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比这里更宁静、更适宜学习的地方了。 一日也未曾在内教坊学习过的宫人,路过扶疏轩也会放轻脚步竖朵倾听;整日受繁杂俗事困扰日落前还要赶来教习的先生,进入扶疏轩就会心神舒畅;圣人偶尔来考察姊弟四人的功课,即使不满意见了窗外梧竹致清也会下意识多加宽容,以免误了秀美景致。 姬娴是个地地道道的俗人,因为受着清雅的扶疏轩的恩惠,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现在躲在梧桐林中,望着地上影影绰绰的树影,意外的心平气和。 她一直受贤太妃庭训,一不接触权臣门阀,二不学习为君为臣之道,三不把男女情爱放在心上。以为权势、纷争、九五尊位等等与她绝无瓜葛。年复一年,以为自己已经认可这一番保命的道理,打心底认可做个不着调的小公主最好。 可听了长姊掷地有声的话,还是会想是不是该拼一拼搏一搏。哪怕不是为了那些所谓权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愧为大周公主,为了在史书文册里留有一笔,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封号或者姓氏,更不愿是某某之妻。她盼着姬氏能因姬娴的存在有所添光添彩,而不是碌碌无为,致死最尊贵的都是天生来的一个姓氏。 “三妹果然在此处。还是你了解她,一猜一个准。她回回都说不喜欢这里,心里有事还是在这儿排遣。”这是姬羲元的声音。 “三殿下是真性情。”很熟悉的声音。 听说姬姝断断续续病了快三个月,太医一日三请脉,难不成今日居然回宫了。姬娴抬头望,原来是她另一个伴读——王氏六娘笑得温柔。看来是淑长公主回宫,顺便带来了夫家的侄女儿。 这个王氏与王施寒她们家又是不同的门第了。往上数三代还是寒门,是靠着先帝的青眼才起家的。 说真心话,姬娴并不算有多喜欢王六娘,和陈姰是没得比的。王氏这一辈八个孩子,只两个女儿,大的那个早早远嫁江南的世家,小的这个是庶出、年十一,虽说是庶出家里也宠爱得厉害,托了淑长公主的面子送进宫给姬娴做伴读。王六娘总爱挤着姬娴说话,时不时向外人展露与姬娴的亲近。 在宫里长大的几个皇子女学的第一课就是看人,形形色色虚虚实实,谁不知道谁呢?也就是面上和气,对她们都客客气气的。 姬娴有气无力地喊了声:“长姊怎么来了?” 姬羲元见她三五不着调,嗔道:“怎么躲这里来了,倒是让人一顿好找。怎么了这是?”上前扶姬娴站起身。 姬娴任由春月几个为她拍打衣裙上沾染的土灰,每年临近年宴少不了找淑长公主搭桥牵线的人,今天肯定是不少人入宫,她一点儿也不想见。瘪了瘪嘴:“这里怎么秃了,秃了也就算了,连落叶也没得见。白白来一趟当然生气。” “你呀你呀,这也值得你生气?”姬羲元取帕子将姬娴双手擦拭干净,看透她懒得理人又拿她没有办法,无奈笑语:“我那里还有些冬雪她们拾来做书签的,你随冬雪回去挑一挑,不说一箩筐,一捧总是有的。” “呀,”姬娴高兴起来,长姊要给自己找空子,再好不过了。正预备答应下来,还没开口,王三娘插话道:“我那儿也有,只怕不及大殿下处齐全,若是殿下不嫌弃回头给殿下送来。” 姬娴瞟了她一眼,糊弄着应声,转头高高兴兴地跟着冬雪去丹阳阁,走了两步回头笑道:“阿姊可得早些回来,我要与阿姊一同用膳。”才不去看王三娘脸色好不好看,三公主现在就是不想搭理。 姬羲元含笑应承,等姬娴出了视线才与王三娘道:“三妹妹真是孩子脾气,多亏了你容忍照料。” 王三娘受宠若惊:“哪里哪里,殿下过誉了。” “不必紧张。夫人们该说的差不多了,我们接下来去拜见阿姨吧。”姬羲元微微笑,几句夸奖话而已,对她们姊妹来说可有可无,对身份不上不下的王三娘来说就是未来嫁人的助力。三妹妹向来是与人为善的,却不喜欢与人为梯。但这两样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把脏了的帕子递给春月收起,姬羲元之前一离开宣和殿就遇见淑长公主,正好淑长公主让她带王六娘四处逛逛。为了不再次见到刚刚得罪过的贤太妃,姬羲元顺势答应。问过姬娴不在她寝殿,这才借口来寻。现在淑长公主差不多该请安完了,把人送回去。 淑长公主生母离世仅五年,与贤太妃没什么情分,对于她明里暗里表示“姬羲元现在不尊重温长公主以后也不会尊重你”只当过耳风。要不是温长公主是姊妹三人里长得最像皇考的并且贤太妃在某些方面古板的要命,否则她真的有些怀疑这个脑子缺根筋的二姊是不是姬氏血脉。 翻翻族谱,姬氏里以公主之尊受夫族操控的女子真的是大海捞针,近百年只看得见温长公主。偏偏她们这一代公主的待遇是最好的,温长公主的想法真是令人费解。淑长公主甚至考虑过让孩子随姬姓,圣人也赞成。可惜自己生的是个儿子,随姬姓平白惹人猜忌。 看着眼前三个高矮不一的少男少女,能文能武的姬羲元、温顺体贴的王三娘、乖巧聪慧的儿子王璆,再想到一股子聪明劲热衷躲懒躲事的姬娴。淑长公主心想:孩子的教育果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如果贤太妃以后依旧在温长公主的事上犯蠢,她就得去与陛下说道说道姬娴的教养了。 落地铜炉燃的是百合香,淡淡的、轻飘飘的引人发懒。 太极宫大得很,算得上的主子少得可怜。因此几位出嫁公主的宫殿一直维持着,就连出宫建府多年的恭王的住处也原模原样,更遑论圣眷多年不衰的淑长公主。 淑长公主年幼时爱极了百合香,成十年的熏染下桌椅墙柱都能嗅出百合香味。后来无论再换什么香粉屋里都有一股子百合味道。先帝曾说为淑长公主重置闺房,没等践诺人先一步驾崩。再之后当今陛下问起时候,淑长公主已经长居公主府,反而舍不得满是回忆的居所。 圣人说过,要让阿璆尚二公主,王氏不缺血脉,不如归了姬氏承淑长公主一脉或是恭王府一脉。有一就有二,到时候姬羲元与谢川的孩子归了姬氏也顺理成章。王氏比谢氏可要好啃的多。 想到这里,淑长公主双目微眯,之前是李氏还是尤氏来着,哪家人打了姬姝的主意。得想个法子…… “阿姊在国子监感觉如何?没能见识阿姊飒飒英姿,实乃憾事。”王璆语气颇为遗憾,“那周明萱跑得急,我本来都派人埋伏好了,准备叫他吃一顿闷棍明白明白天高地厚。” 王六娘赞成:“是呢是呢,那周氏小郎君未免过于轻狂。” 王六娘的发言打断了淑长公主的思考,目光从儿子身上顺着声音落到夫家侄女身上。 作者有话说:到了这里,皇室成员差不多都出场过了。 然碧梧之趣:春冬落叶,以舒负暄融和之乐;夏秋交荫,以蔽炎烁蒸烈之威。——《小窗幽记》
第20章 、第一条人命 淑长公主近乎怜悯地看着傻侄女儿。 不是谁都能光明正大看笑话的,不小的姑娘了,怎么嘴上没个把门呢? 此处虽说是淑长公主居所,实际上她的心腹早早伴着去公主府了。宫人多是没什么路子的或是胆小怕事的小宫人,他们可能不敢多嘴谈论王璆、姬羲元,对王六娘却不会顾及。 到底是自己带进宫的,淑长公主扯开了话,与姬羲元说起最近的新鲜事:“近几天李氏与周氏可出了名头了,我记得你与周家娘子有几分情面,你可听说了?” 姬羲元顺着意思猜了一猜:“什么名头?两家纨绔子弟于平康坊抢人?还是当街赛马?” 淑长公主啧啧称叹:“看来这两家是真招了你的眼了,竟是什么都知道。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说着也不避讳,“周平伯前脚送走他家的小纨绔,后脚就去平康坊一掷千金。连着去了一月有余,赎了一清倌儿回去。这清倌儿还是李家小纨绔的相好,这头高高兴兴地赎人,那头就怒气冲冲的上门要人。闹了两天,翁婿二人共清倌儿,算是名扬鼎都了。当年风流不输人的周郎的弟弟竟是个这般货色,眼见得败了周氏。李氏也是青黄不接后继无人啊。” 清晰可辨的幸灾乐祸。 “花无百日红。再是有能耐的先祖,也帮扶不了活生生作死的儿孙。”姬羲元促狭道:“我猜那清倌儿最后跟了李氏郎君。” 妻妾成群子女成人的周平伯已经是个大肚糟老翁了,哪里及得上还算年轻英俊的李郎君呢? “国子监是个染缸不成?才三个月你竟什么都知道了。”淑长公主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啊,绝对你和想的不一样。你再猜猜。”她眨了眨眼,“你可不能告诉陛下这是我告诉你的。” 王璆与王三娘支棱耳朵听,八卦总是有趣的紧。 姬羲元脑海里浮现王施寒意味不明的笑容,那…… “清倌儿莫不是个男子?” 李氏长辈们真是铁一般的心脏,不然真该连夜请太医的。 王施寒下手真是快啊。才过去两个月已经有了眉目。 淑长公主夸道:“阿幺很懂嘛。”算是承认姬羲元的猜测。当着两个孩子面,详细的是说不出口了。 淑长公主将此事当做风流韵事一说,姬羲元却为此坐立难安。 姬羲元转头就去找自己公主府的侍卫统领了解了此事。非但清倌儿是男子,这清倌儿还是个二十四五,身量修长颇为俊美的男子。与眼下流行的娈童的白幼身姿完全相反。通过侍卫统领的吞吞吐吐中,姬羲元充分明白这个两个男子上下关系、走不了前路走后路的事实,以及这个清倌儿的非同寻常。 最让姬羲元震惊的是李氏居然接纳了这个清倌儿,让他入住李氏的府邸,甚至是李郎君的院落。 姬羲元一边艰难琢磨着李氏一家人的心态,一边写信,再吩咐侍卫统领带话,让公主府的嬷嬷去李氏拜访一下周明芹。 如果真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李二郎带着伶人同居,那同住一处的周明芹该如何自处?又要受到怎样的磋磨? 她要让周明芹相信:姬羲元需要的根本不是李氏的帮助而是周明芹的帮助,李氏这个泥潭越早退出越好,哪怕对簿公堂。有着烂泥一样的李二郎对照,谁都会对周明芹的和离表示理解。 写着写着,姬羲元停下笔。 比起一封晃晃悠悠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得到回复的书信,不如登门拜访。料想李氏也不敢将她晾在门口。 出门前姬羲元突然瞥见案上的佩剑。 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姬羲元将它带上了。 实际上,车架还没离开公主府百丈远,传闻中的主人公就出现在姬羲元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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