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宸哥儿起身行礼道。 陆绪颔首,拍着他头顶发髻笑了笑道:“哥儿可是认真,以后也去当个状元郎如何?” “父亲说我长大了要同他一般,舅舅,什么是国公爷?”宸哥儿歪着头望他,“还有我娘说以后就跟着她了,那我爹呢。” 陆绪一时竟让小儿问得哑口无言。 “你听你娘的便是。”最后他道。 - 韩平在马车上等了没多久,就见陈知璟一脸铁青走了过来。 “国公爷。”他忙迎上前去,扶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万胜街上已有一会儿,这街巷不算宽敞,好在这会儿天色渐暗,铺子陆续关了门,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在走动。 韩平方才已问了陈知璟是否要回府,但是国公爷未应他,只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内,韩平也不敢再问。 韩平打小就跟着陈知璟,这主子的脾气他最是清楚。后来主子失踪几年回京,越发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自国公爷成婚后,这动怒的次数愈发频繁,几乎回回都与夫人有关。 陈知璟背倚在车厢中,无意识在左手腕间佛珠上摩挲着,男人只觉头疼得厉害。 从开始他便知道这妇人秉性不行,连趁着他失忆诳人成亲的事都敢做出来。但木已成舟,她前世怕也受了不少苦,他并未在此事上多苛责她。 她生下子嗣,他也娶了她,自然想着她以后能护着宸哥儿撑起门楣,只她这动辄闹脾气的做派,陈知璟委实有些招架不住。 他何曾遇到这么荒诞的妇人。 但那天夜里她抱着他呜咽,不肯他往母亲院子里去,那泪尚还在心口留着。所以今日他过来,还带了煼栗,她似乎就爱吃这些零嘴儿。 外面天完全黑下来。 韩平终于唤了声:“爷,我们这……” 他等了会儿,厢内才传来男人低哑的应声:“去后巷守着罢。” 韩平:“……” 他闹不懂国公爷。 这一屋子的女眷小儿,陆绪并没有久呆,吃过饭就打算回去,称玉亲自送他到后巷。 陆绪虽不晓得她跟陈知璟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称玉竟带着宸哥儿跑回来,怕是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想也知道,国公府里虽人口并不算多,但只那些规矩怕就能让她吃一壶的。 如今离开了正好,那府里危机重重,一不小心怕就会送了性命。他那日也是为了称玉才提醒陈知璟杨大夫有问题,也不知他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没。 陆绪想了想与称玉道:“他给你气受了?既不想呆着回来也好,国公爷高门绮户出身的,终归与我们两路人。你莫担心,有什么事来寻我便是,我会护着你们的。” 又从腰间荷囊里取了两锭银子出来交给称玉:“这银子你先收好,我如今也用不上。” 称玉哪里肯收:“绪哥你自己留着,以后娶嫂嫂还要花不少银钱呢,偷偷跟你说,我走时拿了他不少银子呢……” 陆绪轻笑了下,几乎同时,不远处巷口骤然传来声咳嗽,将两人给吓了一跳。 称玉举着灯笼抬手望去,依稀辨认出来人:“韩总管?” “夫人。”韩平尴尬地站在车旁躬身向她行礼。 他刚出声也是没办法,夫人与这陆大人的话越说越离谱,却将国公爷比作烂板乌龟。他听不得也不敢听,国公爷人可还在车里,回头把身子气坏了。 梁称玉没想到陈知璟人却没走。 她不自在地拽着衣角往那处看了眼,又瞬间扭过头去,手里灯笼轻晃着,险些拿不稳。 陆绪见她这样,心中已明白大半。 身边这小妇人性子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过,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根本藏不住任何心思。 想起方才出门时,许是兰香没有将地上栗子拾干净,让她踩到个差点儿扑倒。她却将栗子捡起揣入怀中,还偷抹了下泪。 “我明白了。”陆绪忽出声道。 称玉听不懂,她怔怔地抬头看他。 陆绪笑了笑:“玉娘,我说过,我在这世上只你一个亲人,无论如何,你想要什么,我总会帮着你的。” 见过那样惨烈的景象,他只盼着她这世能顺顺遂遂,旁的说再多,哪有她的命重要。 陆绪转身往巷口走。 梁称玉僵了瞬,还是退回院内,锁上院门。 “明初。” 陆绪走到巷口附近时,那马车里的人唤了他声。 他停了步子:“国公爷。” “上车罢。”那人道。 陆绪并未推辞,入了他的马车,车内并没有燃灯,待他进去,陈知璟才令韩平将角落里的兽灯点上。 两人对看眼,谁都没有开口。 车又往前走了几步,陆绪掀帘望着外头沉声道:“去我那处吧,我有话与您说。” 陈知璟看了他眼,道:“也好。” 陆绪赁的院子不大笼统就三间屋子,不过他一人住在这儿足够了。 他领了陈知璟进屋,连茶水都未给他沏,径自拉了椅坐下,指着对面:“国公爷请随意。” 陈知璟坐了道:“明初找我有何事?” 陆绪一脸讳莫如深,目光自他身上略过。其实他前世与陈知璟相交多年,倒真有几分将他引为知己。 可惜那时两人间横着称玉那条命,陆绪一日都不敢忘。 “国公爷喜欢听故事么?” 陈知璟觉得陆绪当下有些怪异。 他蹙起了眉,敲着扶手道:“明初有话不妨直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哒~
第四十五章 玉娘那痴傻丫头一心都落在你身上 陆绪眼神空洞,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像是透着他在看着别人,那骤然狰狞的面容让陈知璟恍惚了瞬。 倒叫陈知璟想起了件事。 前世陆绪常来他府上做客,有一日却是来晚,他看他神色落寞,便多问了句:“明初可是碰上难处?” 当时他也是这般看着自己半晌,最后方道:“今日是我一故人的忌日。” 陈知璟此刻念及,不知怎的,突然觉得那故人怕就是他认识的。 或许就是那妇人。 那边陆绪整理了心情,已冷冷开口:“……这娘子所托非人,相公一去不返。她肚里怀着子嗣叫贼人杀害,可叹她惦记的相公早忘了她,早另定了高门妇……她那兄长看不过,本想与这负心汉同归于尽,谁料却有人主动找上了他……” 陈知璟一直未开口,只等着他将话说完,那握着扶手的掌僵硬得厉害,险些把那处捏凹陷下去。 陆绪语毕,忽大笑了声恨声道:“你可知这书生如何死的,眼看着仇人断气,他没两日也呕血而亡,谁道不是报应。” 他在那世上,也陈知璟一至交而已。 他已笑出泪来,对面那人却丝毫无反应,也是,这般荒谬的事若非亲身历经,谁会轻易信了。但他言尽于此,对陈知璟道:“这也不知哪朝哪代的旧时浮尘,国公爷权当作故事听了便是。” 然而陈知璟却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明初,你我相交十数载,我倒不知你心中藏着这事,只以情谋事,终归不是君子所为。” 陆绪闻言,目瞪口呆望向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音:“陈知璟,你竟也是……” 陈知璟不置可否。 陆绪如今总算都明白了,他冷笑道:“我枉做了回跳梁小丑,你既已知内情,要杀要剐我别无二话。只,玉娘那痴傻丫头一心都落在你身上,你当善待她,否则我既能从地狱里爬出一次,就不愁没有第二次。” 陈知璟蹙起了眉,道:“有酒吗?” 陆绪一愣,摇头:“没有。” 陈知璟沉默不语,起身去吩咐了韩平几句。 韩平听了他的话忙跑到街上,很快去而复返,两手还拎着几坛子酒。 陈知璟径自开了封,问:“喝么?” 却并不管他,自己举着坛子仰头连喝了几口,陆绪见状,也拎了坛半倚着圈椅灌下。 韩平急匆匆从街上买来的屠苏酒,后劲不小。此时面对面坐着的两人,皆敛去朝堂之上的权谋谨慎,这般放荡形骸,哪还有半分文人雅士的风流气度。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韩平守在外头,才听到屋子里国公爷唤他的声音。 他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地上扔了好几个酒坛子,国公爷与这陆大人都歪斜着身靠在椅上,两人都已有些神志不清。 韩平忙走去搀扶,将陆大人安置到榻上,又稳着陈知璟的身子往外走。 “国公爷,咱回府罢,奴才让人给您煮些醒酒汤。”韩平道。 陈知璟不应,只道:“不回。” 韩平没法,又想着这里是外城,离国公府起码小半个时辰的车程,心一横,便调了车头。 - 万胜街这巷子里的人早歇了。 兰香和田氏睡在楼下,听到外面敲门声,两人心想这三更半夜的,万一遇到贼人怎好。可院外声不停,大有不开门不罢手的意思。 兰香顺手从院子里抄了根削尖头的竹竿,田氏则跑去灶房寻了把刀在手中。 这才偕伴去开门。 门刚开,连来人都尚未看清,对方就要往里闯,田氏手中刀差点直接砍过去。 “夫人呢?” 兰香听着这声眼熟,又抬起烛火,顿时拦下田氏扔了竹竿,惊得魂不附体便要往下跪:“国公爷,您怎么……” 又来了。 “还不去唤夫人。”韩平催道。 兰香方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 称玉哭累了已睡着,兰香上楼去喊醒她,她坐在床沿压根没下楼的意思。 兰香想着方才见到国公爷的那样,道:“娘子,国公爷也不晓得喝了多少酒,韩总管令田娘子熬醒酒汤。您就去看看,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撵了他们走。” 称玉让她缠得没法,敷衍道:“好了好了,我披件衣服就去,下回再胡乱将人放进院子,看我不收拾你。” 小妇人往身上虚虚裹了件外衣下楼,韩平虽扶着陈知璟,却站在院内没有进屋去。 见称玉走来,只瞧了眼忙低下头请安道:“夫人,国公爷今日喝得多了,这会儿难受得紧,劳烦您多费些心。” 陈知璟酒量本就不算得好,空腹喝了那么些酒,巷子里青石路,马车走在上面难免有些颠簸,这会儿闻着称玉身上隐隐的味儿。 竟一下吐了出来。 还不偏不倚,尽吐在称玉身上,那腌臜的酒味儿混着呕吐物,将她衣裳全弄污。 韩平和兰香站在旁,皆吓了一跳,兰香以为娘子铁定要发火,没想到称玉却往边上走了步:“将你家国公爷送到我房里罢,叫田娘子再烧些水,看看晚上的豆子粥可有剩下,别吵了宸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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