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只是一点一点隐藏了起来,堆积了起来,你的每一次疑神疑鬼,都是给它的养分,给它浇的水,等到所有的怀疑堆积到一起,一转头,猛地发现原来那颗种子竟不知不觉间早已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安阳低头看着手中那幅画像,一动不动,久到整个人快要凝固成一座雕像了,这时,正好在这时,蕉月忽而匆匆去而复返,再一回来时,只见蕉月难得神色复杂焦急,推门进来时,脸上情绪略有些不对,安阳这才嗖地一下从画像中抬起了头来,一时捏紧了手中的画轴,尽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怎么了,生了何事呢?” 蕉月支支吾吾道:“郡主,紫黛姐姐请您……请您过去一趟。” 蕉月神色一脸凝重,安阳顿时皱了皱眉,想了想,只将画轴一卷,亲自握着画轴返回了无恙居。 回到无恙居时,只见院里无人,紫黛已将闲杂人等打发了下去,整个屋子唯有紫黛、绿云二人。 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安阳扫了一眼绿云手中抱着的药罐子,还来不及开口,便见紫黛已经率先一步神色凝重上前禀道:“郡主,此乃早起时您用过的药,这是剩下的药渣。” 紫黛忽而指着绿云怀中的药罐子说着。 听到紫黛如此说来,又见屋内几人各个神色有异,安阳下意识地便蹙了蹙眉,道:“此药有何不妥?” 紫黛道:“郡主以往的药都是由太医开的方子,直接从太医院抓的药,便是郡主去年大病时亦是如此,自上个月郡主的病情彻底大好,每日的药也由一日一剂,慢慢减少成了如今的七日一剂,于是自上月开始郡主的药便直接在宫外抓的,每一回郡主用过的药皆是由奴婢亲自去抓亲自去熬的,并不曾发现任何问题,然而今日奴婢倒药渣时却无意间撞见有人鬼鬼祟祟的竟要将药渣清理走,正好被奴婢逮了个正着,于是奴婢心生警惕多查看了一遭,没想到在药渣中竟发现了此物——” 紫黛说着,将帕子掀开,递送到了安阳面前,道:“此乃紫茄花的花蕊!” 安阳定睛一看,只见紫黛的手心里静静的躺着几根黑乎乎的须状茎根之物。 安阳皱了皱眉道:“此物是——” 紫黛立马道:“此物无毒无害,剂量不大,对身体亦是并无任何异处,郡主莫要担忧,不过此物有个特性,若是……若是常年服用,许有……许有——” 紫黛说到这里,忽而支支吾吾的看了安阳一眼,似有些不敢讲。 安阳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良久,良久,只稳了稳心神,道:“但说无妨!” 紫黛与蕉月、绿云对视了一眼,只见紫黛还来不及措词开口,便见蕉月耐不住心性,一时咬牙气愤不已,只先一步开口道:“郡主,此物有避孕的作用!” 蕉月梗着脖子愤愤不平的说着。 话一落,紫黛与绿云同时瞪向蕉月。 而安阳听到此话后,身形微微一晃。 外头太阳渐渐高升,不知是不是方才走得太急的缘故,忽而觉得眼前微微一黑,她竟有片刻的身子晃动,眼神恍惚。 安阳下意识地想要寻个搀扶之地倚着,然而她此刻立在屋子中央,身后压根无物攀附,好在蕉月眼明手快,立马过来搀了她一把。 安阳将手搭在蕉月的胳膊上,握着她的胳膊的手紧紧拽着,长长的指甲差点儿越过蕉月厚厚的袄儿,掐入了她的皮肉里。 避孕! 避孕之物,缘何会出现在她的药罐子里? 要知道,将军府不比旁的公侯之府,旁的府门昌盛,人丁兴旺,家族如同密布的大树枝叶般错综复杂,将军府连个主事的家主如今都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边陲之地,家门简单到比寻常百姓家都更要清白几分,并无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而顾青山的后院唯有她一人,整个后院几乎全部在她的掌控之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究竟是何人要害她?又是如何害得到她的? 偌大的将军府,不过寥寥数人,顾家子嗣本就单薄,她跟顾青山成亲已四年了,分离三年,又正好赶上国丧,他们至今无子尚且还有个说法,然而尽管如此,满府上下应该无人比老太君更盼一个顾家子嗣了,故而老天君是第一个被安阳排除的。 余下的,便是姜明月了,若是这事发生在她初来顾家与明月交恶之时,她尚且有着怀疑姜明月的依据,可相识一年,安阳自问以她对姜明月的了解,姜明月能够做出此事的机率几乎为零,何况,害的不仅仅是她安阳郡主,更是有损顾家血脉,这样的事情给她姜明月十个胆子,她怕也不敢。 而她的无恙居从里到外,皆是由安阳的亲信把控,说句毫不夸张的几乎铁桶一块,任何踏入她这无恙居的人,里里外外有多双眼睛盯着,何况,竟还能混到她的内院小厨,将东西悄无声息的弄进她的药罐子里,便是长了翅膀怕也不一定能够做的到! 那么,用次等排除法一一排除,排除到最后,摆到安阳的面前的只有一个人了,那人便是……顾青山! 当这个名字,当这三个字出现在安阳脑中时,其实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只觉得匪夷所思,就跟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然而,即便是不用去证实,此时此刻,安阳心中竟已默认了这个答案。 一个不用伤害她的身子,却可以让她怀不了孩子的法子,那么用心,又那么穷凶极恶的法子,除了他顾青山,整个无恙居又有何人能够办得到。 忽然想起那日从邑王府回来那日,在马车上,有人说要给她一个补偿—— “顾大人预备如何补偿!” “给你个孩子!” 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多么的讽刺和可笑。 外头太阳日渐和煦。 安阳的心却觉得比下雪天还要冷冰几分。 只觉得从脚底骤然冒出了一层寒意。 她极力的克制自己,想要劝服自己,顾青山那人虽有时沉默寡言,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却绝无害她之心,这一点,安阳是深信不疑的。 然而,看着眼前的药渣,闻着鼻尖的浓重的药味,摆在她眼前的却也是不能更改的事实。 无能有何种理由,何种意图,甚至是何种苦衷,至少,她必须得弄个清楚明白。 一时,手微微用力一攥,手中之物被她握得吱吱作响,安阳神色一愣,猛地看向手中的画轴,顷刻间脑中电光火石闪过,那一刻,安阳仿佛极快得抓住到了什么。 “走,去府衙!” 安阳惨白着一张脸,一字一句说着。 作者有话说: 各位,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情,未来三天更新可能都会稍晚,等不及的伙伴们可以第二天早上看。
第94章 “顾公子……” 话说府衙森严, 往日断案,大堂外不少百姓驻足围看,这日因是一家宅门私案,涉及内宅女子的私密之事, 应报案人原告的要求, 让围观的百姓们暂且回避了。 案子审到一半, 一方面中途休息, 一方面赶上顾青山派人去京城郊外传唤证人,眼看时辰已到午时, 顾青山取下官帽从侧堂出来, 便看到一道楚楚纤细的身影在衙门侧门口驻足等候, 见顾青山出来, 对方匆匆撩起裙摆迎了上去。 顾青山看到此人, 脚步微微一顿,片刻后, 略微蹙眉远远扫了那道身影一眼, 良久良久,方出声提醒道:“还请姑娘唤我……顾大人——” 顾青山神色淡淡的说着。 虽语气并不见任何恶劣气息, 神色不见任何异样神色, 不过话语透着明显的疏离。 这一抹疏离, 在往日让乐未央虽止步于前, 却知顾青山此人一向如此,故而也多为习惯,然而此时此刻, 这一抹淡漠疏离却成功让对面乐未央脸的色瞬间苍白一片, 变得难堪至极。 乐未央喜欢白色。 白色干净, 高洁, 是这世间最优雅圣洁的颜色,满京上下所有人都知她乐未央喜好素雅,性情高洁,为人清冷而淡泊,却不知她相貌其实不算出众,大红大绿上她身皆成了俗气之色,她不像瑶池神女下凡的安阳郡主那般,越是最浓墨艳丽的颜色,她往往越能轻车熟路的驾驭,她,唯有白色,唯有清冷淡雅,才稍稍能凸显出她几分独特气韵,让她以一种另辟蹊径的方式,在满京姹紫嫣红中杀出一条道来。 然而,如今,她的脸色却同身上的衣裳一样惨白一片。 “顾大人——” 乐未央神色难堪的改口。 她这一世凭借一身才华傲然于世,已许久许久没有再如此这般难堪和低微过了。 尤其,还是在这个天神般的公子面前。 那一刻,乐未央从身躯到灵魂都溢出了某种裂缝。 一瞬间又好像重新变成了原先那个,低到尘埃,处处受制于人,吃尽苦头,日日受辱的小庶女。 然而,她到底不是常人,她能从一名不受宠爱的庶女一步一步走向人前,闻名于世,甚至盖过嫡姐的风头,她能从阴诡地狱里一步一步爬出来,眼前的这抹难堪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待极力稳了稳情绪后,乐未央很快攥了攥手指,掐着自己早已毫无知觉的手指,强忍着这些难堪,一字一句直接开门见山道:“顾大人,我想撤案。” 说着,乐未央咬紧了红唇,一字一句道:“若我此番撤案,公子……大人能否将那名盗匪……将那名女子交给小女子处置——” 乐未央强撑起一抹精神,一字一句艰难开口说着。 这就是她这会儿等候于此的目的。 话一落,只见对面的顾青山似乎并不惊讶她的话语,只微微抬眼,将她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一眼,沉思片刻,方缓缓开口道:“乐姑娘若想撤案,那么方才那名盗匪……方才那女子便不再涉嫌盗窃之罪,依照大俞律法,本大人自该恢复她的自由身,而非将她交给乐姑娘。” 顾青山一板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 丝毫没有半分偏颇的意思。 那一眼,是自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认真的看她。 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尽管目光透着一丝审视,尽管目光透着一丝犀利精悍,仿佛要通过她这副镇定的皮囊,一眼看到她的灵魂深处,看出她的真肺肠来! 有那么一瞬间,乐未央被这道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中一紧,她一时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帕子,顿时心生警惕,唯恐他会看到她的内心深处,看出她身上的秘密来。 然而,又有那么一瞬间,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知足和满足了。 仅仅一眼,她就已然知足了。 至少,这一辈子,终于看到她了,不是么? 哪怕仅仅只有一眼。 乐未央嘴角挤出一抹难堪的淡笑,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反应,只是,亲耳看到,亲眼听到,依然有些忍不住的心情复杂,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强颜欢笑,道:“顾大人是不是……看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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