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已经踏出了朱红色的大门。 和来时一样,她们走的是南门,大门后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穿过这条甬道,就算是彻底出了公主府。 才走出一步,原本守在大门旁的公主府仆役便出声道:“敢问可是桑姑娘?” 桑窈愣了一下,看了过去,问:“是我,有什么事吗?” 那名仆役转身拿了把伞,弓身递给桑窈,道:“是杨大人临走时见天色异常,特地将伞留在奴才这,嘱托奴才见到您时交给您。” 如今虽风雨已停,这伞也不适合留在公主府。 其实倘若当时她没有被长公主召见,算着时间,杨温川的伞还真的会排上用处。 她会随同众人一起离席,走到这条长长甬道时会会赶上暴雨,至少能为她遮去一些狼狈。 桑窈接过伞,道了一声谢谢。 心中对杨温川的好感又添了几分,她朋友不多,也少有人会这样关心她。 谢韫瞥一眼她手里的伞,继而缓缓道:“你该不会以为就这把破伞,在方才那样的大雨里,真能起到什么作用吧。” 桑窈捏着伞璧,道:“那也总聊胜于无。” 谢韫嗤笑一声,不做评价。 就她这小身板,能在那样的风雨中拿动这把破伞才怪了。 桑窈叹了口气,道:“就是还得想个办法还给他。” 听桑窈说他,谢韫耳中不由自主浮现了那句清晰的呼喊。 阿川哥哥。 想想就恶寒,她到底怎么喊的出口的。 “见到你的阿川哥哥你不开心吗。” 谢韫说话向来喜欢夹杂几分嘲讽,桑窈早就习惯了,她低声反驳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同杨大哥就是朋友。” “这会怎么又杨大哥了。” 桑窈眉头一皱,道:“你怎么——” 话说一半,桑窈顿住。 她看向谢韫的目光渐渐变的复杂,她缓缓道:“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谢韫:“……?” 她最好知道自己这话有多离谱。 离谱到谢韫连反驳都觉得可笑。 桑窈只当他是默认,想了想,也理解他的心情,心下不由原谅了他嘴上的冒犯。 她道:“你可别想多了。” “我为什么要想多。” 桑窈不想戳破他,像谢韫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自尊心比别人强也很正常,她敷衍着道:“好好好,你没想多成了吧。” “谢谢,但我本来就没有。”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上回出现这种近似于生气的情绪时,还是在陆廷的私苑,是因为她。 上上次也是因为她。 这个笨蛋别的不说,惹人生气倒是厉害。 谢韫不搭理她了。 日后他决计不可能再给她得寸进尺的机会。 公主府外,停着的马车不止桑家一辆。 桑窈跟在谢韫身后走出大门,大致扫了一眼,发现约莫有七八辆马车正停在外面。 还没等她找到燃冬在哪,面前便响起一道娇柔的声音,“谢大人。” 桑窈看了过去,是李瑶阁。 谢韫原就走在她前面,两人一前一后的出门虽有几分奇怪,但一般人不会将他们俩联想到一起,不约而同的认为是个巧合。 所以李瑶阁也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谢韫身上。 桑窈看见李瑶阁就会想起曾经那些并不美妙的回忆,原先还算轻松的心情因为看见她而沉了下去。 燃冬适时跑了过来,道:“小姐。” 桑窈道:“我们走吧。” 可燃冬的脸色并不好,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正站在谢韫面前的李瑶阁,低声道:“……小姐对不起,都怪奴婢没用,我们的马车好像坐不了了。”
第35章 耳垂 大雨初霁,空气十分清新,呼吸间有泥土的腥气。 燃冬继续道:“方才奴婢在外面等您,不知道为什么,李瑶阁出来了,但是她就是不走,好像是在等人。然后过了一会,上前就来问奴婢,问小姐您同一个叫……杨温川的是什么关系。” “奴婢说不知道,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可她就一定认为奴婢是在骗她。” “……然后唆使手下上来,说一定要给点教训让我们尝尝。” 所以暴雨中,李瑶阁手下的一个强壮的小厮上来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射过来,马受了惊,冲了出去,御辔直接断了一根。 马车差点翻了出去,又因为雨太大,方才那一番变故后,马车内里又淋了雨,现在又潮又破,眼看是没法在坐人了。 李瑶阁行事向来如此,她大多数时候懒得给那些她认为不重要的人眼神。 但偶尔她也会有一些明晃晃的恶意。 比方说这次,桑窈猜她或许一开始的意图并不是那么想知道她跟杨温川的关系,只是暴雨之中,她那般坐在那等着谢韫,有几分无聊罢了。 所以她看见了她们家的马车,就想上来问问,像桑窈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是怎么同杨温川这个刚从江南过来的人认识的。 两人一起走到马车旁,桑窈抬手抚过断裂的御辔,默默不语。 燃冬安慰道:“没事的小姐,还好奴婢出门前带了银子,这儿好像离车坊不远,待会我们去租一辆就是了。” 桑窈看向李瑶阁,她还站在谢韫面前,神情小心,正温声细语的说着什么。 她生的美,五官温婉,气质亲和,说话时腔调婉转温柔,这也是为什么桑窈一开始会对她有好感的原因。 这不由又让她想起许久之前,李瑶阁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她,为什么要故意接近她然后勾引李尚书。 她辩解说没有,然后去跟她解释,她却把话说的越发难听。 她不说话,她们就问她是不是心虚。 她试图反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强势,不那么好欺负,她们会嘲笑的越发过分。 包括她曾经认为与自己要好的朋友,在那时候也不曾开口为她说一句话。 一开始,她真的以为是她嘴笨,看起来好欺负所以才让她们这样。 但后来她大概明白了,这一切的根源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而是门第之别。 哪怕她是个再强势的人,在那种环境下除了乖乖被嘲,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改变不了门第,所以也改变不了她们注定轻视的态度。 在这看起来体面又守礼的皇城里,其实处处都是踩低捧高,尤其是在官宦士族当中,只是有些人会掩饰,而有些人懒得掩饰罢了。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桑窈觉得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她不想去自证,也不想去打谁的脸。 从那以后,桑窈不再愿意与她们来往,她也不再去交什么朋友,不管是高高在上的,还是对她小心翼翼迎合的。 她不想让自己囿于这情绪化的愤恨,以及从别人身上获得的优越感而带来的满足中。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去在意。 就像她父亲教给她的,碰见惹不起的,一定要早早躲开, 走出她们的视野后,桑窈觉得自己的日子舒心多了,李瑶阁也不会多给她眼神,更别提是故意来找她的茬了。 但是今天的事告诉她,就算她躲了,也不一定躲的开。 李瑶阁今天是专程来等谢韫的。 她的父亲同谢韫关系密切,甚至在谢韫幼时,她的父亲还曾短暂的教导过谢韫一段时间,所以与旁人不同,谢韫对她总还留有三分薄面。 自从上次私苑的事触怒谢韫后,她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去接近他。 但她知道谢夫人曾有意让她接近谢韫,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她想嫁给谢韫,至少谢夫人不会反对,所以她必须得把握机会。 谢韫不喜欢她没关系。 反正他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别人,但是他终究是要成亲的,她只要成为他的妻子就好了。 她低着头,为上次的事同他道歉。 “上次的事,并非我有意为之,彼时我去时,并不知道你在那。” “等我已经到了,才有人同我说要去那个房间等着,看见是你进来,我也很是意外,兴许是父亲他们瞒着我俩特意安排。” 谢韫嗯了一声,道:“说完了吗。” 男人的冷淡令她多少有几分受挫,李瑶阁咬了咬下唇,又道:“还请你莫要在意,一开始谢夫人同我说……” 谢韫稍蹙眉,耐心已然耗尽。 就在他侧身欲直接离开时,看见原本应当早早的离开的桑窈,此刻正站在墙边,颓丧的往这边看着。 在触及他的目光时,又默默的低下头去。 地板湿润,叶尖还在滴着水,她静静的立在墙边,衣摆上沾了泥土,像暴雨后无家可归的小猫。 谢韫微微侧头,问净敛:“她怎么没走?” 李瑶阁话音顿了顿,问:“什么?” 她顺着谢韫的目光看了过去。 净敛从刚才起就注意着桑窈,回道:“主子,桑姑娘那好像出了些意外。” “去把她叫过来。” 净敛应声:“是。” 李瑶阁面色有几分难看,但还是维持着笑意,方才她看见谢韫与桑窈是一前一后的出来的,但彼时她并未在意。 巧合罢了,没人会在意,也不会有谁多想。 他们俩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片刻后,桑窈垂着脑袋焉头巴脑的走过来,不久之前的泪痕还未曾擦干净,看着格外可怜。 谢韫垂眸看着她,淡声道:“又怎么了。” 桑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马车,谢韫不问还好,她顶多就是自己难受一会,然后就会跟着燃冬去车坊租车,这会谢韫一问,她越想越委屈。 鼻头一酸,她压着声音委屈道:“马车被弄坏了。” 李瑶阁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谢韫在干嘛? 他为什么要去关心桑窈怎么了,不对,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主动同哪个女子说话的人。 虽然他跟桑窈说话时语调并不温柔,甚至有几分无奈与逗弄。可这无疑更诡异了,谢韫这种人,他怎么可能会有闲心去逗弄谁。 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 桑窈的马车是怎么坏的,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李瑶阁笑了出来,亲昵的拉住了桑窈的手臂,道:“原来窈窈同谢大人也认识啊。” 桑窈抽出自己的手臂,没有吭声。 李瑶阁心跳飞快,又连忙道:“我同窈窈早些年便认识了,只是不久前生了个误会,不过现在我已经将那事弄清楚了,是我不对,窈窈可别气了。” 她的话里夹杂几分示好。 是想告诉桑窈,她已经知道桑窈是无辜的,也可以当当初的那件事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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