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万柔曾在房间听人议论,说松洲几乎等于洗牌重来,蔡鸿志一旦能做出功绩,还有建功回都的机会,这全赖于蔡大人的夫人与武隆侯府有亲,而武隆侯府又和桓王府结了姻亲,他是被保了。 但其实,当蔡鸿志真的抵达松洲后,先是找不到人做事,待他等到朝廷先后派来填位置的下属后,劫难才真正的开始。 首先是事务上的繁杂,未必都难,但都容易出错,接着是人员上的配合不当,那些得知他是犯错被贬的下首,一个个全是刺儿头,当面硬杠,背地打趣,险些将他气的把他们一个个全革职。 目前来说,地方长官的俸禄的确高于京中官员的俸禄,但个中劳累艰辛,也是他曾任尚书左丞时的好几倍,尤其他若还想再升回去,就得加倍任劳任怨。 作为州治长官,慰问无辜小吏这事,他必须亲力亲为,还要做出“这事我不做谁做”的坚定来。 蔡鸿志登门那日,万柔愣了好一会儿。 曾经,她游荡在长安街头,费尽心思打听蔡家情况,想混进去捣乱报复。 而今,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带着温和又惋惜的表情,与她说着宽慰的话,甚至到了父亲的坟前,他还亲自上前祭拜。 事情很快在邻里间传开,不知是被谁添油加醋,结果变成,万柔消失的这段时间,并不是不孝女落跑,而是去长安城为父伸冤了。 听说刺史大人不仅亲自登门,坟前祭拜,还在之后与万柔说了好些话,言辞间提到些人,都是万柔的贵人。 一时间,大家对万柔的批评和谩骂,都变作了赞叹。 老万这辈子只有万柔这一个女儿,确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冬日的风有些凛冽,万柔站在父亲坟前,压在坟头的冥纸随风一下下扬起。 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霍岭抱手看着这座新修的坟,笑了笑:“蔡刺史祭拜时,我都怕你会冲上去踢他屁股。” 万柔眼神一动,转头看他:“我若踢了呢。” 霍岭无所谓的笑笑:“那就踢了呗。” 两人对视片刻,纷纷笑了。 万柔收回目光,看向墓碑:“我不会再做那么无聊的事了。” 霍岭神色温柔的看着她。 万柔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注入了无限能量:“现在想想,当日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嗅到一点气味就乱撞报复,真的很可笑。原来,的确可以有更好的方式来为父亲鸣冤,甚至将一件已经发生无可逆转的悲剧,挤出它最后的意义。” 霍岭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些决断的意味。 他没打断,也不干涉。 万柔转头看向霍岭:“我现在很庆幸,庆幸自己活着,还有机会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霍岭笑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 “行,那就去做。” 没多久,松洲收到了朝廷下发的旨意,霍岭也打听到了消息。 靖安长公主病逝,建熙帝要大办丧仪,厚葬长公主,全国官员都要前往祭奠,蔡鸿志也在行列之中。 万柔得知这件事,毫不犹豫收拾行装准备起程。 霍岭问:“你这次去长安,是为了什么?” 万柔说:“还债。我之前答应过的。” 只要还了父亲清白,报了仇,她去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 不过,两人启程之前,霍岭收到了谢原传来的消息,替他做了些别的事,所以到现在才来到长安。 见到岁安时,万柔恭恭敬敬跪下冲她磕头:“父亲大仇得报,万柔可以履行此前的承诺,向初云县主领罚。” 岁安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伸出手。 万柔茫然一瞬,轻轻搭住岁安的手站起来。 “我曾许诺过你,会让你亲自动手,如今尚未行事,又算哪门子大仇得报?” 面前的女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说话做事总是带着张温和的笑脸,可眼神里透出的深邃与坚毅,终究与从前不同。 看着这双眼睛,万柔竟生出几分悄然的敬畏,甚至是一种无条件的信赖。 “多谢夫人成全。” 岁安笑了笑:“也不用这么早谢我,如果会有危险,你也愿意吗?” 万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岁安点头:“好。” 一日日筹备,启殡这日如期而至。 天刚刚亮,岁安已起身。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她早早就醒了,谢原心知肚明,也没多劝。 房中安安静静,朔月和阿松有条不紊为她更衣梳头。 厚重的白色礼服层层加深,同色绣纹,素银镶髻,不露半分喜艳,显贵内藏。 谢原早早就收拾好自己,在旁静静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他们成婚时的事。 那日,他率众闯关一路来到她的房间,她也是像今日一样,安安静静坐在房中,一身隆重装扮,却是截然不容的艳丽,不止是她,还有房中的色彩。 时光荏苒,艳红转白。 谢原像那日一样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岁安转眼看他,也想到了他来接亲那日。 谢原:“走吧,再去看母亲一眼。” 岁安眼光轻闪,拉住谢原的手,缓缓起身。 素服厚重有质,摩擦出微弱窸窣声,谢原牵着岁安,一路来到灵堂。 宫中礼官早已到了北山,还在筹备中,丧仪还未正式开始,安静的堂中,只有谢原与岁安两人。 他们像成亲那日一般,站在靖安长公主面前,静静拜别。 【别回头。】 岁安眼神一怔,看向棺椁方向,脑子里回荡着母亲当日的话。 【一直走,别回头。】 堂外有人声拉进,是宫中派来的礼官,今日要读不少祭文,他们不敢出错,总要准备很多遍。 岁安看着棺椁,对着母亲说:“母亲,放心吧,我会一直往前走。”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没有人能回头。
第152章 天还没亮时, 各处驿馆已开始生火,各房的达官贵人亦都起身。 没多久,便有奴人将食物送到自己的主人房中。 建熙帝对此次的丧仪要求极高, 他们得在北山启殡时,一路送葬至芒山皇陵,仅是祭文都要换着花样来好几遍,加上其他仪式, 若不此刻垫一垫, 能直接给人站晕了。 等吃饱了, 众人立刻开始正装穿戴,出门后各上各的马车,一路奔往北山,刚一下车,众人便被眼前的阵仗镇住了。 冬风凛冽, 苍山挂白,自山脚至山门,甚至长长的山阶上,全是禁军守卫。 “陛下到底调了多少禁军在此, 怕是整个北山都被围起来了。” “哎,贤兄此言差矣, 陛下亲自下旨厚葬长公主,又筹备了多日,若到今日反而掉以轻心,那才不正常。” “可也不必这么多禁军持械守卫啊, 这哪里是出殡的阵仗,简直像是出征。” “诸位,今日便是最重要的一日, 既来之则安之,又何必过于忧患呢。”一道温和的声音挤进谈话间,说话之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中年男子站在身侧,他站的并不进,显然听到了谈话,刻意压低声音提醒。 “本王听闻,陛下本想亲自送长公主,奈何抱恙在身,至今未愈,只能在邙山祭祀仪式开始时露面,能否坚持完整个仪式都是未知数。这里都是陛下身边训练有素的禁军,耳聪目明,陛下看不到的,听不到的,他们可以都可代为效力。” 师氏身为前朝皇室,因得大周开国皇帝特赦保留身份,一直以来都安安稳稳留在南境,后师湛袭爵降为郡王,再往下几代,怕是也会如当年其他几家前朝贵族一般,无声无息便落寞了。 按理说,师湛这个南韶王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 可师湛为人豁达随和,亲妹乐昌县主也是一样的温柔性子,见人三分笑,纵使身份特殊,像这样偶然闲谈搭话,倒也并不令人抗拒,至少就抵达长安这短短半日的功夫,他们就已见这位南韶郡王与不少人打过照面,都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得了师湛这番提醒,几人反应过来,这些禁军都是建熙帝的耳目。 不少人本就怀疑建熙帝此次有借题发挥之嫌,现在又把禁军布置的这么紧密,保不齐真是来抓错漏现行的。 想通这一点,也没人敢随意议论了,大家先后向师湛拱手拜拜作为感谢,各自散去。 一个年轻妇人来到师湛身边,将一件披风加到他身上:“王爷,山间寒凉,小心着凉。” 师湛:“我无碍,倒是你,出发前就染了风寒,折腾了一路,好些了吗?” 妇人面色憔悴,却有病态,然她正欲回话,目光却擦过师湛,落在前方。 师湛察觉,也跟着转头。 山雾之间,一个面貌俊朗的青年拾级而下,径直走到跟前。 谢原向师湛夫妇作拜:“尚书省左司郎谢原拜见郡王,拜见王妃。” 师湛讶然:“谢司郎认得本王?” 谢原:“下官此前去驿站时,曾听闻王妃身感风寒,所以一直在驿站休养,皇室祭礼一向漫长,等全部仪式结束,常人难免饥渴难耐,若身上带疾,就更折腾了。” 师湛叹道:“靖安长公主病逝,谢司郎身为北山之婿,必然诸事缠身,不过往驿站走了一趟,便能记得本王,连王妃抱恙都这般留心吗,果然是心细如尘,处事入微。” 谢原:“王爷谬赞,下官即是尽孝,亦是尽责,分内之事罢了。倒是王妃,若不能坚持过整个仪式,是不是要另作安排?” “不。”师湛婉拒:“王妃并无大碍,不烦谢司郎费心了。” 谢原也不纠结:“无妨,眼下已经开始来人,下官还要赶在仪式开始之前先巡视一遍,告辞。” 师湛:“请。” 谢原离开,没两步便遇上跟着过来的乐昌县主和其女穆栩,两方简单致意后,谢原继续往前走,母女二人则跟上南韶王。 师湛无声的目送谢原走远,只见他先后又与不少人见礼打招呼,看起来似乎都已认得,对方显然也知道他的身份,彼此都十分客气。 乐昌县主已走近了,“阿兄在看什么。” 师湛从谢原身上收回目光,环顾一周,低声道:“这里就是北山啊,百闻不如一见。” 乐昌县主笑了笑:“是啊,比南境强多了。” 穆栩站在她身边,安安静静低着头。 另一头,谢原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无事人一般继续往外巡视。 就在这时,山门处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是桓王的队伍和安王府的马车到了。 和其他驻军首领一样,因驻地不宜轻易离人,所以桓王是日夜兼程赶回来,将抵达时辰掐的死死的,不仅没有回过桓王府,恐怕等仪式结束后,还得立刻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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