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放眼整个京城,还真的难以挑选出一个比他更称职的夫君。 其实,他顾青山并不欠她什么。 不是么? 许是这几个月来,两人还算融洽的相处,让她渐渐乱了心智,又许是那日从宫中回来后,他给她煮了一锅蘑菇汤,一碗蘑菇汤下肚后,那日她难得感性的冲他说,会同他好好过日子,而他认真的回了一个“好”字,于是,给了她一丝丝错觉,觉得他们真的可以一路向好,相敬如宾的走下去。 是啊,相敬如宾,难道……还够了么? 原是她自己想左了。 只是,忽而想起,方才姜明月嘴里的那一句:无忧哥哥眼里有你。 忽而觉得莫名有些讽刺。 是的,他顾无忧的眼里有她,因她是他的妻,却并不耽误他的眼里还有别人,在她更早之前的别人。 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不纳妾,不狎妓,在外头不拂她的脸面,在里头尊她敬她就足够了,这辈子,就凑合着这么过罢。 不过,下一回,会红粉知己时,能不能不要这么冠冕堂皇,至少……顾及着些。 安阳默默想着。 这一点,事后,她势必是要提点敲打他的。 至于现在—— 安阳眼里的神色一点一点淡了下去,至于微微冷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拂袖潇洒离去。 她可是堂堂郡主,她可落不下这个脸,在大街广众、纵目睽睽之下,亲手撕旁人的脸。 屈屈一个太傅庶女,她下手,是给对方脸了。 她该淡薄,对一切宵小之辈视而不见,深藏功与名,才是符合她堂堂安阳郡主的威仪。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她的眼的。 安阳默默想着。 可是,却不知为何,双腿就跟有千斤重似的,她竟有些抬不起来。 这时,姜明月从马车另外一边绕过来,见安阳神色有异,又见身后两个侍女一个个磨牙冒火星子了,姜明月神色一怔,立马顺着她们的视线朝着衙门门口方向看了去,看到衙门门口那副画面后,姜明月神色大变,很快反应了过来,瞬间,姜明月朝着远处大喝一声:“无忧哥哥,你在干什么?” 姜明月叉着腰,龇牙咧嘴的吼着,话一落,立马气得吭哧吭哧撸起袖子跟头小蛮牛似的,吭哧吭哧冲了过去。 然而冲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忽而噌地一下转过头,掉转了头来,一时抓耳挠腮地看着身后的安阳,似有些担忧,不知究竟该冲上去寻他的无忧哥哥讨要个说法才好,还是赶紧过来安慰郡主。 最终,咬咬牙,又向安阳这头冲了过来,远远喊道:“郡主,你莫怕,我是你这一头的。” 姜明月咬牙切齿的嚷嚷着,一副要与她同仇敌忾到底的架势。 因她这一声小牛犊似的吼叫声,终于惊动了远处那对神仙眷侣,二人齐齐朝着这个方位看了来。 六目相对间—— 乐未央看到安阳的到来,薄纱下的脸似有些诧异,只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偏过了脸去,直直看向她对面的男子。 而她对面的顾青山在看到安阳的到来后,眼尾先是微微一佻,清冷的眼眸里似是下意识地染起了半分轻易不曾察觉的笑意,然而下一刻,对上郡主清冷甚至冰冷的目光,顾青山眉眼嗖地一蹙。 待缓过神来后,扫了对面乐未央一眼,似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拧了拧眉,便要背着手,朝着郡主那个方位迎去。 却不想,晚了。 只见此刻的安阳抿着嘴,微微绷着脸,淡漠的扫了他们二人一眼,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上马车—— “郡主,郡主——” 这时,姜明月吭哧吭哧地撵了来,立马着急忙慌道:“你别走嘛,咱们……咱们过去探探清楚,若无忧哥哥对不住你,我替你对付他,若……若有旁劳什子小妖精勾引无忧哥哥,哼,我……俺替你撕烂了那小妖精的嘴!” 姜明月急得团团直转,头上都要冒汗了。 怎么办? 这若有个好歹,她可就成了罪魁祸首,千古罪人了。 姜明月急头巴脑的。 已由蕉月搀扶着,安阳一只脚已踏上马墩了,却在临上马车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忽而嗖地一下停下了步子来,确切来说,是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拽着她的身子,让她使了力,却白白跨了个空步,算是半途而废。 安阳淡淡的瞥了下目光。 胳膊一紧。 她右侧的胳膊上不知何时骤然多了只手掌,手指修长,指骨分明,牢牢握紧了她的胳膊,让她使了力气,却无半分作用,轻而易举的便将她桎梏住了。 那只手,安阳十足熟悉,曾一度……抚过她全身。 安阳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安阳嘴角一抿,目光一凌,半晌,微微一侧目,目光便落入了一双平静幽深的双眼里。 顾青山竟不知何时,竟这般快的来到了她的身后。 探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使得她没能成功从容优雅的迈上马车。 四目相对间—— 顾青山神色平静,眼里没有丝毫被抓包后的紧张感和慌乱感,他面目不动如山,薄薄嘴角微微抿着,漆黑的双眼一动不得紧缩在了她的小脸上,定定的看着。 看似坦坦荡荡,或者……压根不屑一顾? “怎么才来……就要走?” 他握着她的胳膊,面不改色的问着。 安阳对上他若无其事的双眼,瞬间气笑了。 方才好不容易强自压下去的那汪滋滋大火,又开始一阵一阵往外窜着小火苗了。 瞧瞧,多么归然不动? 多么不动如山? 多么理直气壮? 多么气定神闲? 一瞬间,又让安阳想起了安伯侯府那日,那日那张淡定从容甚至透着股子略微迷茫的脸,与眼前这张面目可憎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呵呵! 果真,有人的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安阳气得恨不得抬脚将眼前这人一把踹翻在地,却又在这一瞬间,忽而很快冷静了下来。 相比对方肇事者的淡定从容,她这个受害者反倒像是个上蹿下跳争风吃醋的小丑似的,是啊,她跑什么跑,她娘的,她这般狼狈落跑,倒像是成了个胆小鬼了? 这样想着,安阳瞬间冷静了下来,一时将精致的绣花鞋从马墩上挪了下来,随即,只撑着长长、细细,优美的天鹅颈,端直了身姿,淡淡瞥了身侧那道青松之姿,随即只抿着嘴,若无其事冲着身旁的两个侍女们淡淡吩咐道:“取座来,本郡主坐了一路的马车,坐累了,本郡主要在此处歇歇脚。” 安阳淡淡吩咐着。 蕉月和绿云对视了一眼,两人赶紧去车上取座。 精美小巧的绣凳从马车里抬了出来,安阳却淡淡瞥了一眼,似有些不大满意道:“凳子太小,岂容得下本郡主的威仪。” 蕉月和绿云对视了一眼,立马会意过来,竟大动干戈地跑进了京兆府,指挥了两个衙役将大堂上顾大人的坐席给直接大张旗鼓的搬了出来。 安阳的胳膊嗖地一别,便从那只掌厚的大掌中挣脱了出来。 这才勉为其难,却又如同一只花孔雀似的,花枝招展地在那张雕花红木交椅上微微落了座。 大街上,人来人往。 只见一脸戴薄纱的优美身姿,竟毫不避讳的在大街中央,直接设了座位,落了座。 许是这一幕过于离奇,又许是这道身姿过于迤逦婀娜,过往行人竟时不时瞄上几眼。 顾青山看到她这般“傲娇”“傲慢”“任性”以及如此“雷声大”“大动干戈”仿佛轻易不会罢休的举动后,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昔日“婢女”一事,顾青山曾默默为该事件取了一个名,叫“安伯侯府之乱”,此时此刻,莫名觉得旧事重新上演了,且冷眼瞅着,依稀朝着越发彪悍凶狠的境地蔓延而去了。 一时抬手压在了眼帘上,默了片刻。 似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远处一直默默驻足的乐未央终于缓缓走了过来,似要开口说话,却不想,安阳淡淡抬着下巴,先一步开口道:“夫君和乐姑娘只管叙旧便是,本郡主在此处歇歇脚,不打扰……你们。” 安阳淡淡说着。 虽话中提及了“乐姑娘“三字,却从头至尾没有拿正眼扫过她半眼。 “郡主,您……误会了,我跟顾大人……” 乐未央见安阳郡主如此姿态和话语,立马开口解释着。 却不想,安阳郡主此时却将秀气精致的手指一抬,淡淡的把玩起了手中的指甲,一旁的侍女见状,立马凑了过去,主仆二人直接旁若无人的在大街上研究、点评起了指甲来。 “郡主——” 乐未央还要再开口,这时—— “乐姑娘请先回吧。” 一直沉默的顾青山终于开口,冲着乐未央说着。 “顾大人,我——” 乐未央似还要开口。 “请!” 这时,顾青山直接了当的下起了逐客令。 乐未央看了看顾青山,又看了看端坐在交椅上的乐未央,半晌,抿着嘴,冲着安阳施施然福了福身子,道:“郡主,未央告退。” 顿了顿,又朝着顾青山福了福身子,道:“顾大人,未央之事便有劳大人了。” 说着,看了夫妻二人一眼,这才抿着嘴,不紧不慢的离去。 整个过程,安阳没有抬过半眼。 一直到上了轿子,轿子驶出街头,不见踪影了,顾青山这才转身缓缓朝着安阳走去。 原来正在研究指甲的安阳瞬间将手一收,盈盈带笑的脸顷刻间冷了下来,目光冰冷,冲着两旁的侍女冷冷道:“摆驾回府。” 说罢,噌地一下起了身,径直要离去。 却未料,下一刻,便又被顾青山俯身重新给摁回到了座位上,随即,顾青山竟直接弯腰将整个红木交椅连带着红木交椅上的人儿一并给抬了起来。 “啊啊啊——” 安阳毫无防备,没有料到他竟有此举,整个人瞬间朝着交椅后座一倒。 就跟乘坐登山轿似的,两人抬的那种,却在此时此刻,变成了一人抬的,另外一头空无一人,这一翘,她整个人便要往后一翻,跌向万米深渊,摔个粉身碎骨了。 吓得安阳尖叫一声,立马慌慌张张抓住了顾青山的胳膊。 身后被椅子被拦截,并没有摔个狗啃地。 相反,这顶单人轿子竟稳稳当当,被顾青山轻而易举的举了起来。 安阳被围困在椅背和顾青山二者之间,顷刻动弹不得。 一抬眼,只见顾青山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郡主既已坐上了这张判椅,何不将案子彻底断清楚了再将为夫审判收押了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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