什么信息。 他跟随十娘子这么多年,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能从常意脸上观察到的东西,只能是常意想让他知道的东西。 他的主子是个理智到极致的人,除了要利用他办事之外,不会对他有半分的流露。 常意和沈厌的身份都比他高得多,谈华钰在门口微微屈身垂下头,眼睛轻轻往上抬了抬,看见沈厌一步不落地跟在常意身后,两人距离极近。 作为中官,他在一众内侍里格格不入,容貌俊秀,虽然有些阴柔,但不刻意提起,没人能看出他的身份。 他没一般内侍的骚味,每日都穿得干净利落,身上只有一阵下阁熏香的味道。 常意不喜秽物,没有哪个女子会喜爱污秽,他弄得再干净,也终究是个熏腐锯余的腌臜东西。 常意走近了他,他的头压得更低了。 谈华钰听见常意冷淡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你回去吧,跟着我做什么,怕我向皇上告状吗?” 沈厌漠然回对:“你想怎么说怎么说。” 谈华钰想,沈厌似乎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嚣张,俨然不把她话放在眼里。 常意不再理会他,谈华钰感觉到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或许是有外人在,她并没有说什么。 谈华钰默不作声地半跪下来,好让常意踩着自己的肩膀上马车。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道冰冷的眼神转移了目标,刺向他的皮肤。谈华钰温顺地垂着眉眼,不用偷看也知道那道眼光来自谁。 常意身子轻,轻轻一借力就上了车厢,她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闷闷的,听不清语气的好坏。 “前边让车夫看着,你上来。” 谈华钰低低应了声:“是。” “沈大人,回见。”常意放下马车的帘子,低声说道。 车夫吆喝了一声,车轮随即转动起来。外头车马行人的奔驰叫卖声掩盖住了内里的声音。 常意坐在中间门的软垫上,双手叠放在腿上,白色的裙裾飘然垂在马车里柔软的毛毯上,谈华钰跪在她面前,蹭到裙摆的手仿佛碰脏了什么东西一般,颤了一下缩回。 常意开口:“你抬头。” 谈华钰依言抬起脸,常意扬起手。 “啪——” 狭小的马车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常意的手落在他脸上,谈华钰脸上浮现出一片殷红的指印。 谈华钰额头上的冷汗簌簌直冒,他撑在地毯上,死死咬着下唇,不敢捂住自己的伤处,也不敢出声。 常意用的力气并不大,她平静地收回手:“知道你错在哪吗?” “卑职......知道。”谈华钰闭上眼睛,一字一字地回应:“卑职错放前朝余孽,不够留心,导致常家被烧,证据被毁,此为罪一;镇守城门四十六天,至今未抓到犯人,此为罪二。” “是卑职玩忽职守,办事不利。”谈华钰低声说道:“大人教训的是。” “一句也没有说对。”常意不再看他,掀起了车窗的帘子,外头的光溜进来了几缕,照清了她脸上淡漠的表情。 谈华钰短促地喘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到无比地挫败,即使在训诫他,也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常意突然开口:“你觉得我没在看你,在轻视你?” 谈华钰连尊卑都忘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的心思好像被人一览无余地读了出来。 那双明晰的眼睛和他对上眼神,常意说道:“是我在看轻你,还是你自己在看轻你自己。” “谈华钰,我这一巴掌,是为你自己打的。”常意直视着他:“你真把自己当宫里的内侍了?” “你一向细心,为何发觉有异不查下去,反而第一时间门向我邀功。“ “刘兵足的事情,你明明知道和沈厌有关,却把人送到谪寺,绕一个大圈子要我出面,为什么——是因为不想在我面前落下插手的印象吗?” 常意一句一句地问他,谈华钰脸色苍白,手扣在地板上,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常意倾下身子,对他说道:“如果你是因为能力不足而失败,我不会怪罪你,因为人人都会失败。可是你在做什么,揣度我的心思?你这样做,和前朝那些蝇营蚁附的太监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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