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露重霜浓的秋夜,闹腾了半宿的卧房陷入静谧,榻上两人相拥而眠,姜稚衣捱在元策怀里,在这热意充沛的环抱中眉眼安静,呼吸绵长。 元策下颌抵着身前人的头顶心,随着她一声声呼吸慢慢沉入深眠。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忽而一道亮光闪过,元策蓦然睁眼,透过层层迷雾看见夏日斑驳细碎的光影在眼前晃动,待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入目是一座碧瓦朱甍,雕梁画栋的府邸,府邸门匾上书“端王府”三个大字。 元策站在府门前,抬手轻抚脸上的面具,从门上铜环的倒映里看见儿时的自己。 府门里传出一阵阵热闹的欢笑声,引人不由自主靠近。 元策双手推开面前沉重的朱门,跨过门槛一步步朝声来处走去,看见庭院里一群年纪相仿的孩童正在比赛投壶。 当中一名男童一身华贵锦衣,手执一支羽毛箭,凤眼一眯,将手中箭矢一掷而出,准准投入壶口。 一旁身着鹅黄衣裙的女童杏眼圆亮,鼓掌欢呼:“阿延哥哥真厉害!” 元策望着两人鲜亮的衣饰,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沾着泥灰的劲装,停住了脚步。 那头女童却似是注意到了他,朝众人问道:“咦,那是谁呀?” 众人随女童所指望来,跟着一个个面露疑惑。 “你也是来与阿延哥哥比赛投壶的吗?”小姜稚衣歪头瞧着他。 元策对上她明亮的双眼,点了点头:“是。” 一旁被称作阿延哥哥的男童一指面前一堆赏玩之物:“那你自己挑个彩头,若赢了我,彩头便归你。” 元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去,一眼眼看过那些并不认得的奇珍异宝,摇头:“我不需要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齐延问他。 “若我赢了你,”元策看了眼一旁的小姜稚衣,“她往后不可再叫你‘阿延哥哥’。” “这是为何?”小姜稚衣一愣,歪着头扑簌簌眨起眼来,“我如何叫阿延哥哥,与你有什么干系?” “不为何,”元策看向她,“这就是我要的彩头。” 齐延皱起眉头:“那若是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 “你休说大话,我阿延哥哥可从没输给过谁!”小姜稚衣撅着嘴叉起腰来。 “既然如此,为何不敢与我一比?” “比就比,阿延哥哥,我们不怕他!” “那若是你输了,就将这面具摘下来,如何?”齐延指了指他的面具。 “好。”元策走上前去,从一旁侍从手中接过一捆羽毛箭,看了眼箭壶,转头背过身去。 众人一阵哗然,不及讨论几句,元策指间已然轻夹起箭,背身朝后利落一掷。 当一声响,箭矢入壶,四下无数惊叹之声迭起。 “有初贯耳,二十筹——!”唱筹人高声喊道。 元策捻起第二支箭,在掌心掂了掂,又是轻轻巧巧朝后一掷。 “连中贯耳,十筹——!” 一众孩童都在这不费吹灰之力的信手投掷里瞪大了眼,唱筹人也一声更比一声高昂,接连几箭,每箭所计筹数从未下过十筹。 “背着身也能投得满筹?这人背后长眼睛了吗?” “这是哪家来的,竟敢到王府撒野!” “戴着面具,莫不是哪里来的妖异?” ——围拢在旁的几个男孩议论纷纷。 眼看元策就要投得满壶,有人不信邪似的跑上前去,将箭壶一把拖走,换了个位置。 元策耳朵一动,手中最后一支箭在指间一转,旋过一周,勾唇一笑,扬手倒掷而出。 当一声响,箭尾入壶。 “倒中,一百二十筹——!”唱筹人震动的声音响起。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惊诧地盯住了箭壶。 元策转过身来,看向一旁张圆了嘴的女童:“可愿赌服输?” “阿延哥哥,这、他这——”姜稚衣求助般看向齐延。 “是我输了。”齐延抿了抿唇,看了眼元策,扭头离开了庭院。 一众孩童连忙追了上去。 姜稚衣似是也想跟过去,小蛮靴一抬却又好像想起了他,停在原地与他道:“好吧,阿延哥哥愿赌服输,我也愿赌服输!” 元策眉梢一扬:“那还叫他阿延哥哥?” 姜稚衣小脸皱起:“那我应当叫他什么……” 元策斟酌着想了想,想了半天,忽然啧了一声:“算了。” “算了?算了是什么?” “就是——”元策叹了口气,“你还是叫他阿延哥哥吧。” “……你这人好生奇怪,又是为何许我叫了?” “因为——” 因为在他早早离开的那个世界里,唯一可以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只剩下齐延。 如果这一声声阿延哥哥可以让她在没有他的世界里也得到庇佑,他宁愿她与齐延有这样一份情谊,也不想她淋着风雨。 元策抬起手掌,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因为多一个哥哥,就多一个人保护你。” 姜稚衣似是被他吓了一跳,一下子往后躲去,躲到一半像又发觉他并无恶意,脚下一顿,犹豫道:“……可是这样你今日不就白赢了吗?” “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不算白赢。”“那你是哪家的哥哥?” “我姓元,单名一个策字。” “那——”姜稚衣眨着晶亮的眼睛看着他,“阿策哥哥?” 元策看着面前小不点的姜稚衣,弯唇笑了起来。 “阿策哥哥!”一道别于幼童的女声忽然在耳畔响起,有温软的手抚上脸颊。 眼前的迷雾和夏日的晴光骤然散去,元策缓缓睁开眼来,看见姜稚衣垂落在他胸膛的青丝,一转头,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姜稚衣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去探他额头,松了口气:“怎的睡这么沉,差点就要去请姊夫来给你诊脉了。” 元策从遥远的梦境里回过神来,这才想起今夕何夕,把人搂进怀里:“没事,做了个梦。” 姜稚衣在他怀里找了个舒坦的位置,冷哼一声:“什么梦这么喜欢,我在这儿叫半天了你都舍不得醒。” 元策低头笑着看她:“自然是因为,梦里也是你了。”
第116章 主角今生·叁(流水的少将军,铁打的少夫人) 瑶光园热热闹闹由秋入了冬,很快便至岁末,又是一年除夕。 暖阳高照的午后,庭院里摆了一张长条案,众人围拢在案边,搟面皮的搟面皮,剁馅的剁馅。 去年腊月元策不得已奉旨进京,留姜稚衣在瑶光园冷冷清清过年,临走承诺往后年年除夕都陪她过,如今是践诺的第一年。 前两天元策问姜稚衣除夕想做什么,姜稚衣说:“小时候除夕我会跟阿爹阿娘一起包饺饵,阿爹说团年饭的饺饵若是亲手包,想装多少福气进去都可以,这一天连老天也不会怪大家贪心。” 姜稚衣从去年起已经不再害怕饺饵,第一件想要弥补的憾事就是在除夕这天亲手包一次多年不碰的饺饵,午后便招呼了宝嘉和李答风一道来热闹。 元策站在长案边,两手各执一柄刀,手起刀落间,砧板上的肉转眼剁成了碎末。 对面李答风看着元策双刀在手,垂眼睥睨肉末的样子,一边搟面一边笑。 不知第几次掀眼过后,元策手下一用力,刀刃咔一音效卡进砧板:“来,说说看,你在笑什么?” 李答风慢条斯理地将搟好的面皮递去宝嘉那头,收起笑道:“失态了,只是见惯了少将军拿战刀,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得见少将军拿庖刀。” 这一整年下来河西太平无事,元策的剑已经许久不曾见血,执刀常是为给姜稚衣添些饭桌上的意趣,不是在片鱼就是在片肉。 起始元策也觉这双手拿错了刀,但姜稚衣说,将军手中的刀在片鱼片肉,那便说明山河无恙,百姓安康,有何不好? “少将军不愧用了十几年刀,肉剁得又快又好,这刀工,可与顶顶拔尖的庖厨相媲美。”李答风补过。 元策瞥他一眼,提起刀继续左右开弓:“李军医也不愧是分寸不失的圣手,每张面皮都搟得形状一致,厚薄均匀,不去支个摊子着实可惜。” “少将军过奖。” “你俩这嘴这么能夸,不如来夸夸我们稚衣包的饺饵,”宝嘉捏着饺饵笑,“别叫她一会儿哭鼻子包不下去了。” 元策和李答风齐齐望了过来。 姜稚衣连忙拢住掌心的饺饵,拖长了声嗔怪道:“阿姊,没你这么笑话人的,我只是太多年没包,生疏了而已!多包几只就好了……” 元策弯身凑近过来:“看看,不看怎么夸?” “看了你就夸不出来了。”姜稚衣捂着手心不给看。 “这世上还能有我夸不出来的饺饵?” 姜稚衣斜照瞅瞅他,摊开了手。 一只破皮露馅到封不了口的饺饵跃然眼下。 元策扬了扬眉:“这怎么了,这不挺好,大烨律法说了饺饵一定得封口吗,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我就喜欢吃露馅的。” 姜稚衣笑着轻轻搡他:“我还想送些去军营呢,可不能丢人。” “我都是第一次吃你包的饺饵,他们能跟我同一天吃上就烧香拜佛吧,还嫌东嫌西?”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男声在廊子那头响起:“少夫人亲手包的饺饵,这可是烧香拜佛也求不来的福气,我替弟兄们先谢过少夫人了!” 姜稚衣回过头去,看见穆新鸿挎着腰刀兴冲冲走来。 “穆将军来早了,这饺饵还没包好呢!” “少夫人,我这是怕来晚了,少将军又要赖了今日的比武。” 当初元策闲居在家那半年,穆新鸿过来三催四请,说玄策军不能没有主心骨,请他休养好了一定回军中主持大局。 今年秋天,元策以棘竹的身份回了军营,不过多数时候仍居于幕后,偶尔才在演武场练兵时现个身。 棘竹的第一次公开现身便在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不论是身形还是身手,这戴面具的少年都与他们已逝的少将军实在太像了。 像到众人忍不住怀疑这张面具下的脸会不会也与少将军一模一样,会不会少将军根本没有死,只是养了半年伤,借斥候的身份重新回来了。 可军中也有几个老兵见过棘竹,证明棘竹从前本就是这般身形模样,是在军中一点点长大的,若要说像,也该说是少将军像棘竹才对。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私下也是众说纷纭,但当今圣上亲手带兵射杀的人,谁敢说还活着?若活着,那便是圣上默认了少将军的回归,便是玄策军上下心照不宣不能说的喜事,若只是巧合,以棘竹之能也完全够格成为他们新一任将领,甚至比少将军在军中资历更老,更不该说揣测之言令人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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