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找到了,她怕也没得救了,这便又去了趟太清观,改向张道长讨教偏方之事。 结果张道长的说法与话本里那道士不谋而合,说若要挑选凶器,浴过血的宝剑自然是上选,且浴血越多越新,成效越好。 要说浴血“新”,谁能“新”得过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沈元策? 从道观出来,姜稚衣坐在马车里冷静了半个时辰,在心里念了八百遍“小不忍则乱大谋”,出发来了这里—— 除将领外,边军不得在城中逗留,听说沈元策出宫后还没来得及回府,先到了京郊安顿手下那拨跟着他回来的玄策军。 营地门口,当值的士兵见了惊蛰出示的御赐令牌,连忙放了行进去通报。 惊蛰回到车内,替姜稚衣戴好垂至腰际的轻纱帷帽:“这破解之法得本人亲自动手,您受累下去一趟,一会儿见了沈少将军千万忍着点气。” 忍吧,一辈子也就这一次,等渡了这个劫,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主动登沈元策的门。 姜稚衣深吸一口气,弯身走下车去。 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界,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森冷的土腥气,一出车门,姜稚衣就忍不住拿帕子掩了掩鼻,一脚踩下轿凳,又是一顿。 “郡主,”惊蛰小声提醒,“小不忍则乱大谋。” 姜稚衣悬着一只脚,盯着自己白闪闪的鞋面,又看了眼鞋尖即将触到的泥巴地,把脚缩了回来,咬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惊蛰回头给随行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心领神会,从后头备用马车里搬下一卷雪白的绒毯,撒手一扬。 绒毯骨碌碌滚开,一路从马车滚进营地。 “……”营地里,忙碌的士兵们眼珠子跟着骨碌碌转了一圈,呆若木鸡地定在了原地。 一抬头,只见马车上的少女外罩一件白狐羽纱面斗篷,内里一身流光溢彩的袄裙,裙裾前缘被一双绣珍珠的翘头履高高挑起,居高临下望了眼这条“仙云路”,满意地抬起鞋尖,一步步走进营地,行走间帷帽轻纱随风飘逸,满身环佩琳琅作响。 营中人高马大的副将一愣之下,差点一脚绊到桩子,顿了顿才快步上前来:“末将穆新鸿参见郡主!” 姜稚衣正站定在营地中,望着那一片搭建中的营帐吃惊。 几根木头一张布就能住人? 沈家虽非世家豪族,但自沈节使当年靠军功发迹后,也算跻身大烨新贵之列,沈元策打小享乐无度,如今竟能在这么粗糙拉杂的地方过活,这是当真脱胎换骨换了个人? 惊蛰上前与那副将接洽:“郡主感念今晨沈少将军救猫之恩,特携礼过来答谢,沈少将军可在营中?” “少将军……”那姓穆的副将左右望了望,“应是出营勘察去了。” “哦,那是本郡主来得不巧了。”姜稚衣嘴上冷冷淡淡,帽纱下的嘴角弯了弯。 人不在更好,反正她找的是剑。 以沈元策和她的关系,这人若知道她想要什么,不与她对着干就不错了,断不可能如她所愿,她今日本也没打算明着借剑,方才还在想该怎么支开沈元策再下手,眼下直接省了一步。 老天果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见摆在外头的兵器都不太值钱,姜稚衣不动声色瞟了瞟四下,看准了营地中央那顶鹤立鸡群的大帐。 惊蛰瞧出了姜稚衣的意思:“那你们这儿可有歇脚的地方?” “这……您也看见了,营里的帐子还没搭起来……” “那不就是搭好的帐子?”惊蛰一指他身后。 “那是我们少将军的营帐,恐怕不太合适……” “天寒地冻的,便是你们少将军在这里,也得请我们郡主进去暖暖,你在这儿推三阻四,冻坏了郡主担得起责吗?” “可这……” “啪”一声轻响,穆新鸿一个哆嗦一顿,摸了摸被石子击中的后腰,缓缓扭过头去。 “这——”穆新鸿试探着盯住了帐门那道缝隙,“好像是担不起?” 姜稚衣:“?” 这还需要好像? 你们将军没教你郡主是从一品的品阶,连他都矮她三分? 空气里安静了片刻,穆新鸿忙回过头,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是担不起,担不起……郡主请随末将来。” 果然是沈元策的兵,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 姜稚衣莫名其妙看了看这人,踩着绒毯走上前去,等穆新鸿替她掀开帐门,站在门口往里扫视了一圈。 六边形的营帐,被一面布帘隔断成两半,里边那半瞧不见,估计是安卧榻的地方,外边摆了一张桌案,一面沙盘,一排兵器架,还有…… 瞥见兵器架边上那座单独放置的乌木剑架,姜稚衣目光一凝,看了眼惊蛰。 惊蛰立马冲穆新鸿皱了皱眉:“怎么大帐里也这么冷,你们少将军的营帐连炭火都不供?” “少将军……”穆新鸿看了眼屋里那面布帘,“不畏寒。” “我们郡主畏寒,热茶总该有备吧?” “末将这就派人去取。”穆新鸿走到门口吩咐了个小兵,又退回到帐里,雷打不动地守在了一旁。 姜稚衣隔着帽纱盯了他一眼。 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倒是个忠厚的,也不知沈元策跟手下人说过她什么坏话,竟让他们把她当贼防上了。 她坐拥金山银山,还能偷他这儿一堆破铜烂铁不成? 姜稚衣忍耐着想了想,朝惊蛰抬手一招,往里走去。 惊蛰跟上她,一路跟到布帘边上,附耳过去,听了片刻,点了点头。 穆新鸿望着那面布帘,沁出一头的冷汗,抬手抹了抹汗涔涔的额头。 姜稚衣转过身,在随行护卫搬来的玫瑰椅上坐下,手指搭在扶手上一下下轻轻敲着:“你们少将军几时回来?” 穆新鸿:“回郡主话,可能暂且还回不来,要不末将派人去……” 姜稚衣竖掌打住他:“少将军公务繁忙,谁都不许去打扰。” “末将代少将军谢过郡主体恤。” “我与你们少将军的关系……”姜稚衣无声一笑,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敲得更轻快了些,“不必见外。” 取茶水的士兵很快回来,走到姜稚衣跟前,躬身递上茶碗。 惊蛰伸手去接,刚一碰到碗沿—— “哎!”茶碗一晃,茶水四溅,姜稚衣拎起裙摆猛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办的事!”惊蛰往前跨了一步,挡住姜稚衣被“打湿”的衣裙,回头看了眼她的“惨状”,急忙朝帐外自家护卫道,“快去马车里拿身郡主的备用衣裳来!” 送茶水的士兵懵在原地,满脸惶恐地望向穆新鸿。 “郡主要更衣,你们还杵在这里是不要眼睛了吗?”惊蛰指了指两人。 穆新鸿尴尬地搓了搓裤腿:“呃,那个,郡主要不还是……” “还不快退下!” “这……”穆新鸿悄悄瞅了眼纹丝不动的布帘,“那……末将告退了?” 连告退都要问一问空气的意思,那空气是能长出手来扒拉着你不让你走? 姜稚衣刚要说什么,穆新鸿麻溜地拉走了那小兵,退出去轻轻合拢了帐门。 营帐里只剩帐缝流进来的呼呼风声,姜稚衣一把掀起帽纱,冲惊蛰眨了眨眼。 “郡主真是足智多谋。”惊蛰用气声说。 “那还用说?” 姜稚衣招呼惊蛰走到乌木剑架边上,仔细端详起那柄长约三尺,宽约三寸的剑。 “这么大的剑,拿得动吗他……”姜稚衣狐疑地嘀咕着,刚一凑近,猛地往后一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郡主?” “臭死了,这什么味儿?” 惊蛰靠近过去闻了闻:“剑……剑味儿?” “?” “那可能,”惊蛰不确定地又深吸了口气,“是有一些,血腥味儿?” 姜稚衣鼻子还皱着,眼睛亮起来。 是血腥味儿,那不就对了。 张道长说,推测一柄剑浴血多不多,除了看它杀过多少人,还看它的剑槽是否长且深且宽。 这会儿帐门关了,帐中又挡了面厚实的布帘,遮没了一半透进来的天光,有些看不清楚。 姜稚衣朝惊蛰努努下巴,示意她拔剑出鞘,自己走到那面布帘前,准备拉开这碍事的东西。 惊蛰犹豫着指指剑鞘,朝姜稚衣比口型:会出声。 都到了这份上,姜稚衣也没了耐心,指指自己的嗓子,示意听她号令:“咳咳咳……” 惊蛰一愣。 这是不是太“掩耳盗铃”了点? 姜稚衣催促她一眼,一手掩嘴咳嗽,一手用力拉开了布帘。 唰地一下天光涌入,屋里瞬间一片大亮。 布帘之后,长身而立的少年赤裸着微湿的上半身,拿着块染血的手巾站在面盆架前,歪了歪头疑惑地看过来。 一个四目相对,姜稚衣一口呛进喉咙里:“咳咳咳咳咳……” “你……咳咳……怎么在这儿!” 元策淡淡看了看她,一扔手巾,转身拎起一卷裹伤的细布:“这话好像应该我问郡主?” 惊蛰手忙脚乱赶过来,抬起胳膊就往姜稚衣眼前挡。 姜稚衣后知后觉地对着那一片肌理分明的赤白眨了眨眼,飞快背过身去:“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的大帐,我怎么不能不穿衣服?” “你是聋了吗?没听见本郡主来了?” 元策眉梢一扬:“听见了,不是郡主说的吗?我与你的关系,不必见外。” “……也不必这么不见外。”姜稚衣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那要不下次郡主拉帘子之前先知会一声?” 姜稚衣面朝帐门攥紧了拳,浑身上下的血液直往脑袋涌,满脑子都是她方才亲手拉开这蠢帘子的一幕。 “你,立马穿戴齐整,否则莫怪本郡主上殿参你失仪之罪!” 身后没传来应答,起了一阵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动静。 应是被她吓住,在老实穿戴了。 姜稚衣轻轻长出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松开,刚一松,又握紧起来,清了清嗓:“你刚都……听到了。” “‘等送茶的来了,你去把茶水打翻’——郡主是想问这一句吗?”身后传来一声从鼻腔里溢出的哼笑。 “……” “或者是——‘郡主真是足智多谋’‘那还用说’这两句?” “…………” 问你听到没,就答听到或者没听到就行了,谁让你抢答了? “郡主在这帐子里折腾这么久,不妨直说,看上什么了,能给的,臣自不会吝啬。” 姜稚衣微微一愣,摸了摸有点热的耳朵。 这个沈元策,从前气焰不是挺嚣张,怎么在她跟前称起“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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