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了,历史又将由胜利者书写,比如此刻身着盛装等在乾德殿外的福微公主。 “宣福微公主上殿——” 随着内宫里一声高唱,侍奉在殿内外的小太监们一声一声传递。 面前的乾德殿巍峨高大、金碧辉煌。 李忘舒昨日来这里时,是为了送走两辈子害了她的人。 而今日到这里,则是要亲眼瞧瞧这因她而起的“好风光”。 石阶层层磊起,如今百官列侧,但将中间让出给她一个女子。 李忘舒扶着内官的手,踩上台阶,抬头瞧见屏息侍立的臣子,但觉如梦一般。 她如同和亲出嫁那日一样,微扬着头,稳稳地朝前走着,只不过那一日是登上离开永安的马车,今日却是登上象征无上皇权所在的乾德殿。 没人想到,这位从小到大都不受重视,甚至总被暗暗嘲笑的公主,竟是如此威严。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发髻上金簪步摇,几乎不见太大的扰动。 腰间禁步,偶有轻微的声响,却连上头缀着的流苏都不见一丝紊乱。 她着了一件织金锦缎宫装,长裙曳地,裙摆却好似有烈火般张扬。 她走到大殿之上,在新帝面前站定,跪拜,行礼,动作一丝不苟,便连礼部最严苛的钱大人都瞧不出一点错处来。 待她拜下,才听赵公公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福微公主李忘舒,性甚淑德,言嘉聪慧。内尊长辈,勇立同侪之首;外拒西蛮,敢为天下人先。上忧君意,下/体民情,当为宗室表率。今承天之德,封御尊福微公主,赐邑千户,赏金万两、绢百匹,并赐南珠一斛。许另立公主府,视同皇子出入,钦此——” 那一应赏赐,莫说如今堂上百官,便连李忘舒自己都内心惊诧不已。 她拿着帝令投了代王叔父,倘若成功,有今日封赏不难预料,但她实没有想到,除去金银财宝,叔父竟赐她“御尊”二字,且视同皇子出入。 自大宁立朝以来,得享“御尊”二字的,不出五人,无不是身为女子却立不世之功。 李忘舒知道自己的斤两,更明白单凭她一人难成大业,她从未想过站在这样高处,不过是盼望大宁国土不必陷入与西岐的战火,而她也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树大招风,这“御尊”二字,是无上荣宠,可谁又能说,不是一道催命符呢? “御尊福微公主殿下,接旨吧。”赵幸走到她面前,将那圣旨奉上。 李忘舒抬头,看向那曾经她见都不配见到的一卷圣旨。 那一刻,她却忽然想起展萧昨夜说的那些话。 她以为李炎的死是结束,可这一切,不过是她终于走入权力中心的开始。 “臣女接旨,谢圣上隆恩。” 她抬手将那圣旨接下,俯身再拜。 赵幸此刻才退到一旁,露出那高高的皇位之上,如今已加冕的帝王。 李烁笑着抬手:“福微快快请起。朕还有一事,原想着明日再说,如今想来,倒不如此刻干脆些。” 李忘舒由两名内官扶着起身:“不知圣上有何吩咐。” 李烁便道:“你不用回去了。” 此话一出,乾德殿内便是一冷。 一应臣子都是人精一般,听了这开头,便能猜到圣上的意思,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们不敢确认,只能互相去瞧彼此的眼神。 李烁自然也看见了,他昨日决定这件事的时候,便已想到如今的场景,此刻竟有种将人看透了的感觉。 但见那帝王笑得温柔和煦,缓缓道:“朕这些时日与你相处,总觉得你见识甚广,又很有想法。你又是令恒顺帝所著《帝策》现世之人,可见先祖也认为你堪当大任。朕想着,日后你便也跟着每日朝会,多多学些,倘有好主意,也该提出来,为朕分忧。” “这……”群臣惊骇,不免窃窃私语。 李烁便道:“怎么,诸位爱卿有何意见?” 李忘舒捏着手中的圣旨,但觉这乾德殿上,竟如同夏日里放了冷气似的凉。 瞧着是无上的荣宠,可这不就是要将她架到火上烤吗? 她本就是先帝的女儿,人人都知她从前在后宫不受宠爱,如今先帝刚死,她这个当女儿的,不必守孝就算了,还要披金带银来听赏,如今更是要上朝! 李忘舒想都不用想,就能知晓这往后自己得是个怎样名声。 不孝都是小事了,恐怕她此后便是个为了身份地位不择手段心机深沉的狠厉女人,倘若她稍稍有些错处被人拿捏,只怕从天上的云到地上的土,不过是帝王开口一句话罢了。 若要使人灭亡,必要先使人疯狂,叔父这是要让她彻底走上一条不归路啊。 “圣上,此事恐怕不妥,我朝历来未曾有女子上朝的先例。公主殿下虽勇敢聪慧,但终归是姑娘家,这姑娘家如何上朝,这不是……” 李烁看向这位站出来的大人,瞧着皮笑肉不笑:“朕倒觉得可以开这个先例。既然你也说,福微聪慧勇敢,那天下男子又有几人比得过她?你们都可以上朝,她为什么不行?” 此话一出,谁还敢置喙? 这新帝摆明了是要彻底将这福微公主捧到天上去。毕竟人家可是当初打开了帝令宝藏之人。 一本恒顺帝的《帝策》拿出来,谁又敢比? 乾德殿内一下安静下来,李忘舒却觉得有无数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她在想着,到底该如何转圜,度过眼下这隐藏的危险。 却听得忽然殿中传来一声轻蔑地大骂。 “荒唐!不忠不孝之人,受到嘉奖便罢了,还要踩到天下士子的头上?可见,圣人教诲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满朝皆惊,那新上任的赵公公,甚至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李忘舒回头朝声音来处看去,竟见是殿外臣子中走进一人来,那人昂首入殿,脸上却是必死神情,正是向典向大人!
第74章 正 巍峨大殿内, 此时却安静得仿佛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一般。 李烁微眯了一下眼睛,开口道:“向大人此话,好像意有所指。” 他自然是个勤勉的帝王, 仅仅一晚,便能将这朝堂之上诸人认识大半。 这位向典大人, 可是皇子李霁臻身边的重要辅臣,李烁自然特别留心过。 只是向典却似乎并不打算领这位新帝的情,他冷笑一声,竟仿佛浑然不将帝王放在眼中。 “臣不是好像意有所指, 臣就是要说, 令福微公主临朝不妥!” 立在群臣之后的卫思瑜皱了一下眉, 就知道该将这向大人关起来,称病不让他上朝的。 如今正是帝王立威的时候, 最应当避其锋芒, 徐徐图之,向典这般大闹,他自己性命堪忧,甚至可能连累了皇子殿下。 只是向典人都出来了,话都出口了,哪里还有挽回的机会? 高位之上的帝王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向大人觉得何处不妥?” 向典便道:“其一, 福微公主是女子, 本朝历来没有女子上朝的先例,便是成央公主当初也未曾上朝;其二, 先帝才刚驾崩,论理尚在孝中, 福微公主既是帝女, 自当恪守孝道, 如何能此时招摇?礼法在前,若有此野蛮行径,与关外蛮族何异?” 向典立身为正,句句铿锵有力,若不是知晓他如今才到翰林院,只怕要以为他身在御史台。 其实这满朝文武,不少人都跟他一个想法,可大家家中有老小,谁敢同他这般当面向帝王甩脸? 这代王才刚登基,还不知是什么脾性呢,倘若是个昏君,因着这样的事掉了脑袋,可如何值当? 仍旧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只是大家的目光却又悄悄地不约而同落在李忘舒身上。 李忘舒今生与这位向大人相交不多,前世倒是听说过他后来辅佐李霁臻成了太子。 只是如今是她叔父在帝位之上,这位向大人显然中正过了头,如此咄咄逼人,只怕阿臻有命活着,他也没命再当个忠臣了。 果然,须臾的安静之后,李烁忽然冷笑了一声。 “向大人这是在质问朕吗?” 殿中群臣听见这轻飘飘的一句,却都吓得低了头,唯有向典,依旧昂首挺胸直视帝王。 “论理,先帝是有嫡子的。” 卫思瑜倒吸一口冷气。 这向典难不成是要将自己的性命断送了不成?他当着新主的面说这样的话,这不就是说自己想造反吗! 李烁盯着这年轻臣子,笑得更加“和蔼”。 “向大人明着是对公主不满,原来是对朕不满。那倒无妨,朕可以送你痛快。” 新帝为代王时,一向有贤德之名,可他却也是剿灭水贼、收服山匪之人。这样的人又哪会真的优柔寡断? 向典自寻死路,如今谁都救不了他。 可偏偏在李烁招手让车令羽上殿时,才接了封赏的李忘舒忽然开口。 “圣上,向大人不畏权势,中正直谏,当为臣子垂范,依臣女之见,该入御史台,此后督察百官,必为圣上左膀右臂。” 李忘舒面带微笑,声音柔和,似乎方才那个大殿之上对着她一番痛批的不是向典一般。 殿中群臣俱惊讶地偷偷投去目光,连向典自己也有些愣住了,转头看向身边女子。 这朝堂一向是男人的天下,这般女子立于当中,终归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只看了一眼,便又收回目光,只是这回眉心微皱,似乎想到了什么,再不像刚上殿时那般从容。 李烁有些惊讶,不是惊讶于李忘舒的话,而是惊讶于她会开口。 “福微,向大人方才可是不想让你站在这殿中,你还要为他求情?” 李忘舒垂眸,瞧着乖顺懂事:“圣上,向大人所言非虚,我朝历来确实不曾有女子登上朝堂。圣上仁厚,愿意做这普天之下第一人,可任何改变都会遇到困难。向大人虽为臣女制造了困难,可却也正是鞭策臣女,勿因今日之封赏便骄傲自满,这般来看,向大人更是该做御史的大才。” 李烁目光深邃,脸上重又挂起了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他天生芝兰玉树,笑起来更是让人仿若春风拂面。如今虽上了些年纪,可反倒沉淀了,那笑容更多了些成熟的魅力。 底下人瞧着那笑脸,倒觉得这帝王好像怪亲和的,浑然忘了方才他已要下令将向典拉下去为先帝陪葬了。 李烁终究开口:“福微果然当得起朕的看重,也当得起帝令的选择。向典,朕看在福微的面子上,令你到御史台,此后你可仗义谏言,如何?” 向典有些意外,可面上表情却看着不大好。 他的命保住了,可他却有种被人践踏了的感觉。他所要守护的,似乎可以轻易地就被人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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