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点想法不便说出来,含糊道:“控鹤司筹建得差不多了,前阵子忙得厉害,眼下松散些了,可以早点回来。” 明妆嗯了声,在妆台前坐定,打眼一看镜中人,大吃一惊。又觉得大铜镜看不真切,忙举起小小的手把镜,就着天光打量自己的脸,然后呜地一声悲怆哀鸣:“我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 小女孩的注意力就是和旁人不一样,脸上的指痕不去管他,要紧的还是眼睛。大家失笑,赵嬷嬷赶紧张罗,“不要紧,这就让人敲块冰来,小娘子渥一渥,就会好些的。” 然后伺候她净脸,仔细擦上芙蓉膏,明妆又摸了摸左边脸颊,颧骨上还红着,便蘸了铅粉,探着身子对镜细细地拍打。 天色正好,午后的日光穿过帘子,从月洞窗口照进来,满室柔和温暖。年轻的姑娘身姿轻盈,脖颈纤纤,梳妆的时候探出曼妙的曲线,比外面的春光还要动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身上的公服穿不住,隐约感觉领口往上一阵阵燥热,蔓延到了颌底。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在这里了,便不声不响地退出来,退到了外面长廊上。 正准备返回跨院,忽然听见有人哭嚎着叫小娘子,脚步顿地咚咚有声,一路跑进院内,是易老夫人身边的柏嬷嬷。 李宣凛蹙眉挡在面前,惊慌失措的柏嬷嬷想进上房,看见这座大山不由止住了步子,但是嚎啕依旧不止,向上不住拱手,“公爷,了不得了,出大事了!禁中忽然来了几个黄门,直闯入西园颁了圣人的口谕,说是要褫夺老太太的封诰,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呀!” 她捶胸顿足的当口,门上婆子方进来预备回禀,见柏嬷嬷先来便缄了口,退到一旁瞧热闹去了。 外面喧哗,里间的明妆也听见了,放下手里的粉扑子,起身到廊上询问:“禁中的人还在吗?” 柏嬷嬷说在,“正勒令老太太交出诰敕和衣冠呢。”说罢愁眉苦脸对明妆道,“小娘子,老太太糊涂,小娘子怨怪她是应当的。但眼下火烧了眉毛,一切恩怨暂且放一放,先迈过这个坎儿再说吧。” 李宣凛转眸看明妆,她神色淡淡地,想了想道:“那就过去瞧瞧吧。” 柏嬷嬷忙应了,将一行人引到西园,易老夫人带来的女使婆子站了满院,正交头接耳嘀咕里头进展,易老夫人则哭倒在门前,捶地说:“圣人是国母,何等贤德,怎么能听信小人之言……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可惜这样的撒泼没有任何作用,黄门低垂着眉眼道:“老夫人,事已至此,就不要怨天尤人了。圣人的口谕,没有人敢违抗,老夫人还是快些把东西交出来,我等也好回去复命。” 易老夫人仍是拼死不从,仓惶道:“请中贵人替我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往后圣人的意思,我无不遵从……” 黄门露出个何必当初的笑来,弯腰道:“老夫人,圣人主意已定,哪容旁人置喙!小人们是领命办事的,上头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若老夫人实在不从,那我们可要动手翻找了,届时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不……不成!我自己面见圣人去……”易老夫人一骨碌爬起来,“我这就入禁中,当面向圣人陈情。” 结果黄门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咂嘴道:“老夫人,封诰都褫夺了,你如今就是个平民百姓,禁中岂是想入就入,圣人又岂是想见就能见的。” 条条路断,易老夫人一筹莫展,眼梢瞥见院门上有人出现,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唤般般,唤庆公爷,“快……快替我斡旋斡旋。般般,好孩子,若是祖母的封诰被朝廷收回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咱们是一损俱损的呀!” 在场的黄门见了李宣凛,立刻叉手作揖,“庆公爷安康。” 李宣凛回了一礼,和煦道:“今日劳烦中贵人跑这一趟了。” 小黄门很客气,笑道:“咱们冒冒失失来府上,实在是失礼,但因是奉命行事,还请公爷见谅。” 李宣凛笑了笑,“不妨事,中贵人公事公办,都是应当的。”见易老夫人还扒着明妆不放,便蹙眉将两个人隔开了,复对易老夫人道,“凡内外命妇封诰都由圣人做主,只要圣人决定,可以不必呈禀官家。老夫人现在哭也没用,吏部已经将你除名了,就算不归还诰敕,圣人的懿旨照样执行,老夫人倒不如坦然领命,也好保全体面。” 易老夫人呆住了,实在不敢相信,不过让宰相夫人下不来一回台,竟然会引发这样严重的后果。她欲哭无泪,惨然望向明妆,“般般,总还有办法的,你去求求仪王殿下,我到底是你祖母啊!” 明妆沉默不语,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笑起来,“祖母,你的事孙女再也不管了,前不久刚说过,祖母怎么转头就忘了?”
第43章 最甜美的长相, 最温柔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无情,着实让人意外。 易老夫人呆住了,怔怔望向她, 几个前来办事的黄门避嫌不得, 忙垂下了眼睛。 明妆深深吸了口气,所有的隐忍和委屈, 到这刻终于得到了释放。正是因为有禁中黄门在, 越是要将这位老太太的所作所为抖露出来, 便掖着手道:“这种话, 原不该我这嫡亲的孙女说,可是祖母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我寒心。昨日因,今日果,祖母在谋算我的家产与前程时, 伸手打我时, 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吗?我的脸上, 到现在还留着祖母的指印呢, 若圣人问起,请中贵人禀报实情, 祖母实在与我不睦,我们祖孙之间连半点情义也无, 所以祖母的诰封是否褫夺, 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易老夫人没想到她会在外人面前揭她的短, 气愤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做什么要说这些!” “是不该说这些。”明妆转身对黄门道, “祖母若是不愿交出文书, 不敢劳烦中贵人,还是我们家自己翻找,请中贵人稍待。” 话刚说完,便给身边的人使了眼色,身后的女使婆子一拥而入,在易老夫人的箱笼里翻找起来。 诰敕和凤冠霞帔,那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从老宅搬出来,必定会随身携带。至于留在易园侍奉她的那些人,树倒猢狲散,如今老太太连命妇的头衔都给夺了,还有谁敢来插手,强出这个头! 易老夫人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眼睁睁看着两个婆子从她的箱子里将东西搜了出来,送到黄门面前。 小黄门示意随行的中黄门接过来,含笑向明妆呵了呵腰,“多谢小娘子了。老夫人不肯拿出那两件要紧的东西,小人们交不了差事,连带着也牵累小娘子,现在这样最好,两下里都少了些麻烦。另,圣人命小人带话给小娘子,老夫人被褫夺了诰命,名声极不好听,过两日宰相娘子还要来议亲,小娘子要快些将老夫人送走,别留在园中,耽误了小娘子的好姻缘。” 明妆道了声是,李宣凛招来赵灯原,将黄门送出了府邸。 易老夫人气得几乎晕死过去,瘫在柏嬷嬷怀里朝明妆指点,“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明妆回身看了她一眼,漠然道:“祖母大概听说过,前朝和本朝有好些拒了天家婚事的,祖母就以为自己也能这样做,殊不知拒也要有据的底气,爹爹不在了,军功化作了尘土,凭着两位伯父五六品的官职,祖母怎么敢?如今可好,婚事照议,祖母的封赏却收回了,这是祖母求仁得仁,怨不得谁。刚才圣人令黄门传的话,祖母也听见了,我这就命人通知两位伯父,不拘哪里,将祖母接走,祖母不能再留在易园了。” 若说追悔莫及,确实有,但更大的恨在于看清了一个真相,易老夫人道:“你把你伯父们都撵出去,唯独留下了我,是早就设下了套子,等着我往里头钻,是吗?” 明妆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来,“那日伯父们出去,是祖母偏要留下的,禁中派遣宰相娘子来提亲,也是祖母自己回绝的,怎么能说我给祖母设下了套子?” 易老夫人被她说得语窒,再想反驳,却又无力,转而痛哭起明妆死去的父亲,撕心裂肺地说:“三郎,你泉下有知看看吧,你这一心疼爱的女儿,就是这样算计我,算计你亲娘的!“ 边上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两位小娘嗤笑,兰小娘说:“老太太还哭郎主呢,要是换了我,可不敢自揭其短。” 惠小娘拉着调门感慨,“易家这回真是光宗耀祖了,向来只听说朝廷封赏诰命,从来没听说过褫夺诰命的,老太太是开了本朝的先河,怕是要记进史册,流芳千古呢!” 易老夫人听她们调侃,又羞又愤掩面痛哭,再多的后悔到现在也无济于事了,只是伤心到了紧要关头身边没有自己人,眼睁睁看着这诰命的头衔被收了回去,无人肯为她求情。 常平司衙门距离界身南巷不远,易园派出去的人过去报了信,不到两盏茶的工夫,易云海就十万火急从门上跑了进来。 还没到跟前,手脚开始乱哆嗦,易云海垂着袖子,怪声说:“母亲,你究竟做了什么,惹下了这样的祸端,连诰命都给褫夺了,你……你……” 易老夫人嚎得嗓子都要哑了,却是只管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易云海慌不择路,只得去问明妆,“祖母究竟是哪里触犯了禁中,怎么闹得现在这般田地?” 明妆不说话,边上的兰小娘好心地提点了一句,“喏,还不是那日宰相娘子来说合亲事,老太太一口就回绝了。人家宰相娘子是奉了圣人之命登门的,老太太这回是既得罪了宰相娘子,更得罪了圣人,圣人要夺她的封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易云海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望向易老夫人,“母亲,你糊涂了吗?” 因兄弟两个搬出易园之后各找了住处,好几日不曾走动,出了这样的事也没有互通有无,当初自己虽听说了些皮毛,也觉得这件事尚不至于那么严重。现在看来,老太太得罪宰相娘子,得罪得厉害了,但凡她拐个弯,善于周旋些,也不至于招来这样惨痛的教训。 眼下怎么办?一切好像都无济于事了,他感受到了灭顶的灾难,惨然喃喃:“这一褫夺不要紧,我们家在上京,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臊眉耷眼,乌云罩顶,易云海险些哭出来,抹了一把面皮垂首低语:“丢人……真是丢人!这是造了什么孽,我常担心元丰那小子闯祸,没曾想如今闯下塌天大祸的,竟是母亲你啊!” 旁听了半晌的李宣凛,到这时才唤了声易提勾,“既然上京待不下去,不如换个地方过日子吧。” 易云海愈发绝望,“能换到哪里去?职务、家私都在上京,我若是孤身一人两手空空,必定二话不说,连夜离开上京。” “这样,”李宣凛沉吟了下道,“二位的职务,我想办法替你们调转。提勾在常平司,运判在转运司,各衙都有外放的职务,最近的官衙在封丘,阖家搬到那里就是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8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