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的追问下笑而不语地低头看书,不理会他的傻话。 夏日总出门采药实在说不过去,他们便减少了见面,改为一旬只来水榭一次。 但即便如此,裴雪青发现,家里的兄长似乎还是觉她最近行踪有些诡秘,几次出言试探她,问她近来都在研读哪些医书,出去采药可有收获? 她近来当真读了一箩筐的书,沈元策平常闲着没事也帮她采过几次药草,她将书和存放起来的药草都拿给兄长看,兄长看着她书上满满当当的注解,便暂时打消了疑虑。 好在兄长也知她不是胡来的人,即便心中仍有疑问亦尊重于她,不曾查探或跟踪她。 那天在水榭,她与沈元策说起此事,本是当闲话聊的,却不想沈元策听后认真敛了色问她:“要是你家中人知道你常与我在这里见面,会如何?” 她试想了下,一时没答上话来。 虽然她家中父母兄长都算开明之人,她说想学医,他们便尊重她的志向,她不喜登门求亲之人,他们不管对方什么来头都替她妥善婉拒,但对男女大防终归还是忌讳的。 这样的见面在他们眼中自然视同于礼不合的私会,即便男方是个人人称道赞誉的君子,家里也是要阻止的,更何况照沈元策在外的风评,他们肯定对他偏见至深,不会许她再同他有半分往来。 沈元策从她的沉默里看出了答案,忽然叹着气感慨:“有点后悔了。” 裴雪青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抬起眼去。 他是后悔与她往来了吗? “我们只是在这里以书会友,自知无越矩之行便无甚可心虚,若真被我家里人知道,我肯定会解释清楚,不会连累你被我父亲责骂,也不会连累到沈节使和沈夫人。” “想什么呢,”沈元策好笑地看着她,“我是说,我后悔当这个纨袴了。” 裴雪青微微一愣。 “名声败成这样,这得怎么才能入相国的眼?我是不是往后很难娶妻了,人家说亲只要媒人夸得天花乱坠就行,换我说亲,我这媒人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别说夸得天花乱坠,就是夸得天上的蟠桃跟着往下坠也不管用吧?”沈元策望着天思索着喃喃。 听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看他语带玩笑,神情却认真,裴雪青心跳得飞快,脸热地拿起手边的凉茶喝。 恰此刻,忽见竹月急匆匆走了进来:“姑娘,不好了,大公子朝这边来了!” 送到嘴边的茶盏蓦地一抖,凉茶洒出,裴雪青惊慌起身:“阿兄是来抓我的吗?” “那倒不是,大公子与友人一道在外,刚好来这儿歇脚,看见咱们的马车才知道您在,眼下正往这里来。” 那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了,不过人都往这儿来了,这余地也已是十分狭小了。 真是夜里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 裴雪青紧张地和沈元策对视了眼:“阿兄既然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便只有你离开了,若被我阿兄逮个现行,就是跳进这湖也洗不清了。” 这水榭三面临水,一面通桥,唯一的出口也是唯一的入口。 沈元策看了眼那条长长的木桥,隐约已经听到来人的说话声:“我此刻出去,岂不也会被裴子宋逮个现行?” 裴雪青也想到了这一点,忐忑道:“那该怎么办?” 沈元策指了指案上的兵书:“三十六计第二十一计——金蝉脱壳。” 裴雪青尚未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一刹,沈元策三两下卸去腰间份量不轻的腰带和玉坠,交给了她:“藏好我的壳。” 说着回头推开水榭的窗子,一脚登上窗沿,朝湖底纵身一跃而下。
第106章 裴雪青×沈元策·庄周梦蝶(终) 热夏烈日当头,空气被阳光烫出褶皱的波纹,眼前的湖光山色跟着细细波动,像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幻象之中。 裴雪青与兄长打过招呼,藉口不叨扰兄长与友人,带婢女离开了水榭,在有树木遮挡的岸边眺望着湖心,半天不见沈元策冒头,急得来回踱步,好一阵过去,忍不住蹲下身去张望起湖底。 恰此刻,哗啦一阵破水之声,一颗湿漉漉的脑袋钻出水面,沈元策满面是水地仰起头来。 裴雪青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你吓死我了——!” 艳阳下,沈元策眼眉漆黑,唇若涂朱,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怕什么,我水性好着,还抽空折了朵芙蕖。” 他说着以手撑地上了岸,变戏法一般变出一枝芙蕖递到她眼下,碧绿的根茎,白里透粉的花瓣,沾着新鲜清沥的水珠。 裴雪青轻眨了眨眼:“……人家好端端长在湖里,你折来做什么?” “给你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诗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沈元策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裴雪青与他对视着,从他眼底倒映看见自己一刹间的失神。 出神片刻,她匆忙拿起帕子,抬高了手给他擦脸:“……都这样了还有闲心折花,我给你稍微擦擦,你快些回去换身衣裳。” “行,听裴千金的。”沈元策笑着将那枝芙蕖递给了竹月,由她在脸上动作。 裴雪青替他擦干了脸,与他在湖边别过,人是上了回府的马车,耳边却仍是沈元策念那句诗的声音。 若听不出他今日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她就白读这么多年书了。 连竹月也看了出来,问她:“姑娘,沈郎君是不是对您有意,在试探您对他可是同样的心意?” “你觉着呢?”她问竹月。 “奴婢觉着肯定是这样,沈郎君担心您对他无意,若说亲不成,往后你们便连以书会友也不能了,所以先探探您口风。只是以沈郎君如今的名声,相爷和夫人这关怕是难过,试探了您又有何用呢?” 裴雪青低垂下眼去。 若可以,她真想告诉所有人,真正的沈元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需要戴着那张人嫌狗憎的假面,他是一个会在街上遇到飞贼时拔腿而追,遇到行动不便的老人时上前搀扶,对着调皮捣蛋的小孩弯腰说话的人。 他会在书院认真读书,会跟着父亲刻苦习武,会陪母亲逛集市,包饺饵,给母亲捶背,如果家中添了弟弟妹妹,也会好好保护照顾他们。 不必请媒人夸得天花乱坠,或许他就已是无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裴雪青沉默良久,担心道:“父亲母亲的意思都是后话了,他今日几次试探于我,我却都回避了去,他会不会误会我瞧不上他?” “奴婢是看出来了,您哪里是瞧不上沈郎君,分明是害羞得不敢瞧沈郎君,沈郎君有没有看出来就不知道了……” 回府后,裴雪青将那朵芙蕖养在了瓷瓶中,连日对着它琢磨着这事,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一慌神转移了话茬。 有天打开医箱,发现那日忘了将沈元策的腰带和玉坠还给他,她像握着烫手山芋一般,心底的念头愈加蠢蠢欲动起来。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管他人如何看待沈元策,至少她应该告诉他,她绝没有瞧不上他。 想了几日,裴雪青有些等不及下次见面,决定以还腰带为由提早约见他,正思忖该如何给他传信,却在这天刚好收到了沈元策的消息,约她翌日去水榭。 与以往那么多次会面都不同,当晚,裴雪青翻来覆去大半宿,又是忐忑又是担忧,本以为翌日定要呵欠连天,却没想到一早便精神醒了,从梳妆到出门,未曾打过半分瞌睡。 沈元策比她更早等在水榭,今日却没有带兵书,一见她来,从美人靠上起身,看了眼她身边的竹月。 竹月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水榭里,她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特别要紧。”沈元策点了点头。 裴雪青连头发丝儿都紧张到贴牢了头皮,却忽然听见他说:“我的腰带和玉坠是不是落你那儿了?” 她一噎,满到嗓子眼的心潮忽而回落下去,打开了一旁的医箱:“……是,给你带来了。” “怎么瞧着你有些扫兴?”沈元策笑着观察着她的脸色。 “我哪儿有……”裴雪青清清嗓子扯开去,“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去赌坊,可是上次落水着凉伤风了?” “没去赌坊是因为我在家里想事情——”沈元策沉吟片刻道,“那天回去以后我仔细想了想,往后日子还长,我总有机会建功立业,让旁人对我改观,但有些话眼下要是不早点说,怕就错失了时机,今日约你来,就是想说这些话。” 裴雪青刚落下去的心脏又提了起来,屏住呼吸看着他:“什么话?” 沈元策收起笑意,神色郑重起来:“裴雪青,我心悦你,如果有一天我沈元策能娶妻成家,我很想这个人是你。” 裴雪青紧紧盯住了他的眼睛,心跳快得呼吸发颤,唇齿抖战。 沈元策似乎也很紧张,胸膛轻轻起伏着,悄悄换了口气继续说:“只是眼下你看我名声这么差,圣上也忌讳文武结合,我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改变这个局面,怕贸然公开提亲反倒让相国避我如蛇蝎,早早给你定下旁的亲事。所以我先告诉你一声,你要是看我还凑合,来日有人向你登门求亲,你便将我与他们比上一比,若觉得我比他们强,你就等等我,若我比不上他们,你就——” “不用比。”裴雪青开口打断了他。 沈元策挠了挠耳根:“我不会连个比的机会都没有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雪青连忙摇头,“我是说,不用等来日,我现在就知道,你比他们强。” 沈元策一愣之下抿起了唇,似是想笑又忍着:“你这话是不是草率了点,你都不知道将来会有谁向你提亲。” “但我知道,这长安城中谁也比不上你。” 沈元策盯了她片刻,忽然背过身去。 裴雪青不明所以地探头去看他,见他握拳掩着嘴,嘴角快咧到耳根去。 “你笑什么?”裴雪青问完话,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沈元策回过头看着她:“那你又笑什么?” 两人大眼对着小眼一起笑起来。 半晌过去,沈元策咳嗽一声说回正事:“那有你这话,我一定努力。” 裴雪青确认道:“那我们现在这样,算是——私定终身吗?” “你说算,就算。” “还差一环,私定终身是要交换信物的。” 裴雪青笑盈盈望着他,取出一枚玉佩。 雪青色流苏作配,莹润白玉上镂刻着一个“裴”字。 “这玉佩上刻了我的姓,流苏颜色是我的名,交给你做信物吧。”她将玉佩递给他。 沈元策似是有些意外,一时没伸手来接:“我这连个说亲的影儿都没有,哪儿敢收你这么重要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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