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贺攸宁不是旁人,作为被对待的本人,她最明白真心与否。 所以才这般爱粘着大皇子,她能感受到大皇子对她的关心不必自家母后的少。 大皇子身边的原公公察觉到他的烦躁,还以为是担心公主回去还闹,便上前宽慰道:“渝平公主最是聪慧,想必定能明白您的意思。” 聪慧,大皇子想,慧极必伤,太过聪慧并不是一件好事。 所幸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贺攸宁还是乖乖听话去鸣山书院上学。 皇家子女的教养向来都是在宫内,只有贺攸宁一人被景成帝安排去宫外世家办的鸣山书院上学。 在大昭朝,世家于教育上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拥有古籍无数,坐拥大大小小数千座书院。平民百姓若想进学,只需交上相应的银两便可入学,进了哪家世家开的书院,变成了此世家的学生。 可以说,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皆是世家门生。 倒不是皇家不想管,只是这样的惯例从前朝时便存在,就连大昭朝如今的当权者贺家也是前朝的大世家出身。 世家干的自然不是舍己为人的活,肯将手中的资源同天下人分享。 站在最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即使手中握住的东西再多,心中想的也是如何固牢阶级壁垒,而不是敞开门同世人分享果实。 但事情做到太绝容易引起反抗,不若拿出手中的一点点施舍于人,还能搏个好名声,这才有了平民百姓进世家书院的事情。 大昭朝和前朝一样,实行举官制,进了书院就有了读书的机会,还能得世家举荐为官,这些平民出身的门生自然是感恩戴德。 只是有些制度时间长了就会变质,发展至今整个朝堂已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局势,寒门子弟无论才干都只能为小官,连站在朝堂上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要进入政治中心。 景成帝也知再这样下去,整个朝廷变成了世家之间相互斗争的工具,把皇家置于何地?于是便大刀阔斧对举官制度进行改革,只是操之过急,引起世家不满,反而将一盘散沙的世家拧在一起。 这次借着贺攸宁生辰宴的由头,提议将其送往鸣山书院读书也是想缓和与世家之间的关系,毕竟没有比贺攸宁更好的人选。 如今的卿家在世家里很有威望,贺攸宁又是卿皇后所处,唯一的中宫嫡女,这样的台阶递上去世家们没有不顺势接过的道理。 只是这些弯弯绕绕自然不会让贺攸宁一个五岁孩童知晓,贺攸宁此时也没心思想别的,她一门心思在想要带些什么东西去鸣山书院。 书院坐落在靠城郊的地方,自然是不能每日来回,一月有三日休息,其余时间都要待在书院里。 因此贺攸宁左思右想,觉得要带的东西实在是多,已把她的大皇子抛掷脑后,一个劲地指挥宫人将东西装箱。 这些事本是卿皇后负责,如今看着贺攸宁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扫兴,支着脑袋看她忙活。 贺攸宁完全是想到什么就指挥宫人去拿,毫无章法可言,整个未央宫的宫人都不够她使唤的,还是秦嬷嬷看不下去,伺候这主子去休息,才让众人喘了口气。 一转眼便到了去鸣山书院的日子,这天宫中众人都来送她。 在这几日卿皇后的洗脑下,贺攸宁现在满心都是对宫外生活的期待,丝毫没有众人猜测的伤心,更别说掉金豆豆,瞧这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好一个春光满面。 别说大皇子,就连皇上心里都有些小失落,这孩子颇有些没心没肺,本来准备好安慰的话硬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马车逐渐驶离,贺攸宁放下帘子才长叹一口气,她并不开心,只是事已至此何必让人瞧见这些愁绪,只能徒增他人烦恼。 马车驶过正始街便热闹多了,贺攸宁将脑袋伸至车窗外,看的她眼花缭乱。 长到这般大还是第一次出宫,看什么都稀奇,因是要去读书,也不好带多宫人,只带了淡竹。 淡竹可管不住她,只好在后面抓住贺攸宁的衣领,防止她掉下去。 过了正始街便都是些小摊贩,大多挑着担子叫卖,贺攸宁来了兴致,要淡竹去买一碗馄饨。 淡竹却有些为难,没立马回答而是问到:“公主可是饿了?车上还备着糕点,若是饿了不若先吃着垫垫肚子,外面的吃食怕是不干净。” 知道淡竹不会如她所愿,贺攸宁乖乖拿起马车里准备好的糕点,说到:“你下去买一份吧,我就闻闻,我保证!” 见实在拗不过贺攸宁,淡竹也不再多说,转身准备下马,还被叮嘱要多给些银子。 拿回来后贺攸宁还追问一句:“可是多给了些银子?” 淡竹轻笑:“我的小祖宗,一碗馄饨哪就使得银子,奴婢多给了些铜板,够他三四天的收益。” 贺攸宁身为公主,自然不懂这些,听了淡竹说多给了便放心下来,又想起大皇子的话,若要施舍钱财,那这世间苦难之人多得救济不过来,只有授予他们机会,才会真正改变他们的境遇。 可贺攸宁想不出来,什么是给他们机会,她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在买馄饨时多给些铜板。
第6章 鸣山书院坐落在城南,是京都最大的书院,同时这也是大昭朝最特殊的一家书院。 它不隶属于任何一个世家名下,而是由卿阮崔邓四家共建,是以京城中一大半的世家子弟都在这念过书。 书院中分设明晖堂、明德堂与明义堂,想贺攸宁这般年纪的,都在明晖堂接受启蒙,稍大些再转入明德堂。 渝平公主要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书院,今日早课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个心思早就飞到外面去了。 卿景明最按捺不住,一个早上不知被夫子瞪了多少眼,可他硬是装作没看见,一个劲地给卿嘉述递眼色。 见卿嘉述不理,又隔着一人去拍他,卿嘉述无法,只得转头望他,低声道:“你快消停些,渝平公主就算来也是去明晖堂,与你隔得远呢。” 卿景明本想找个人分享自己即将见到公主表妹的喜悦,见同为表哥的卿嘉述一点也不“上道”,还被泼了一盆冷水,尴尬地耸耸肩膀。 此时被卿景明牵肠挂肚的公主表妹贺攸宁却在鸣山书院内迷了路。 渝平公主前来,自然是要安排人相迎,明晖堂的院正一路将贺攸宁引到书院专门为她准备的院落,又递上一本院训,告知贺攸宁今日可休息一日,明日再去。 贺攸宁本已做好一来就要上课的准备,她本就比明晖堂其他的孩童来得晚,今日又落后一日,那岂不是又要落后他人一步。 她自己丢人倒没什么,可不能失了皇家的脸面。 见贺攸宁似乎对此安排有所不满,院正也不知如何是好,本是为了讨好贺攸宁,哪成想弄巧成拙,只讷讷说是体恤她赶路辛苦。 可贺攸宁并不觉得劳累,鸣山书院是离皇宫有些远,到毕竟都在京都,再远又远到哪里去,又哪里谈的上辛苦二字。 本还想开口,可转念一想,本就是小事,何必打院正的脸。 是以贺攸宁在院中休息片刻,又翻阅了院训,觉得无聊便独自在鸣山书院内闲逛起来。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贺攸宁本就是不着目的地瞎逛,等走累了想回去却怎么也找不对路,反而越走越偏僻。 此时已近正午,贺攸宁实在是后悔没有与淡竹一起出来,累得靠在一旁的石头上,锤了锤腿,打定主意不再动弹,等着淡竹来找她。 淡竹没等来,却等来一拨吵架的人。 “你们这群人就应该乖乖待在明义堂内,出来也是丢人现眼,平白脏了这园子。”说话之人还是孩童声音,雌雄莫辨,贺攸宁不由得有些好奇说这话的是何人。 看起好戏来还管什么累不累,登时便从石头上起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探了探脑袋。 只见竹林旁站了两拨人,泾渭分明,正相互对峙。 其中一拨人明显矮了一些,其中还有女孩,另一拨人看着十岁左右,穿着清一色的青色长袍。 大昭朝讲究男女大防,在鸣山书院只有明晖堂有女孩子,待大些便回府请专门的女先生教导,是以矮个子里定有她以后的同窗。 贺攸宁更是来了兴致,第一天来书院便遇上这么一出好戏,可不得好好瞧瞧。 身穿青衣的那群人一直没开口,倒是这群小的,嘴里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你们能来鸣山书院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非但不知感恩,还尽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一群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一群人七嘴八舌,其中一个身着青衣的学生终是忍不住反击:“你别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设局陷害。” 说话之人似乎很是生气,只见他脸憋得通红,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似乎下一秒就要招呼到对方脸上。 双方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这时从青衣学子中走出一人,身量比同龄人更高些,小麦色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一双眼睛深邃,一站出来便吸引住全部人的目光,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贺攸宁觉得,她见过的俊朗少年也够多的了,这位的样貌仍然可以名列前茅。 这位少年说话很冷静,有条不紊道:“这位公子毫无证据便对我们破口大骂,更是将偷鸡摸狗四字冠在同门身上,若传出去,岂不是置书院中所有同门的名声于不顾。” “谁和你们是同门,低贱之人还敢与我们相提并论。和你们还要提什么证据,我的簪子就是在碧园中丢的,翻遍却还找不见,此处离你们明义堂最近,怕不是你们哪个动了歪心思提前寻了藏起来。” 贺攸宁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只簪子引发的冲突啊。 再定睛去瞧适才说话的女孩,越看越眼熟,似乎之前在她的生辰宴上见过,约莫是哪位大世家的女儿。 面对栽赃那少年听了也不生气,泰然自若道:“凡事都要讲证据,证据是对事而不对人。再者,碧园谁都可来,卿小姐也来过此处还在这丢了簪子,可见这虽离明义堂近,可是人来人往,谁也说不准簪子如今在何处。” “倒是更让我疑惑的是,碧园离明晖堂甚远,卿小姐怎得会此处丢了簪子。” 卿小姐?贺攸宁灵光一闪想到,这人正是她的表姐卿蔓依。生辰宴上还曾见过,那时乖巧的模样和现在的趾高气昂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但一想她又坦然了,作为一个臭屁小孩,贺攸宁还是有自己的攀比心在的,也是,全京城谁敢在她面前摆架子。 想起卿蔓依在宴会上和父皇说话时不自觉流露出的紧张,又看看她现在,俨然是这群人的小头头。 这样的对比实在太明显,贺攸宁越想越好笑,一时忍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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