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顿地说完, 姜稚衣一把拽过元策的手,当着一旁两人的面, 就这么拉上人走了。 眼睁睁看少将军一路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拽远,穆新鸿目瞪口呆感慨了句“力气真大”,才想起身边还有人在, 连忙朝裴雪青拱了拱手,歉声道:“裴姑娘,失礼了,告辞。” 裴雪青轻颤着眼睫点了下头,注视着长廊那头渐行渐远的少年少女,闪烁的目光一点点黯了下去。 长廊尽头,姜稚衣拽着人风风火火走过拐角,一看四下是片空无人迹的小竹林,松了手转过身去。 温软的触感消失在指尖,元策低头摩挲了下空荡荡的手。 再抬起眼,姜稚衣已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说吧,你与这裴姑娘怎么回事?” 元策轻挑了下眉:“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伤着哪儿了。” “……” “哦,”她给忘了,“你、你伤着哪儿了?” “你刚才拽着的地方。” “啊?”姜稚衣脸色一变,立马拎起他的手,见他中指第二指节上一道渗着殷红的伤口,惊地“呀”了一声。 他的手太大了,她方才其实只拽到他三根手指,好像刚巧就抓在这道口子上……这得多疼呀!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郡主有命——臣何敢不从?” “我不也是一时情急才那么说……”姜稚衣快快拉过他的手,朝前方一座八角凉亭走去,这回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口,“快过来我看看。” 元策被她拉进凉亭,摁着肩膀在长凳坐下。 姜稚衣坐在他旁边,揪着他的手指左看右看,忧心忡忡:“瞧着好像有点要渗血的样子,是不是方才被我抓的……” 一抬头,却见元策随意摊着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的睨着她头顶心,看也没看那根手指一眼。 “怎么,你跟你这根手指是不亲吗?”姜稚衣满眼诧异,“这都渗血了,你不疼?” 元策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这点口子,三岁就——” “嗯?”姜稚衣一愣,“什么三岁?” 元策目光轻闪了下:“我说过去三年受的伤多了,这也至于疼?” “你不疼,我心疼……!”姜稚衣拿起随身的锦帕轻轻压了压渗血的口子,忍不住“疼”地嘶了口冷气。 元策懒懒靠着凉亭柱子,弯了弯唇:“不必如此以身相代,你若受这伤,也不会疼,早就晕过去了。” “……” 姜稚衣瞪他一眼,继续低下头去:“这么细的口子,又怪深的,你是被什么伤到——” 话说一半,姜稚衣蓦地一顿,脑海里忽闪过她的唇擦向他下颌,他脱手射出的那一箭。 像弓弦嗡一声轻振,两人齐齐一滞,沉默对望间,飞快各朝一边撇开头去。 森冷的空气里陡然升腾起一股热意。 姜稚衣红着脸盯住了自己的靴尖:“那个,再小的伤也是伤,要不还是包扎一下……” 元策目视竹林:“……随你。” “我这锦帕内衬是干净的,就是需要撕一下,我撕不动……”姜稚衣垂着眼将帕子递过去。 元策错着目光接过,撕了条布条下来,继续望着竹林那头的风景递回给她。 姜稚衣慢吞吞将布条一圈圈缠上他的手指。 伤口看不见了,脸热也终于慢慢被压了下来。 捏着布条剩下的两头,姜稚衣思考着比划了几下,打了个结:“……好了,你看看。” 元策回过头来:“……” 姜稚衣眼睛一眨:“怎、怎么了?” 一根手指被裹得两根粗,还带着一个两丈之外便能看见的外翻蝴蝶结,她说怎么了? 元策:“这就是你的——略通医术?” “……” “包扎不就是包好然后扎起来,我哪里做得不对?这么嫌弃,那你让略通医术的裴姑娘帮你好了!” 姜稚衣不高兴地撇撇嘴,才想起这事差点被他躲了过去:“你还没说呢,你跟那裴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她为何会与你说上话,还这么关心你?” 不过是走廊里碰上,她打了声招呼,他抬手作揖,便叫人看到了这道口子。 元策据实答。 “那她为何在你面前自称闺名呢?” “这很不寻常?”元策眨了眨眼,“我近来在长安偶遇的年轻贵女一多半这样。” “……” 行啊,要不是他今日说漏嘴,她都不知道这长安城里还有千千万万个裴雪青! 姜稚衣起身跺了跺脚:“这些在你面前自称闺名的姑娘,以后都不许再跟她们讲话,不然不给你好果子吃!” 用完饭的学生开始陆续往学堂走,两人不宜大庭广众并肩同行,姜稚衣让元策在凉亭等谷雨送食盒过去,将午膳吃了再回来,自己先一步回了天字斋。 晌午过后便是下午的第一堂课,堂中本是一片昏昏欲睡的气氛,教书先生进来的时候,姜稚衣发现前排打瞌睡的世家公子们一下清醒了一半。 满头华发的老先生走到讲坛上,一拍镇尺,剩下那一半也醒了。 姜稚衣记得,昨日下午那位年轻先生的课,满堂的人几乎都是睡过去的。看眼下这位老先生一脸刚正不阿的模样,想来同冯教头一样,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 不过姜稚衣无甚可怕的,坐在末排坐席,时不时往右手边的元策看一眼,仍自顾自想着心事。 是她错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在外讨人嫌的纨绔,忘了他如今有多风光,该成了京城贵女圈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她如今无名无分,实则也怪不得那些贵女向他示好,要不干脆回头摆个宴,把这香饽饽已“名花有主”的消息暗示给她们? 讲坛上,先生开始讲课,姜稚衣偶尔听上一耳朵,更多时候专心想着她的宴席该如何操办。 不知多久过去,忽然听见一声“姜小公子”。 姜稚衣眼皮一抬,对上了讲坛上老先生望过来的犀利目光。 “这一问,请你来作答吧。” 姜稚衣一愣,看见前排有人窸窸窣窣回过头来,似乎也很惊讶老先生竟然会点她的名。 一愣过后,姜稚衣明白了,为何这位先生方才进门之时有那般威力。 不惧权贵的大儒,是连皇伯伯都吃不消的。 姜稚衣张了张嘴—— 问题是什么来着? 虽看穿她根本没听讲,老先生并未下她的面子,又提了一嘴:“若你是朝中臣子,当此时,是主战,还是主和?” 原是二选一,那便随意蒙一个就是了。 姜稚衣刚要开口—— “理由是什么?” “……” 姜稚衣轻轻闭了闭眼。 她倒不像这堂中的公子们惧怕挨手板,料定这老先生也不可能罚她,只是当着这么多纨绔的面,她若比他们还一问三不知,未免也太丢脸了。 这事要传出去,别说宴席不必摆了,她看她日后婚席也不必摆了! 这一辈子都别出去见人了! 姜稚衣抬袖掩了下额,往右手边悄悄递去眼神。 恰见元策搁下笔,将书案上写了字的白宣扯下,在掌心叠了起来。 “先生请容我想想——”姜稚衣拖延着时辰,盼着这字条快些扔过来,正是紧张之际,余光忽然瞥见前方什么一闪。 姜稚衣转过眼,看见前座人状似无意地举高了手中的书卷。 书卷空白处赫然写了几个大字。 姜稚衣一眼扫过去,如蒙大赦:“我主和。” 右手边,元策将将掷出的字条顿在了手心,顺着姜稚衣的视线往斜前方看去。 姜稚衣清了清嗓,回想着那几个大字的提醒,继续道:“西北两族联合发动战事,若迎战,我军必大损,纵观前朝,陆时卿陆中书大人便曾在吐蕃与南诏两族联合起战之时,有过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先例,若和谈可击破瓦解西北两族之联盟,又何必有此一战?” 老先生捋了捋长须,尚算满意地点点头:“此问并无定论,主战或主和不过各抒己见,姜小公子由此想到前朝吐蕃与南诏之战,也算切题——行了,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 姜稚衣为捡回的面子松了口气。 老先生一出学堂,前排世家公子齐齐转过头来:“姜小公子真是博古通今,令我等佩服不已!” “我若有姜小公子一半引经据典之能,也不会总挨手板了!” “……” 可都闭嘴吧!真正博古通今、引经据典的人,在她前面。 姜稚衣冲众人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向前座尴尬地看去一眼。 裴子宋似有所觉,半转过头来,朝她压低声道:“这是姜小公子应得的夸赞,我不过写了几个词提醒,若姜小公子不通晓这段史实,不可能看明白,若不是真心主和,也不可能答得上来。”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愧是相国之子,夸人也夸得分寸有度,让人听着不至于尴尬,不像那群言过其实的马屁精。 姜稚衣缓缓点了点头,认可了自己肚子里的墨水。 “这是自然,和为贵嘛!”主和这事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若是打起仗来,阿策哥哥不就又要去边关受苦,与她分隔两地了吗? 姜稚衣笑盈盈说完,感觉到右手边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偏过头去,朝元策会心一笑,轻眨了下右眼。 元策看了眼侃侃而谈的裴子宋,面无表情撇开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将那张写有“主战”二字的字条撕成了两半。
第28章 翌日一早, 姜稚衣又多贪睡了半个时辰,到天崇书院时,上午第一堂课已经过半。 听说今日这第一堂课又是昨日那老先生讲授, 姜稚衣立马打消了中途进学堂的念头。 这等资历老又性情刚直的大儒,昨日既能当堂点她的名,今日见她迟到, 当众训斥她几句也不是没可能。 想想自父亲母亲不在以后,别说挨训, 这近十年她连句重话都没听过,姜稚衣干脆在马车里小憩至第一堂课结束,等到课间歇息的时辰才进学堂。 一走进天字斋, 却发现里头只有七零八落几名学生, 元策也不在席上。 姜稚衣在书案前坐下, 看向前座的裴子宋。 有了昨日的“舞弊”之交, 她也不再装模作样问谷雨了, 直截了当朝前问:“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裴子宋从书卷里抬起头,答道:“今日第二堂课打马球, 钟小伯爷和沈小将军各组了一支马球队, 他们都去换行头了。” “那岂不是又……”能看到阿策哥哥马上的英姿了! 姜稚衣兴高采烈到一半一个急转弯:“……又有热闹看了。” 裴子宋笑而未语。 看着那道有问必答,无问又不多嘴的背影,姜稚衣很是满意, 想起什么, 给一旁谷雨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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