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竟也这么忙碌么? 要知道,便是陛下,当年在兴庆宫时,安阳隔三岔五都能看到呢,他莫不是比皇帝还忙不成? 自打那日出宫以来,兴庆宫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来,没有消息,对安阳来说便是好消息。 一转眼,时间一晃,到了四月底。 马上便要到端午了。 府中开始为端午准备、忙碌。 顾家人少,却也有着不少族亲,是个庞大的家族,后宅虽闲,然而府内光是府兵都有八百,再加上顾家从武百年,就像是一株枝叶繁茂的百年大树,他的枝丫末节早已横穿大俞各个角落,但凡大俞武将,就没有不与顾家沾边的,要么是顾家旧部,要么则是旧识。 尤其,今年顾家少主回京,光是前来拜会的人都络绎不绝。 老太君想将府中的中馈交到安阳手上,不过安阳借故多年深居宫中,不曾打点过后宅内院,如今马上端午将至,唯恐应付不过来的缘故,委婉推了。 老太君却也未曾勉强。 一来,她人虽在顾家,可一颗心实则都扑在了宫里,其实无心操持其它,这二来么,老太君精神矍铄、掌家多年,将府邸上下料理得井井有条,本不需安阳这么快插手,这三来么,一颗被冷了三年的心,怎么地也该先暖暖,方才能被使唤不是? 横竖,安阳既不缺银钱,又不惦念位份,她是闲散之人,只喜欢慵懒闲适的生活。 自然怎么过自在,便怎么过。 四月二十八,乃丹旸县主十七岁生辰宴。 安阳欣然前往。 这日一早,安阳才方起来不久,便听得门外侍女通报道:“郡主,宫家那二位小娘子们已早早到了。” 哦,安阳这才想起,上回应承了潘氏,此番要带宫家那二位参加丹旸的生辰宴。 安阳看了眼外头天色,不禁为宫家那二位的勤劳敬业感到赞赏和佩服,宫家到顾家的路程约莫大半个时辰,而女子出门向来繁琐,便是梳洗打扮一番,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都不算长,如今,太阳才方升起,她那二位小堂妹们便已到了,还不得五更天就起了? 天呐,这未免也太过……呕心沥血、尽心竭力了罢。 由此可见,低门之户向来对于跨入高门的决心究竟有多坚决和向往,就连寻常内宅女子,竟都努力到了这个地步。 这对于本就出生高门贵族的安阳,其实是有些无法理解的,不过,若不搞什么阴谋阳谋,不害人害己,若有此等想法和愿景,实则安阳是赞赏的,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皆是人之常情。 待安阳洗漱一番后,派人去北苑催促姜明月,一行人这才陆陆续续上了马车,朝着邑王府行去。 是的,此番,还将姜明月一起带上了。 姜明月如今已十五了,年前经由姜参将也就是姜明月的二叔派人护送入京,送到了老太君跟前伺候,说是伺候,可谁都知道是缘于她渐渐年长到了适龄年龄,特特送到顾家,想让老太君将她给寻一门亲事的。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以来,安阳与姜明月二人明里暗里交手来回撕杀数回,几乎回回以安阳轻松自在取胜,姜明月竟连一回便宜也没能占到过,战线渐渐拉长,一个月过去了,姜明月也终于渐渐萎了,气焰已不如原先那么嚣张跋扈了。 因为,在她眼里,安阳就是一颗绿茶,还是绿油油冒绿光的那种,明的暗的,她全都搞她不赢。 她动辄在无忧哥哥跟前装委屈,装无辜,装好人,装大度,装得跟朵白莲花似的,她但凡大声嚷嚷几句,她便捏着帕子晃啊晃,好像下一刻便要一头倒地似的,要么跑到无忧哥哥身后躲着,一副求保护的架势,要么一副“好吧,都是我的错,姜妹妹莫要再气了”的无辜架势,每每如此,偏又背地里笑眯眯的看着她,像是在朝她炫耀般,每每气得姜明月心脏都要爆炸了。 可偏偏每一次,无忧哥哥就是发现不了她的绿茶、白莲花的真面目。 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 以至于,每次挨骂的都是她。 次数一多,每每看到安阳,姜明月虽气得牙痒痒,却都爱答不理了。 因为姜明月以身经百战的经验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反正来文的,她都搞不她赢。 除非哪日趁无忧哥哥不在的夜晚,偷偷潜入他们的无恙居,用麻袋套在安阳那个死女人脑袋上,恶狠狠地将人揍上一顿,不然,姜明月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哼,谁叫自己不会撒娇了。 并且,姜明月甚至还萌生出了一丝荒唐的错觉,那就是:那死郡主在将军府镇日闲得无聊,日日是巴不得她去挑衅,然后她再将她当作猫儿狗儿般逗弄着,以此来达到无聊解闷、打发时间的目的。 所以,她竟是个闷子?让她逗的? 这个发现,一时令姜明月气结。 于是,她决定,才不遂她的愿。 而今儿个,她好不容易在老太君的吩咐下,换上了身桃粉色的裙子,还梳了头面,更是对安阳那死女人无脸以对了。 只怕安阳郡主那死女人会取笑她。 脸上刷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姜明月老不自在了。 甚至都不敢对上安阳的眼神。 早知道就不穿这些劳什子裙子了。 马车里静悄悄的,姜明月全程一言不发,安阳在看画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宫婉、宫颜二人许是有些紧张,又许是有外人在,亦是难得静悄悄的。 终于,行到半路,耐不住性子的宫颜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开口了,却是忍不住问道:“堂姐,今儿个怎么没瞅见姐夫,姐夫……姐夫今儿个不护送堂姐你去嘛?毕竟那可是县主的生辰宴。” 宫颜忍不住巴巴问着。 一双眼微波流转,一颗心思并非全然扑在了县主的宴会上,而是—— 而是,那日在郡主府上,她们离去时,正好在偏殿外遇到了刚刚回府的顾无忧。 那日一身青袍的男子背着手远远阔步而来,他身姿孑然,高大威猛,如同一颗茂密的参天大树,他冷傲孤清,盛气凌人,高贵得像是二叔书房里的那幅珍视的古画中的一棵常青树。 那样的尊贵,那样的……遥不可及。 那一刻,宫颜整个人宛遭雷击般。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整个人都神魂颠倒了,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就跟要坏掉了似的。 所以,那位是……顾无忧?她的堂姐夫? 三年前安阳郡主成亲那会儿其实她是见过的,只是那会儿她还小,不过十一二岁,那时的京城第一公子在她的印象中不过是个美誉,是个称号,直到那一刻,那一份美誉在她脑海中才渐渐有了清楚的雏形。 今日,她一来,以为能够再次见到姐夫,却不想,从头到尾没有看到不说,向安阳郡主身边的人打探,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这会儿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却是一脸矜持。 少女的脸娇羞,似三月的粉桃。 安阳看了一眼宫颜,一时有些意外,啧啧,这是什么情况。 原本懒洋洋的她,顿时心头大震,一时打起了精神,一脸兴致匆匆,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正要开口之际,这时,不想,却被身旁一言不发的姜明月给抢了先去,只见姜明月嗖地一下将脸转了过去,两只眼睛就跟两支毒箭似的,嗖嗖一下冷冷朝着对面的宫颜脸上射了去,道:“哼,无忧哥哥来不来,关你什么事儿,你哪一位?姐夫?我怎么不记得无忧哥哥哪时多了你这么号小姨子?你是哪家的?明华长公主什么时候还生了你这么一号人,我怎么不知道?哼,饭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说,关系可别乱攀!” 姜明月叭叭叭的指着宫颜的鼻子直接开骂着,她武人出生,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在马车这么逼仄的空间里头骂人时,震得一旁的安阳耳朵都隐隐麻了。 就连守在马车外的蕉月、绿云二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了马车几分。 对面的宫颜见这位姜姑娘自上马车起便一直一言不发,原本还以为她是个不善言辞的,却不想—— 被她骂得整个人都懵了。 宫颜自幼不是个善茬,可是姜明月“五大三粗”,她一张嘴,仿佛能直接有一口将她给吃了。 一时胀红了脸面,竟支支吾吾被怼得无言以对。 就连一旁的宫婉,脸也跟着噌地一下红了。 姜明月见了,顿时一脸轻蔑,她只觉得自己是在扫安阳郡主的面子,毕竟,这可是安阳那边的人。 一通骂下来,在安阳那里吃了一个月的瘪,憋屈了足足一个月的坏心情,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畅快,彻底扬眉吐气了。 一时抬着下巴,略有些得意的看向身侧的安阳郡主。 却见安阳那死女人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好像一脸的……膜拜?膜拜? 这是什么眼神? 姜明月一时被这抹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浑身渐渐冒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心道:什么鬼? 于是,接下来半程路,又彻底安静了下来。 约莫两刻钟后,终于到了邑王府。 邑王是当今陛下的异母兄弟,当年先皇最宠爱的胡贵妃独子,亦是当年最有资格与当今陛下争夺王位之人,如今有封地,常年驻守封地,每年年尾入京时才在邑王府小住俩月。 丹旸赫连缨自幼在封地长大,五年前入京时在皇家书院念书时与安阳等人相识,相杀相爱了五年,打闹居多,却也一直断断续续有着联系。 其实说起丹旸,亦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生母早年早亡,封地的府邸由侧妃当家作主,依安阳对她的了解,多是与侧妃不和,这才一气之下搬到京城的,又或者,是邑王特意送回京的……质子? 毕竟,五年前丹阳回京时,将养在太妃膝下的亲弟弟给换回了封地? 安阳等人来得不算早,来时,邑王府外早已门庭若市了。 众所周知,丹旸县主最爱排场,今日这场生辰宴,怕是比上月安伯侯府的桃花宴还要热闹罢。 安阳一行人下马时,立马早有人专程候驾。 丹旸知道安阳规矩多,怕她在她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挑刺,专门安排了她的一等侍女红笙接待她一人,红笙看到安阳的马车立马过来恭敬迎候道:“奴婢拜见郡主,县主巴巴盼了许久,一直专等着郡主您了,都催奴婢过来瞧了好多回了,郡主快快里头请!” 红笙笑眯眯的说着。 安阳看了她一眼,道:“又不是不来,她着急什么?”顿了顿,又道:“你们郡主的尾巴长到哪儿呢?” 安阳淡淡打趣着。 红笙掩嘴轻笑道:“冒了头了。” 原来,在京城有生辰会长尾巴一说,据说尾巴越长越是祥瑞,故而朋友之间时常戏言尾巴多长了,让摸摸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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