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有些意犹未尽,小声嘀咕:“你今夜能住在这里多好!” 他听后微顿了顿,浓重的鼻音晕染出一种过分暧昧的情调,在她心弦上拨动了一下,“等成婚后,我每日都住在这里,住一辈子,再也不走了。” 她听了欢天喜地,“那可真成了倒插门的郎子了,我爹爹和阿娘平白得了个儿子,一定很高兴。” 其实沁园离这里那么近,出嫁还是入赘没有区别。只是人生玄妙,转了一圈,才发现两个人之间一切早就就绪了。 从跨院迈出去,又是崭新的天地,夏夜的树木很喜人,走过无数遍的园子今夜也特别迷人。他们牵着手走在小径上,穿过月洞门,远远见院门上有人等候,心里知道该放开了,却还是依恋着。直到越走越近,近得足够让人看见了,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这回连反应一向慢半拍的午盏都明白了,没有立时迎上来,憋着笑,看了商妈妈一眼。 商妈妈垂下的手在袖中扒拉了午盏两下,装得若无其事般,慢悠悠转进院门内去了。 看来还是被发现了,两个人交换了下眼色,都有些讪讪。月上中天,到了人定的时候了,明妆道:“快些回去吧,明日官家视朝,五更就要出门了。” 他说好,目光却眷恋地在她眉眼间流连,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向后撤了一步,“你也进去歇着吧,等我散朝就来提亲。” 其实提亲不是简单的事,需要筹备的东西也多,一日之间全都办妥,实在是有些赶了。 明妆道:“不用那么着急,过两日也行,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了。” 可她不明白他的忧惧,战场上作战,他有的是耐心熬垮敌人,但在面对两个人的婚事时,他却连一天都不能等,害怕迟则生变,他只要稍稍一晃神,她就会变成别人的了。 然而不好意思让院门内的人看出他的急切,于是让明妆放宽心,“我母亲已经替我预备了,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会少。至于冰人,我去托付徐国公夫人,她替好几家保过大媒,每一家婚后都很和美……”说着羞涩地笑了笑,“请她出面,图个吉利。” 终于啊,终于他要来向她下聘了,明妆心下欢呼,面上笑得矜持,颔首说好,“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 他得了她的首肯自然欢喜,含着笑,倒退着往园门上去,仿佛这样能多看她几眼。 她掖手站在那里目送他,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他这样意气风发过。他脚步轻快,抛下了一身少年老成,爱情来了,人生一夜回春。 午盏终于探出头来,望着李判离开的方向,挪步蹭到明妆身边,压声问:“小娘子,李判是要来提亲了吗?你们已经谈妥了?” 见她赧然点头,商妈妈长出了一口气,欣慰地说:“提心吊胆这么长时候,终于定下了。定下了好,否则一辈子不甘,就算嫁作他人妇,也会念念不忘。” 这是漫长凛冬过后的最大好消息,回到上房后商妈妈便与赵嬷嬷商议起来,家里该添置些什么,备着小娘子成婚后用起来更顺手。 “褥子!褥子一定要多多筹备,一半放在易园,一半运到沁园去。小娘子不是常嫌李判的床榻单薄么,她女孩儿家身娇肉贵,那种军中的硬板床可睡不惯。”赵嬷嬷越说越欢喜,抚掌道,“哎呀,小娘子要与李判定亲了,照着我心里的想头,比当初与仪王定亲还要高兴。仪王虽爵位高,却不是知根知底,最后闹成这样,险些带累了我们小娘子,到底靠不住。反观李判,李判多好,人忠厚,又懂分寸,将来成了婚,也如那时候郎主对大娘子似的,还求什么呢。”说着怜爱地打量明妆,眼里闪出一点哀光来,“大娘子要是还活着,那该多好,小娘子出阁时候有母亲安排,省了多少心力!” 赵嬷嬷因是阿娘的陪房乳母,与阿娘的感情非常深厚,追忆起阿娘来,连带着明妆鼻子都有些发酸。 探过去拍了拍赵嬷嬷的手,明妆道:“我有你们,还有两位小娘,有大家替我张罗,我还担心什么!” 商妈妈怕赵嬷嬷触景生情,忙岔开了话题,“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做什么伤嗟起来!小娘子要与李判定亲,我真是高兴坏了,小娘子还记得上回鹤卿公子给打的皮子吗?先前还说给表嫂做卧兔儿,后来等皮子晾干,天都热起来了,没能送出去。这回正好派上用场,回头我给你量个尺寸,料着今年就能用上了。” 明妆红了脸,“妈妈怎么想得那么长远。” 商妈妈笑呵呵道:“哪能不长远打算,我都想好了,后日上州北钮家彩帛铺定百子被去。那被子要找十全妇人现绣出来的才好,从下定到绣成,少说也得个把月,不赶紧筹备,怕大婚时候赶不及。” 总之家下的妈妈和嬷嬷们这回是有事可忙了,明妆心里惦记的是另一桩,今日得给干娘一个交代,就这么闷头和李判下定,唯恐会伤了干娘的心。 于是第 二日一早,让赵嬷嬷上麦秸巷请外祖母和舅母们过易园来,自己则去了一趟汤府。甫一进门,周大娘子便知道了她的来意,把人迎进花厅后长吁短叹:“终究是鹤卿那小子没有造化,平白错过了好姻缘。” 明妆自是不能把鹤卿的老底透露出去的,什么时候同父母坦诚,那得让鹤卿做决定。自己呢,就算□□娘埋怨,担着就是了,因此只管低头致歉,“还请干娘原谅我,不是鹤卿哥哥有什么不好,是我……我心里早就喜欢郡王了。那么多年的情义难以割舍,加上爹爹和阿娘过世后,他又一路帮衬着我,所以听说姚娘子托干娘提亲,我连想都没想,就偏向那边了。” 她很坦诚,半点没有遮遮掩掩,这也是她的难得之处。周大娘子看着她,遗憾之余又觉得欣慰,“好孩子,你倒是把责全揽在自己身上了,还在替那个不成器的鹤卿遮掩。他的事,册立太子那日芝圆全告诉我了,让我不能因私偏向鹤卿,硬把你们凑成一对。”说着悲怆而纳罕地摇头,“我真是想不明白,他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上信阳县君,那颖国公和咱们家有前仇,他不知道吗?如今可好,非拿热脸去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反正这事我不管,由得他去,他就算一辈子不娶,了不得我汤家绝后,我也绝不能向颖国公家低这个头!” 明妆没想到周大娘子竟有这么大的气性,忙好言宽解:“干娘千万不要说气话,这是何等大事,当真耽误了,将来会后悔的。鹤卿哥哥也同我说了,他和信阳县君是两情相悦,彼此都拒了家里安排的亲事。鹤卿哥哥倒还好,至多挨您一顿骂,过去便过去了,信阳县君是女孩儿家,她得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违背父母之命啊!以我的浅见,上辈的恩怨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因此断送了鹤卿哥哥的姻缘。如今枢使府今非昔比,颖国公宦海沉浮多年,不会看不清里面的门道,他们家等的,说不定就是咱们一低头。” 周大娘子的性子很耿,好说话的时候分外正直,不好说话的时候则拧,拧得山路十八弯。明妆相劝的几句话她都明白,也毫不避讳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就是不愿意低这个头。颖国公家那个天杀的小舅子,把鹤卿二叔的腿打断了,他二叔这会儿还瘸着,连门像样的亲事都说不上,这冤屈我们找谁去理论?那个祸首被流放岭南,实则是便宜他了,依着我们的意思,合该杀了他的头,才解我们的心头之恨。这样的两户人家,你说结的什么亲?全上京那么多的好姑娘,难道只信阳县君才能入鹤卿的眼吗?我恨就恨这不听话的杀才,偏和爹娘作对,弄得我们比吃了苍蝇还恶心。再者你干爹那样的脾气,三句话不对,没准就要和颖国公打起来,你说这亲事还怎么谈!” 明妆也有些无奈,“这件事不要惊动家主,后宅也能办妥,干娘为着鹤卿哥哥,与颖国公夫人好好说说吧。” “那妇人——”周大娘子不屑地撇嘴,“小肚鸡肠得很,流放的是她兄弟,原就咬牙切齿地恨咱们,这回还不得了势,狠狠扳回一局来。”说罢摆了摆手,“罢了,不谈这些了,你不能做我家媳妇,我心里虽觉得遗憾,但你能嫁给丹阳郡王,我知道他一定会善待你,到底也放心了。他可同你说了,什么时候过定?” 明妆难堪道:“我昨日逼他说了心里话,他今日就要来下定了。” 周大娘子吃了一惊,“是个急性子,想是怕到手的媳妇飞了,可见是真的将你兜在心里了。”边说边让林嬷嬷准备起来,携了明妆道,“走吧,这样大事,干娘一定要在场,好好叮嘱郎子几句话。你不知道,没有成婚之前咱们最大,什么要求都能提,等成了婚就剩过日子,什么话都不了了之了。” 明妆忙应了声,今日原本是来告罪的,没想到干娘愿意出席,真让她喜出望外。携了周大娘子赶回易园,进门见袁家的女眷都来了,正坐在花厅里饮茶。大家对周大娘子家的郎子荣升了太子一事,充分表达了庆贺和艳羡,啧啧说:“这是做了几辈子的善事,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有今日这等福气啊!” 周大娘子正要客气一番,忽然听婆子进来回话,说议亲的到了门上,正往前院抬聘礼呢。 袁老夫人和周大娘子一听,忙让人把明妆搀了进去。议婚有议婚的规矩,姑娘轻易还不能露面,长辈们则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相一相新郎子,断一断这门亲事的根底了。
第78章 长辈们且赶到前院去迎接, 见郑国公家富态的樊大娘子正着人清点妆抬,眉开眼笑说:“承蒙郡王看得起,今日托我来给县君下聘,这二十八抬聘礼可都是实抬, 我还同姚娘子打趣呢, 纵是人家嫁女儿,也未见得有这些陪嫁。” 一同前来的姚氏今日格外喜气, 笑着说:“不过是从后府运到前府, 给自己长长脸罢了, 不拘几抬, 都是我们的一片诚意。”然后又向袁老夫人行了一礼,“原本今日不该是我来,但我实在是欢喜,也顾不上那许多了,请老太太见谅。” 袁老夫人忙说:“娘子这是哪里话, 你是郡王生母, 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该来的了。”嘴里说着, 抬眼朝外望, 竟没有看见那位新郎子,便纳罕地问姚氏, “怎么不见郡王?可是公务上忙,抽不出身来?” 姚氏说哪里, “今日这样要紧的事, 纵是再忙也要撂下了, 公务又办不完, 娶妻一生可只此一次……”话还没说完, 便朝门上指了指, “瞧瞧,这不是来了。” 进门的李宣凛穿着一身皦玉的襕袍,因是郡王的爵位,那通臂的袖襕与膝襕绣得繁复,在日光下闪出细细的碎芒。他原本就生得一副芝兰玉树的相貌,今日来前仔细收拾过,发髻端端束着,戴着紫金的发冠,照着老人家的说法,年轻人不拘男女,鬓发就要利落,越是利落人越灵巧,福气也越好,单从这点上看,就符合长辈们择婿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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