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闹着玩似的,太不严谨了! 虽说调换了立场,但很多说辞都是说过了的,也预留了反驳的时间。 若是重新再出一道题,让国子监抢到更有利的立场,结果未必会是这样。 商辞向座上尊长一拜,而后面向座下学生,转身之间,周身散出从容威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今日切磋,旨在相互学习,几番切磋,双方互有长短,彼此见证,也望诸位以今日为新的起点,在今后的学业与仕途中,好问好学,勤苦不息。” 这番训话,在北山门生听来自然振奋入耳,可在国子监生听来,便不大是滋味。 他们好歹是率性堂的高材生,输了比赛,拿出气度回应是一回事,可要听一个北山师兄给他们训话,又是一回事了。 “等等。”在学生们回应商辞之前,李耀忽然开口,目光盯住了国子监生中的一人:“你叫什么?” 随着李耀发话,众人一一转头,一道道目光落在了由始至终端正坐在席间的谢佑身上。 张骁一直挨着谢佑,后两轮的辩论中,张骁不止一次想对谢佑下手。 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李耀向来不按照常理出牌,就好比此刻,这么多学生,刚才表现出色的他不表扬,但谁最消极怠工,他一眼就给叨出来,哪怕对方是国子监生,也丝毫不顾及。 被李耀点到名的时候,谢佑心里默默地震了一震,面上却淡定不改色,从容起身,向李耀作拜:“学生谢佑。” “谢佑。”李耀念着这个名字,恍然看向身边的谢世知:“难怪瞧着眼熟,原是谢家的郎君。” 谢世知笑着点头:“是。” 李耀想了想,直接道:“就是前一阵子挺有名,人人议论的那个谢一郎?” 这句“有名”就很有灵性,林博士险些坐着闪了腰。 驸马讲话还真是,百无禁忌呢。 谢世知神情如常,还点了点头:“是,是他。” 谢佑:…… 李耀笑了两声,重新看向谢佑:“谢一郎,我听岁岁说过,你是个颇有才能之人,能不能说说,方才后面两题,你为何一次也没有回答过?” 刚说完,他就指了指谢佑身边的张骁:“别不承认啊,你旁边那个郎君,急的都快把你踹起来了。” 张骁:…… 所有人都看着谢佑,商辞在得知他是谢原的弟弟后,眼神幽深。 谢佑:“回山长,没有别的原因,学生无话可说而已。” “无话可说?”谢佑成功的勾起了李耀的兴趣,“那你说说,怎么个无话可说法?” 谢佑谨慎道:“学生恐会冲撞尊长与贵院师兄,不敢妄言。” 李耀大手一挥:“你尽管说。” 商辞眼神朝李耀动了动,又看向谢佑。 这个师兄,摆明了是指他。 商辞笑了笑:“学问切磋本就该随性而发,不受拘束,谢郎君但说无妨。” 谢佑恭敬一拜,直身垂眼,朗朗开口:“贵院师兄借子贡问政思路设下取舍题,然空论取舍,无异于凭空假设。君子立身,忠孝情义皆不可失,又有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道远,死而后已。” “所谓立身之本,是君子屹立世间不倒之根基,缺一则难正身而立。且不论这样的假设题毫无意义,单说若有一日,真的让学生面临这样的取舍,那必已是穷途末路。” “老师问学生要先舍弃什么,学生只能回答,便是拼上性命也该极力保全,此为学生之‘死而后已’。” 李耀眼神渐深,审视着谢佑。 教舍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微妙。 张骁怔然的看着谢佑,他字字铿锵,毫不犹豫,一如在国子监时的行事作风。 经过挨打事件后,张骁才算真正认真关注起谢佑这个人。 他的的确确做到了表里如一,无论何时,都不会被外界影响自己的看法和节奏。 这一刻,张骁忽然明白了谢佑为何对后面两道题无动于衷。 林博士见李耀沉默不语,连忙找补道:“谢佑,今日只是两方学生间的切磋,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谢佑笑了笑:“老师说的是,这的确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游戏,甚至胜败都不能作为高低评断的标准。否则,也不会前一刻坚决肯定什么,后一刻又要坚定否决它这般儿戏。” “学生大胆的说一句,方才在座各位师兄师弟,恐怕少有出自真心的立意,更像是拿到了命题,不得不这样想,不得不这样做。他朝为官,若也因此等彼等的限制,叫人言行不由真心,在座各位是坚持本心,还是妥协于规则?” 当谢佑说到这里时,众人不由恍然。 刚才,轮到谢原出题时,他看似随意的把两方立场调换了,当时瞧着,好像是他在为国子监一方争取一回有利的立场,可现在看来,分明含着浓浓的恶趣味。 他们倒是忘情投入你争我驳,人家却乐呵呵在旁边看你如何自打嘴巴,把自己刚才所坚持的立场踩个稀碎,再捧起对方刚才坚持,又被自己反驳过的立场。 根本一点立场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的北山门生,忽然在这一刻领略到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 这谢大郎的行事作风,竟与山长有些异曲同工。 不愧是山长的女婿。 叫人肃然起敬。 林博士直接从座中站起来,一面朝李耀礼貌微笑,一面暗示谢佑不要太嚣张:“谢佑,这只是一场游戏,你何必在游戏中认真,若真面临这样的抉择,大家自有更体面周全的选择,游戏有游戏的规则,你遵守便是。” 谢佑笑了笑,冲博士一拜:“是,游戏有游戏的规则,所以学生甘愿认输。” 认一场无聊游戏的输,好过违心言论,贻笑大方。 此话一出,国子监生看谢佑的眼神都不同了。 多多少少是有些敬佩的。 倘若游戏结束时,谢佑主动跳出来说这些话,难免让人觉得上纲上线,更像是输不起才说的酸话。 可事实上,他从头到尾都只是默默坚守自己的原则,没有打破游戏规则。 若非李山长单拎他出来问话,他甚至都不会说出这番话。 细细想来,谢佑在国子监时不也是这样吗? 凡是他所坚持,从来不会轻易改变。 同一时间,北山学生也正眼打量起谢佑。 因他这一言,无形中淡化了国子监生切磋落败的结果,反倒引人深思。 李耀听完谢佑的话,放声大笑:“说得好!不愧是岁岁夸赞过的郎君。”说着,李耀的目光扫过众人,话也是说给所有人听:“今日在这里,不过是一场小小娱兴,连输赢都算不上,若你们连自己的心都不能端正,又岂能扶稳浩浩江山,百年社稷?” 所有学生神色一凛,纷纷作拜:“学生受教。” 商辞似有所感,猛地抬眼,直接撞上谢原投来的目光。 谢原好整以暇的冲商辞勾了勾唇角,浅淡的神情里,透出不在乎的漠然。 商辞垂眼,敛藏的眸光中划过几丝自嘲。 原来,今日的这里,连战场都不算,人家只当是个娱兴。 他竟还认真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面的氛围明显好了许多。 谢佑趁着旁人不注意,借口如厕悄悄走出教舍,他不清楚北山的路,只能顺着玉藻给他指的路摸索而去。 玉藻还等在原地。 “谢郎君。” 谢佑满脸笑容走来:“替我转告大嫂,北山与国子监气氛和乐,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任何争执,请她放心。” 玉藻忽然往谢佑身后看了一眼,抱手一拜:“有劳郎君费心。” 谢佑摆手:“其实不必大嫂多言,我也知道今日北山和国子监不能真正斗起来,更不能真的有输赢,原本大嫂是为了满足我的愿望才促成此事,若因此叫国子监或是北山任何一方因比斗落败受到贬低看轻,那都是不该的。” 玉藻淡淡一笑:“夫人果然没有看错,郎君聪慧有担当,日后必是谢家的得力后辈。” 谢佑听得浑身热乎乎的,不免自告奋勇:“大嫂还有什么交代吗?” 玉藻又往谢佑身后瞥了一眼,忽然指向更隐蔽的方向:“这里不方便说话,郎君可否移步那边?” “当然可以!” 谢佑连忙跟着玉藻去了山道之外的隐蔽小路。 玉藻把岁安一早准备好的话随便说了些,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嘱咐,无非是让谢佑留意两方的气氛,又说了些父亲的秉性,还说了些北山景色不错的地方,他有空可以去瞧瞧。 谢佑听的非常认真,玉藻说完后,提醒他:“郎君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快些回去吧。” “好的好的!” “奴婢告退。”玉藻说完便离开了,谢佑还在认真记忆,一抬头,已经不见玉藻踪影。 突然,旁边传来一人惊呼求救,谢佑一愣,顺着声音跑过去,就见张骁挂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手臂艰难的勾着山坡上斜斜长出来的树干。 “张骁?你怎么掉那儿去了?” 张骁见到谢原,赧然的要死,可活命比面子重要,极力道:“救、救我!” 谢佑一话不说,解了腰带丢下去,“抓紧!” 张骁:“找、找人来啊!”这腰带是你拉我还是我拉你! 谢佑连忙点头,抬头就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很快,北山禁卫闻声而来,第一时间就要拿人盘问。 谢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监生制服,又拿腰牌又表身份,这才打消疑虑。 禁卫将张骁捞起,谢佑说了句:“他筋骨有旧伤,烦请小心些。” 张骁眼神一动,看了谢佑一眼,到底有惊无险被拉上来。 “两位郎君怎么上这儿来了,北山有诸多机关,外人擅入触发机关,随时可能丧命。” 谢佑灵机一动,将岁安刚才介绍的风景说了一遍,赧然笑道:“我们好奇来瞧风景,没想走错了路。” 禁卫一听岁安的名字,顿时变的恭敬许多:“山上的确有不错的风景,郎君若要瞧,我们可为郎君领路,以免再触发机关。” “不必不必,稍后我要去后山,到时候与家人一道欣赏更好。” 禁卫便不再勉强,但还是护送他们一人回到了前山教舍。 谢佑没有再问张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张骁也有些躲避谢佑的眼神。 进教舍之前,张骁忽然说了句:“多谢,还有……抱歉。” 教舍里早已不见几位师长,只剩学生正三五成群讨论的热烈,不分北山还是国子监,各自就着有兴趣的话题落座讨论。 谢佑被扑面而来的热闹乱了听力,转头问:“什么?” 张骁神色一沉:“没什么。”然后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7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