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颗心吊得更高了些:“……郡主,您是不是不会翻墙呀?” 不会翻也是正常的。 不,不会翻才是正常的…… “本郡主翻过的墙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姜稚衣撂下话,蹲在梯子上细细喘了会儿,直起身子往下一望,一阵头晕目眩,好半晌才缓过这劲儿,抬起脚跨去对面。 金灿灿的小蛮靴在空中悬了半天,愣是没能踩下去。 怎么翻去对面来着?突然想不起来了。 “……三年不翻,一时生疏罢了。”姜稚衣抓着扶栏又蹲了回来。 “那您要不还是下来吧!奴婢方才问过小满了,她说沈少将军今日不是来跟您提亲的,只是探望您的伤势罢了……” “什么叫罢了?这是他回京后头一次主动找我,怎能罢了!” 谷雨还想再劝,忽听墙外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犬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幸而郡主无事……” 姜稚衣身形一顿,猫着腰压低身子,露了一双眼探出墙沿去。 墙外斜前方过道上,沈家那位继夫人正与她舅母并肩走着,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两人身后安静跟着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少年。 这俨然是心有灵犀的双向奔赴了。 他定是发现她被舅母关在了房里,便像从前那样来墙外接应她,他果然不会不记得她。 那昨日……姜稚衣思索了下,应当是因为旁人在,他才那般做戏? 也是,她近来几次与他相见都有闲杂人在旁,那些违心之言怎可尽信! 姜稚衣自我宽慰了一番,眼看三人停下了脚步,立刻朝那头扬臂挥了挥。 不料原本侧对她的少年似乎刚巧看到了另一边什么风景,微微转过身去,成了背对向她。 紧接着,沈家那位继母朝钟氏颔了颔首:“既然郡主还在歇息,妾身与犬子便不打扰了。” 怎么这就不打扰了? 郡主没有歇息,郡主不需要歇息! 姜稚衣一着急,飞快摸了摸腰间。 方才梳洗穿戴得匆忙,这会儿身上也没什么环佩玉器的饰物…… 姜稚衣抬手摸摸发髻,取下一支珠钗,从上头拽下一颗玉珠,瞅准方向丢了出去。 小小的玉珠滚落在少年身后一丈远的地方,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两位妇人仍专心说着场面话。元策仍静静眺望着远方。 姜稚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珠钗,又挑了颗个头大的珍珠,拽下来再丢。 终于“啪”一下砸中了元策的脚后跟。 元策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攥握成拳,闭了闭眼。 是冬靴太厚感觉不到? 眼看他毫无所动,姜稚衣捉襟见肘到极点,拽无可拽,心一急干脆使劲将整支珠钗一把丢了出去。 珠钗飞射而出,尖锐的钗头直冲元策后心而去。 姜稚衣脸一白,在心底大呼一声糟了! 几丈开外,随着后背劲风袭来,元策负在背后的手倏地一抬,五指一张一把攥住了来物。 姜稚衣一口气松下来,后背冷汗涔涔直冒。 正说着场面话留客的钟氏嘴一停,诧异看向突然一个大动作的元策:“沈小将军这是怎的了?” 元策面无表情地将珠钗攥进掌心,看向钟氏:“无事,沈某尚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钟氏狐疑地看了看他掩在后背的那只手:“哦,是这样,那沈小将军还请自便。” 元策颔首示意告辞,转身大步离开。 “他懂我暗号了!”姜稚衣低头一看脚下这碍眼的墙,眼一闭心一横一脚跨了过去,险险抓住墙对面另一把长梯往下爬,落地后,在脑海中计算了一番路线,匆匆拐进了一旁的小路。 穿过路尽头那扇月门,果然看见元策迎面走来。 姜稚衣心中一喜,快步上前。 元策眉头一皱,一个掉头转身便走。 姜稚衣一愣之下刚要喊他,注意到他离去的方向—— 此处正是路口,舅母一会儿回院子会从这里经过,往假山那儿去才更稳妥一些…… 还是阿策哥哥想得周到。 姜稚衣当即跟着掉了头,拐进了另一条“曲径通幽处”的小路。 那头元策走到假山边上,正要绕行,又见那假山后钻出了一团粉影。 “……” 元策脚下一停,手指微微用力,掌心的珠钗折弯成弓形。 对面姜稚衣也是一顿,近乡情怯般,隔着些距离遥望起他来。 似因做客之故,少年今日打扮要比平日斯文一些——乌发以墨冠全束,鬓角利落干净,一身玄色窄袖翻领衫,领襟露一截浅绯色内衬,衬得人神采飞扬,腰间钩饰流动着温润的光泽,又恰到好处地为他那长飞入鬓的剑眉,昭若日月的星目压下些许锋芒。 三年边关风沙并未蹉跎他丰神俊朗的好相貌,反令他身姿愈见修长挺拔,更添几分风发意气。 真真是不枉她三年的苦等…… 姜稚衣再也等不住了,欢欢喜喜上前去,刚张嘴发出一个“阿”字—— “郡主如此上蹿下跳,可是昨日伤得太轻了?” 姜稚衣喜上眉梢的笑容一垮。 还没来得及伤心,先一眼看到元策身后不远处洒扫的仆役们。 好不容易见上面,在一群仆役跟前还要如此严谨地做戏吗? 姜稚衣撇撇嘴,眼看他没有半点玩笑意思,只好配合着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沈少将军自己动的手,是轻是重最清楚不过,哪儿来的脸反问本郡主?” 元策眯起眼打量她两眼,身后握紧的拳头迟疑着稍稍一松:“郡主方才的暗器下手也不轻。” “我不是故……”姜稚衣脱口而出一顿,“本郡主又不曾伤到你!” “我将后背留给郡主,郡主还伤不到我,难道是我的错?”元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来。 “……”做戏便做戏,何必做得这么真呢,还怪伤人的。 姜稚衣嘴一瘪,抬起眼来委屈巴巴看向他。 元策警兆突生般后撤半步:“……只要郡主不再有唐突之举,臣也无意伤害郡主。” 姜稚衣深吸一口气,努力冷笑出一声:“昨日本郡主不过是受惊失态,还想有下次,想得美,你让我唐突我也不唐突!” “如此便好,”元策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抬了下手,“那么郡主此刻可以让行了吗?” “不可以!”姜稚衣眨眨眼思索了下,扬扬下巴,“你拿走了我的珠钗,我是来要回的,免得来日让人瞧见,脏了本郡主的清誉!” “放心,臣对郡主的清誉毫无兴趣。”元策捏着珠钗的手反向一用力,将折弯的钗子又掰直回去,摊开手给她。 姜稚衣朝不远处瞟了眼,见仆役们都在埋头洒扫,快快上前接过了他掌心的珠钗。 元策刚要收回手去—— 那纤细的指尖忽然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元策手心一麻,蓦然抬眼。 面前的少女唇角一弯,冲他轻眨了下左眼,将一样什么物件塞进他手心,随即羞答答转身跑开了去。 元策僵在原地,盯着那含羞带怯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缓缓低下头去,看见了一张字条—— “阿策哥哥,一别经年,九天之上星辰之多,道不尽我对你的思念,高山之下磐石之重,比不上我心之坚。今夜落雪之时,烟雨湖畔,愿与君把臂同游,执君之手,共赴白首。你的衣衣。” “…………”
第8章 入夜时分,浓云低垂,北风一吹,雪絮纷纷扬扬落下,打着旋儿徐徐飘落在瑶光阁顶上的琉璃碧瓦。 屋瓦之下,寝间内鎏金灯树烛火荧荧,一身盛装打扮的人正顶着精致的妆容急急来回踱步:“你是说,我今夜见不到阿策哥哥了?” “恐怕是这样……”眼看姜稚衣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整天,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梳妆穿戴,谷雨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得了口,“想是夫人发现您从窗子出去过,这下将门窗全封了,莫说咱们人出不去,就连消息也传不出……” 前日遭遇山贼时,姜稚衣的亲信护卫尽数受了伤,贴身婢女惊蛰为引开贼人,也伤在了百里外的邻县,被好心人救治回了当地医馆,暂时回不了都城。 那么大一个瑶光阁,堂堂郡主身边只剩几个不经事的新人,一时间竟无人顶用。 “牛郎织女一年都有一次相会,我等了三年,舅母竟又坏我好事……!”姜稚衣跺了跺脚,不信邪地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试着抬手用力一推—— 推了个纹丝不动。 是了,她舅父在工部任职,醉心建造,当初为她修建这瑶光阁时所用皆是最坚固的造材,这牢不可破的金屋,号称便是攻城锤来了都能扛上半刻…… 舅父却可曾想到有一日,这金屋会困住他外甥女自己! 姜稚衣回到榻沿坐下,恨恨闭了闭眼。 窗外落雪声窸窸窣窣,本该是风花雪月,良辰美景,此刻这一声声却像在往人心里剜刀子。 “雪下起来了,阿策哥哥会不会已经在等我了?”姜稚衣忧心忡忡望向窗外。 “这雪才刚下大,想来沈少将军不会这么早赴约。”谷雨宽慰道。 “是啊,雪下得这般大,也不知他衣裳穿够了没?” 谷雨:“?” “沈少将军血气方刚,大冬天也只穿单衣,定是不怕冷的。” “是啊,这大冬天的,他若是冻坏了身子,冻出病来可怎么办?” 谷雨:“……?” “沈少将军在西北边关过了三年冬,怎会在长安冻坏呢!” “是啊,那些西北边关来的莽夫也不知懂不懂照顾人,会不会给他煮点姜汤暖暖身子?” 谷雨:“???” “郡主,奴婢觉着您眼下还是应当先担心自己,您看夫人从前顶多暗中使坏,如今竟都明着得罪您了……至于沈少将军,等不到您,他自然就会回去的。” 姜稚衣轻轻点了点头。 谷雨刚松下一口气—— “是啊,”姜稚衣神伤地摁了摁额角,“等不到我,他断断不会自己回去,也不知现下该多着急?” 谷雨:“……” 算了,她还是闭嘴吧。 开阔的寝间里,幽怨的女声时轻时重,时高时低。 “说好待他归来一同看雪,这白首之约难道终究无法实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谷雨站着打起瞌睡之时,姜稚衣终于停下碎碎念,从榻沿站了起来:“不行,我定要想办法去见他!” 大雪纷飞一夜,天亮时分方歇,漫山遍野都被积雪覆盖,白皑皑苍茫一片。 京郊蜿蜒的山道上,一黑一棕两匹骏马轻驰着,一路飞溅起松软的细雪。 行至岔路,黑亮宝马上的少年忽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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