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桌案上的是炙羊肉。看在远道而来的贵客份上,伙夫烤了五十只羊,两只送入闵明月的帐中,由着姬羲元选择爱吃的部位。 即使呆了大半年,杨子青脆弱的肠胃也没能适应粗糙的食物,炙羊肉于他而言只能闻闻味。他简单快速地吃完一碗肉羹,坐到闵明月身后帮着擦干头发。 姬羲元与杨子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心底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感觉对方有一点碍眼。 闵明月对杨子青的照顾习以为常。她下定决心进入军营的那一天起就遣散了侍女,仅剩的几个也是通武艺,在战场上拼杀的女兵,闵明月舍不得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贵郎君总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分担亲兵的工作,照料闵明月的起居。 她在烤全羊身上切下姬羲元爱吃的部位,放在姬羲元的手边,“尝尝,吃惯了觉得还不错。” 姬羲元细细咀嚼后咽下,笑道:“很香,可惜酒已经喝完了。” 军营中禁酒,唯一的已经进入两人腹中的美酒,是姬羲元一路带来的。 吃饱喝足,两人相约同塌而眠。闵明月还要在外面值守,姬羲元留在帐中翻看书架上的各色书籍。 从营帐中可以看得出,杨子青渗入了闵明月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姬羲元坐在闵明月的案前随手抽出一本兵书来读。杨子青就坐在对面,他还担任了部分文书工作。 “等过段时间,我盘算征一支女兵。届时明月身边也不缺人了,到时候把你调回去?”姬羲元细读书上写下的一些批注,会心一笑。 杨子青花了一点时间判断姬羲元只是随口而言,婉言拒绝:“就是回京我又能做什么?留在这还能帮一下闵都尉。” 闵明月可比姬羲元有良心得多,姬羲元对待闵明月也比对他杨子青有良心,他昏了头才回京给姬羲元做牛做马。 姬羲元头也不抬道:“你那两个堂妹我给换了户籍安排在弘文馆读书,你可以回去教书。阿娴年底要成婚了,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吴小郎与姬娴的婚事,是皇帝与辅国公之间的默契。 回鹘平定了内乱,这两年开始对被大周夺走的贾州虎视眈眈。吴小郎在成婚后就要赶回镇西军,辅国公虽然勇猛,可她毕竟是个老人了。选定吴小郎为继承人也有益于缓解辅国公姊弟间的矛盾,帮助辅国公掌控全军。 至于杨子青,正好有在镇北军中的经验,过去就能上手。 杨子青沉吟片刻:“是教书到年底,然后作为安图公主的嫁妆之一到镇西军中给吴郎君做副手吗?” 姬羲元的如意算盘被勘破,佯作惊讶:“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就是想让你回去休息两天,探望亲人罢了。” 合上手中的兵书,她笑语晏晏:“只是请你回去教一教阿娴军中的事例,免得她到了镇西军中做睁眼瞎。你若是想,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姬羲元退了一步,杨子青见好就收,“既然如此,我向闵都尉告假。” 闵明月回来时正逢姬羲元准备休息,她们俩小时候常一起午睡,并不介意什么。闵明月褪下身上衣物,着里衣上榻。 轻薄的白色里衣挡得住视线,也描出伤口的形状。 姬羲元摸了摸闵明月左臂上愈合后越发狰狞的伤疤,“我看战报,说你一箭射穿了敌方将领的脖子。却没提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闵明月笑得开朗:“正因为他意图射杀我,才让我有可趁之机。我既能活着与你说话,便是他下地狱了。” 作者有话说:明月奔我而来
第92章 姬羲元离开北境时闵明月骑马相送二十里外,两人依依惜别,车内装的是杨子青。 杨子青对跟随姬羲元回京这件事,没什么想不想的。他向闵明月请假,闵明月一口应下,对他毫无留恋。即使他深切地了解闵明月,也心有戚戚然。 外面两个女人是义薄云天的公主、英姿飒爽的将军,而车里的他是无所谓的去留的男人。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他有种被负心的错觉。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姬羲元是的布置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将来总有闵明月回京的时机。 去年是姬羲元,今年底是姬娴的婚礼,明年是越王的婚事,这两年京中的喜气蔓延地四处都是。一个人成家,在旁人眼中不再是父母的附庸,才算是个独立的人。 有了小家、孩子,争取利益成为要紧事。谢祭酒开始试探地向皇帝提出为越王开府的请求,尽数被搁置了。 姬羲元上次没和崔公打招呼就将杨子青送走,这次送人回来倒是去知会了一声。还随了一卷梨花图做礼,不是送崔公的,是送他一心压海棠的白发弟弟。 活到知天命的年纪,崔公的脸皮厚如城墙,面临冬花的警告,面不改色地让人把弟弟叫来收下梨花图。 杨子青就这一点像崔公的学生,告别短暂的老师,理直气壮地跟着姬羲元住到公主府。公主府有为驸马专门开辟院子,驸马住的不多,东厢房让杨子青住进去也不妨碍。 下午时分,谢川从中书省回家,听说杨子青来暂住,换洗后正式招待了一番。 见不得杨子青清闲的样子,姬羲元入宫向皇帝请求让姬娴在公主府待嫁,让杨子青结结实实地给姬娴上了三个月的课。姬羲元偶尔会去旁听一耳朵,天文地理、排兵布阵、回鹘语言无所不包。姬娴在语言方面颇有天赋,骂人的那一部分学的最快,两个月就能与杨子青交流了。 去的多了,引得谢川跟着来,杨子青与谢川就回鹘语言即兴对了一段。 姬羲元学过一点,勉强能听懂几句,似乎是在吵架……真是无聊的男人。 杨子青时隔一年回到鼎都,发现原本安静无声的宗室竟成了话题的中心。自从先帝一代砍了半数宗亲,活着的宗室要么力图平庸,要么关起门来查无此人。 最令人意外的是,总是与人为善、厚道的端王,也有霸道的一面。 再打听,竟是与崔氏抢孩子。端王夫妇为孙子取了大名,姬厚。 崔三郎是崔氏的长房长子,这孩子是长孙,崔家哪里受得了孙子跟新妇姓,当即打上门去。先是好言好语相劝,端王便哭诉自家香火要断绝,崔家人多势众,何必与他们家抢孩子。 崔家自诩名门,做不出当众哭穷的把戏,无奈败退。崔三郎的祖父与崔公是堂兄弟,便请崔公上门讲理。崔公碍于人情推脱不了,教他们去告御状。姬乃国姓,岂是一般人能用的? 乍一听很有道理,崔家婆母便叫自己儿子写奏疏。 崔三郎到底比父母清醒一些,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皇帝不聋不瞎,她能不知道么?宫中没有反应,只能说明皇帝默许。 只要皇帝首肯,臣下的儿子能姓姬是举族荣耀。 崔公对这个侄孙还有两分情面,告诉他如果这件事要转机,只能从临月郡主本人下手。崔三郎面对父亲愁眉不展,母亲泣涕涟涟,只能往端王府求见临月郡主。 一个孩子的归属,只有他的母亲最有资格决定。而女人,对心爱的男人总是心软的。 端王妃虽也是姬家中的异姓人,却全心全意维护丈夫的姓氏,姬氏的香火。无条件支持端王的决定。知女莫若母,端王妃早一步将女儿送到长善公主府,叫崔三郎扑了个空。 临月郡主不理解父母为什么这么在意孩子的姓氏,姓姬、姓崔都是他们的孙子啊。 她轻易地被父母拿捏,只能与姬羲元诉苦。 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他们只关心孩子的归属,为了孩子连我都送到你这儿了。不过,幸好是来见你,耶娘做的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见三郎。” 能让姬羲元一再忍受的人极少,临月郡主也算是个中翘楚了。 姬羲元道:“你生的孩子随你姓不好么,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崔三郎也配你去交代,受了一场苦的是你,又不是他。” “三郎需要继承人呀,他本来就没受过分娩之痛,没有十个月的父子亲近,再无姓氏牵挂,父子之情怕是要断绝。”临月郡主嘴上不吝放狠话,真做起来还是心疼男人。 姬羲元随母姓,长到十九岁也没缺过什么,闵清洙更不敢薄待她。实在难以苟同临月郡主的观点。 她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你父母只生了你一个又不把你当成继承人教养,是他们的罪孽。现在这些事都是他们该受的,却不是我该忍受的。” 离开前吩咐院子里的仆婢务必照顾好临月郡主,除了出门以外的要求一概满足。 临月郡主追到院门口,不能相信姬羲元冷酷的与前些日子判若两人,“长善你还真就这么把我关在这里啊?” 早在卅山县,她就知道有些人是没救的。只是没想到,临月郡主看起来正常,实则中毒已深入膏肓。 姬羲元走得更快了,头都不回:“我去崔府帮你问问,你这日子还能不能过。” 过是肯定能过的,当时为了显示郑重,崔氏的长辈入宫请求赐婚。现在想和离也没那么简单。端王府闭门谢客拖延时间,直到开宗祠正式将姬厚写入宗碟,才见了崔家人一面。 崔府见软的不行,什么难听的话都传出来了。既然姬厚上了姬氏的族谱,木已成舟,干脆就当没有这个孙子。只当是临月郡主不守妇道,生得一个野种。转头就大张旗鼓给崔三郎纳了一个良妾,定要给崔家生个长孙。 这些消息,姬羲元不瞒着临月郡主,在崔府纳妾当日给临月郡主盛装打扮,送还端王府。 端王府有了继承人,哪里顾得上崔家长不长孙的。端王当天就派人去民间遴选美男子,王府长史带着个个披红挂绿的美男子,去崔府取回临月郡主的陪嫁。 笑得那叫个和蔼可亲:“大王叫奴恭喜亲家大喜啊,咱们家郡主要照顾小王孙,家住三五年的不妨事。不劳夫人与郎君挂念。” 郡主的院落是有单独打通的门通向府外,搬起东西也方便,就是搅合地崔府上下不得安宁,客人也不知该不该坐。 事已至此,不能再叫御史上门了。 崔三郎遣散宾客,厚礼相赠未过门的女子作为嫁妆,又亲自与王府长史致歉:“家父家母年老,气昏了头才做出不合规矩的事,还请长史切莫见怪。” 持家多年长史见多识广,并不将崔三郎的小伎俩放在心上:“那我今日就与你分说分说。你这流言也传出去了,新衣也穿上了,客人也进府了,总不能都是令尊令堂一意孤行,至少你默许的。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强逼儿子娶妻,没听过强逼儿子纳侧室的。我这话你认是不认?” 于公、王府长史是从四品上的朝廷官员,比起崔三郎目前六品通事舍人要高得多。于私、长史出身不低,与临月郡主是七拐八拐的亲戚,称得上是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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