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不和她贫嘴,从药箱里拿出药包和药方放在桌上,“你若是真狠下心来,将这药给你的男人们吃了,莫说一百,就是一百二也不是不可能。” “哎呀呀,一个都还没到手呢,哪里来的们。”姬羲元说着拈起药方细读。 一个字没看懂,甚至不太像字。 姬羲元笑道:“大医这草书写的是越发精妙了。” “这写的是女书。写的太明白,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太医令给她一个眼刀,“小巫知道药方,以后她会给殿下送药,这一份留给殿下以备不时之需。” “竟是女书,大医真是学识广博。”姬羲元再看药方,字形如刀剑,修长锋锐。 关于女书,姬羲元仅仅听过,还是第一次见。 传说数百年前,永州乡间农妇诞下一女,重九斤,人称九斤娘子。她天资过人、过目不忘,无论什么技能,学过一次就能掌握。她想学习文字,却被长辈以男子才能读书的理由驳斥,于是她自己创造出表土话的女字。 姬羲元摸着笔笔如刀的文字,九斤娘子的身影似乎也浮现在脑海中。是她,也可能是她们,她们必然是颖悟绝伦、胆识超群、骄傲至极的女人。只有女人才能写出石破天惊的女书,每一笔都蕴含荒芜中绽放的傲骨。 天不佑她,如果能与这样的人见上一面,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也许,她也该学一些女书。 太医令凭自身对姬羲元的了解,一眼看透姬羲元的渴望。她从容地从药箱里拿出一卷女书,“我就知道殿下对这个感兴趣,留着吧。就当是我给殿下的临别赠礼了。” “这确实是最好的礼物了。”姬羲元珍惜地拿起女书,将太医令和未至的谢川抛之脑后,直直进入偏厅学习。 谢川如约入府时,招待他的就是不住致歉的夏竹与满脸沧桑的太医令。 不等夏竹编出个二三,太医令便打发她离开:“我与谢郎君有话要说,你们都回避一下吧。” “可是……”夏竹迟疑。 太医令道:“医师与病人间的话,怎么能被旁人随便听去?公主处自有我担着,你带人下去吧。” 一番话合情合理,夏竹不能反对,带其他侍从下去了。 屋里仅剩太医令与谢川相对而坐。 太医令将手从谢川腕上收回,“你们这些高门子弟都养的精细,不至于有什么大毛病,叫来查一查,主要是安陛下的心。小郎就是守孝久了,过于清瘦,先少吃一些荤腥,再慢慢地回到往常的用量。” “劳烦大医了。”谢川也不认为身体会有问题,皇室结亲总要查一查对方的身体,也是惯例了。 太医令因年老而浑浊的眼睛打量面前年轻俊美的男人,笑叹:“当年接生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都到了婚龄了。我本不该多说,但出来前受公主的教养嬷嬷所托,替她与小郎说一件事。还请小郎不要见怪。” 相比较起公主本人所说的不愿生子,谢川以为应该没有比这事更奇怪的了,淡笑道:“大医既然受人所托,何来见怪一说。请大医畅所欲言。” “我今日给你开一剂药膳方子,你最好一日不落的用道婚前。食用久了能使皮肤白净体生暗香。”太医令将桌上的药包推到谢川面前,里面的药材已经磨成粉,瞧不出原样。 “因为是宫中秘方,不便告知药方,还请小郎见谅。” 谢川胸中的迷惑似杂草丛生,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艰难地找回声音,出言确认:“我并无暗疾,也无恶臭,为何用药?” 太医令振振有词:“如果老身没记错,小郎家堂兄弟很多,日常应该都有相处吧。男人比起女人不但毛发旺盛、更容易出汗,还伴有更浓重的体臭。不加以干预,让有瑕的人直接侍奉殿下是极为失礼的。这一点只要用心观察就能发现,可不是老身欺瞒小郎啊。” “即便如此,以药物改善,是不是太过了一些?勤沐浴就足够了。”谢川作难。 谢川的面容宜笑宜嗔,笑如观音,蹙眉时自带一股愁情。 可惜他面前老态龙钟的太医令早已勘破红颜枯骨的道理,说得尽兴:“小郎问一问家中姊妹便知道了,她们自幼涂抹的哪一样不是珍贵的药材制作出来的?就是小郎自己,也未必没用过吧。如果小郎不爱食药膳,等过了婚礼,嬷嬷自会为小郎调制合适的香膏。” 见谢川犹豫不决,太医令下一味猛药:“小郎下次仔细地看过太尉,他是不蓄须的,非但不蓄须,身上除了头发以外的毛发是全部剔除的,为的就是清新好闻,干净好看。” 谢川沉默许久,被太医令透露的事实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最可怕的是太医令所说的,他都寻不出反驳的点。男子蓄须是传统,但太尉似乎真的从未蓄须,并且也比旁的中年男子白净。 上次见面,太尉手上都没有习武磨出的茧子。 谢川头一次生出后悔的念头,可事到如今,没有悔婚的余地…… 太医令一面说,一面注意谢川的神色:“不过嘛,长善公主偏心小郎,特地与嬷嬷说过,在这方面务必使小郎顺心如意,不必苛求。” 谢川暗自松了一口气,他难以想象自己剔毛、涂膏的样子。有太尉的极端先例在前,服药改善体质成了一个容易被接受的选择,谢川跨过心里的坎儿,接过药包:“我会每日饮用一盅药膳的。” “小郎能答应就最好了,不喝也会有不喝的后果。”太医令软硬兼施,“别说老身没提醒你。大婚前一个月,宫中会派十八个老宫人入谢府教习小郎规矩。成效如何,老道的宫人分辨起来就用一眼而已。” 太医令语重心长:“按祖制,大婚前未婚妻夫是不宜见面的,公主殿下也是被我借口调开了。外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是为你们好。规矩就是规矩,就算是殿下也不能改变,至少现在不能。希望你们俩能永结同心,真正闯出一番新天地来。” 谢川克制自己的情绪,面上不失风度地微笑:“多谢大医提点。” 临老了,难得扮一回红脸,太医令心情大好,险些连拐杖都忘记就往外走。 话都说到这了,谢川自然不可能独自留下,与太医令一前一后离开公主府。 即使谢川的修养功夫到家,太医令依旧从他那比往常更快的步伐中看出不同。 年轻时被祖父剥夺学医的资格,被要求嫁给一个才华不及自身一根指头的男人时,内心的愤懑与不平、那种感觉,太医令永世也无法忘怀。 年纪轻轻的谢川,很快就和当年的她一样,感受到屈辱、感受到对强权的无力。 此时,再有一个人出现,给予他实现抱负的机会,他必定拼尽全力报答吧。 毕竟,谢川是多么幸运才能得遇良人。闵清洙领着太尉虚衔至今连皇后金印都没有,谢川却能立于朝堂之上,都是长善公主的隆恩啊。 太医令舒服地靠在马车里,抬手松松脸上筋骨。 她真是上辈子欠了那对母女的,忙过这一茬就回乡养老去。 作者有话说:啊,写了我好久好久。 是不是稍微有一点PUA的感觉了呢?算吗? 女书很有趣,建议宝贝们了解一下。
第86章 婚前准备 夏竹被太医令屏退,转道向偏厅与姬羲元报告。姬羲元专注于手中的女书,间隙中抽出空吩咐:“就照太医令说的办。既然谢川没见到我,也不必再来见过。你一会儿客气些将谢川和太医令都送出门就是了,不必再来回禀。” “喏。”夏竹躬身退下。 姬羲元把翻译出来的药方投入火盆烧尽,盘算着让姬娴手下的伎人们学习女书,用以传信。 女书中的诗歌实在有趣,日后发扬光大也无不可啊。 女书本身常被运用在女子的扇面、手帕、嫁妆、日记上,婚礼出现也不突兀。举办婚宴再请乐人来唱一段女书歌曲,必然引起风潮。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对姬羲元来说,改变风向实在太过简单了。 姬羲元把这件事托付给姬娴。 或许是命中注定,姬娴在平康坊收归的歌伎中寻找到了从小接触女书的女人——张好。张好今年十五岁,本是永州的歌伎,因为歌声美妙编入乐籍,受到路过的名士崔公的青睐,崔公回到鼎都时带上张好,并将她迁入鼎都的乐籍。 王五郎的借口三分假七分真。崔公对张好确实有两分情谊,却不是男女之情,是欣赏之意。反倒是崔公的弟弟对张好生有两分不轨之心,准备纳张好为妾,正好被姬娴搅了局。他心有不甘,在外宴乐时不免透露了心情。 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的,传成崔公有一个红颜知己留在宜春院。王五郎听信传言弄巧成拙,也怨不得旁人。 了解来龙去脉,姬羲元便请张好过府,为自己唱一段女书歌曲。 受贵人邀请过府,对张好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她忐忑地打理妆容衣饰,跟随冬花从侧门进入公主府。 张好以衣袖半遮面,含羞带怯地缓步进入厅堂,在中间的位置坐定才放下双袖,她抬嗓唱:“……久久相陪尽一样,才日四边妒见侬,正是同陪合心义,细说细言人疼人……” 歌声婉转动听,宛如凤鸣,唱到急促处骤然声高,甩开伴奏的音乐直冲天外,歌喉啭动又渐渐低沉。 姬羲元听完一曲,再三赞叹:“仙乐也不过如此。”随即询问她是否愿意在自己的婚宴上献曲。 张好又惊又喜一口答应,而后踌躇不安道:“奴的出身卑贱到了尘埃,又有非常恶劣的名声在外,不敢作为公主的客人打搅婚宴。还请公主三思而行。”说完,她含泪垂头。 美人沮丧也是美的。 含苞待放的芍药飘零暴雨中,大概也就是这幅样子吧。 所以,不是拒绝,而是害怕外面的脏男人。 姬羲元笑着向张好伸出左手:“出身微寒、声名狼藉都不是你的过错,你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罪孽责怪自己呢?” 张好拎起裙摆向前走了两步,跪坐于地,踟蹰地将手放在姬羲元的掌心。 儿时的少衣少食诚实地在她手上表露,白皙幼小的手放在另一修长的手中,对比极为鲜明。 可怜又可爱。 “还是个孩子呢。”姬羲元左手取下发上一支金花钿钗插在张好的耳畔,“你以后就带着这支钗出门,我保证,就是崔公也不会再以你作乐。” 品级礼服多以花钿相配,姬羲元所用的归置,明眼人一瞧就明白。 张好失措:“奴…怎么担得起。” “你歌唱得好,女书也学得好,做个教坊歌伎可惜了,今后就留在我身边做个女官吧。”姬羲元轻描淡写地更改了张好的命运。 张好泪湿锦衫:“奴谢公主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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