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忽见到一面纱美人朝自己走来,感到有些诧异,却如实回道:“小女柳娘,江南维扬人士,父母和离后便随家母来了建安。几日前忽闻家父死讯,遂向伯府告了假,欲赶在家父七七前回乡祭拜。” 姜芙亦是生养在维扬,是以对这位老乡的遭遇很是同情,敛眉提议道:“敝店自丝绢售罄后,棉绢摆了这许久都无人问津。既卖不动,不若我将这棉绢以一两银的价格折卖与你,以全了姑娘的一番孝心,还望姑娘节哀。” 听说一两能拿下,柳娘很是惊喜,尔后却有些犹疑地瞧了瞧姜芙,似是在确定她能否做主。 四喜见状补充道:“姜姑娘乃允棠阁的掌柜,她的话一言九鼎,姑娘无需有所顾虑。” 柳娘闻言十分惊讶,仔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叹道:“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竟能凭一己之力撑起这诺大的店铺,您的这番魄力令小女十分佩服。” 姜芙莞尔一笑,允棠阁的规模尚不及美人斋之十一,实是担不起“诺大”二字。 若论魄力,她亦是比不上古月的,更何况她还是借了唐瑾的风。 这些话她不打算与柳娘解释,只闲谈道:“我祖籍亦在维扬,方才听姑娘的口音便甚觉亲切,尔后才知晓,我们果然是老乡。” 柳娘接过四喜包好的头绢,付过钱,对两人连声道谢。听姜芙也是维扬人,惊喜道:“原来您也是维扬人,不知姑娘有多久没回去过了,据传维扬近几年新开了一家云盛酒楼,膳食十分可口。小女虽请不起姑娘餐食,几样糕点却是没问题的。姑娘若是回了维扬,小女定要好好招待一番…” 姜芙听言笑了笑,却并未言语。 云盛酒楼她可太熟了,姜固便在那处做工,且那酒楼本身就是楚子然他家开的。她在维扬时,除了糕点,亦将酒楼内的各色佳肴皆尝了个遍,实是没什么值得新奇的。 此外,她还馋过楼中最为出名的梅花酿,曾让楚子然替她偷过好几回,被姜父发现后自是免不了一顿打。 思及姜固,姜芙便有些失落。 那封家书她都寄回维扬两月有余了,却依旧未收到他的回信。 柳娘讲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不过…那云盛酒楼近日却不大好,不若我们换一家吧。” 姜芙心下一惊: “发生了何事?” 柳娘答道:“两月前似是死了人,死者还是个大官,知府当日便将楼内所有人控制起来了,还带走了两个。” 姜芙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是…哪两个?” 柳娘皱了皱眉,回忆道:“其中一人似是酒楼的账房,另一人则好像有官职在身。” 姜芙心下一凉,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语调亦有些不稳:“你可知那两人被带去了何处?” 柳娘摆摆手:“这我却是不知晓了,我只听说那位被害的大官似是被人下了毒,当日经手过毒药的便只有那账房和另一位官职小一些的大人…” 柳娘走后,姜芙内心一阵焦灼。 云盛酒楼统共就一个账房,那被带走的人定然是姜固不会有错。 据柳娘所讲,大官被下毒是两个月前的事,那也正是她离开维扬的日子。 怪不得她将自己关在房中那几日仅有丹娘每日来探望,姜固却从未出现过。她记得自己离家那日问起姜固去向时,丹娘给的理由是“年关将至,酒楼大宴众多,你父亲他忙不过来”… 其实现在想起来,姜固以前即使再忙却也不会连着几日都不着家。 她那时因着即将被迫离家,整日愤懑得很,并未对丹娘的那番说辞有过质疑。 难道在她离家前几日父亲便出事了?丹娘以楚夫人逼婚的借口逼她离开其实是怕她受牵连? 思及此,一股自责与焦急的心绪交杂着涌上她的心头,随后便是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远在建安,便是连了解事发经过的途径都没有,只能兀自焦灼着。 傍晚,因有心事,姜芙听唐瑾讲学时便频频走神,连他走到身侧都未曾察觉。 “在想什么?” 他踱到她案几前,拿书轻轻点了点她眉心的花钿:“《了凡四训》统共才四篇内容,你前两日便能学完一篇“立命之学”,今日却连“改过之法”之十一都未能啃下来。如此状态,不若不学。” 他真的很爱点她的花钿。 好在她进学的时辰皆在傍晚,额上的朱墨于此时早已干透了,不然她每日精心描绘了这许久的花样早被他戳了个稀巴烂。 听他说“如此状态,不若不学”时,姜芙还以为他生气了,可抬头却发现他正一脸淡然地看着她,面上既无愠色亦无笑意,不似发怒的模样。 唐瑾咳嗽了一声:“为兄知晓,近日允棠阁生意渐盛,你定是累极了,于学业上便有了堕怠…” …其实并没有,累的是顺娘他们,就连点妆做账的活计她也大都交给了史嵩。 无论如何,先将态度端正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她方想开口道歉,唐瑾却先她一步说道:“学习贵在专注,若是无法全神贯注地沉浸其中,学来也无甚益处。如此,你不若趁此好好休整几日,将脑中杂念清掉后再学也不迟。” 诶?怎么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唐瑾这般体贴倒叫她越发愧疚了,遂低喃一声:“多谢阿兄。” 唐瑾放下书本,招呼长安将做好的膳食端上案几,招呼她:“阿芙,过来用膳。” “好,”姜芙将《了凡四训》放入书架,坐到了他对侧。 长安的厨艺一向很不错。 允棠阁生意刚好起来那几日,她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晚膳时更是如饿虎扑食,唐瑾边笑她是饿死鬼转世,还边往她碗里添菜,生怕她吃不饱… 可今日她心系姜固,对着满桌的佳肴便也失了胃口。 这时,唐瑾却突然从膳桌旁拿了个玉兰漆面的黑色木盒递给她:“多少吃点吧,省得夜间饿得胃疼。” 这盒子她熟悉,属白玉斋的特制,而白玉斋则是建安城最有名的糕点坊,一小盒最为普通的绿豆糕子便能卖上六两银子。 姜芙揭开盒子,里间果然放着她最爱的芙蓉糕,惊道:“阿兄,你怎么…” 唐瑾夹了一块芙蓉糕放入她的玉碗内,并为她斟了一盏茶:“你回府首日在前厅用膳时便有些胃口不佳,仅将桌上的芙蓉糕动了两块,我便猜测你定是喜欢那物的。” “今日申时我去允棠阁接你时,见你与归府那日无精打采的模样一般无二,便知你定然又不想用晚膳,遂差长安于我们讲学时去白玉斋买了点芙蓉糕。” 姜芙听到此处竟有些哽咽,原来他从那么久之前就开始关照自己了。 回府当日她之所以心情不佳,是因为刚给姜固写完家书,思绪一直沉浸在家书描绘的往日回忆里,尔后又想起她当下的境遇,便有些郁郁寡欢… 她垂下头,奋力抑制住喉间的哽咽,喃声道:“阿兄…” 这是她最为信赖的兄长,可为了姜固,她不得不做出抉择… 她强打起精神,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阿兄…近日顺娘同我说,苏州的福安绣坊新到了一批料子,据说是新兴的蚕丝绫,还未在建安流传开来,阿芙便想去看看,若是能先人一步姜这些料子弄到建安来售卖,那也是独一份的…” 其实她并不确定唐瑾会不会答应她的提议,毕竟咸南的高门对女子管束甚严,闺秀一般很少能出远门。 可这人是他的阿兄,不随世流的阿兄,对她总是格外宽和一些的阿兄,她愿意一试。 果然,唐瑾仅沉思了一会儿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出去放放松也好,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去一趟,或许会助你解开许多理不清的思绪,父亲那边由我去说便是。” 见他答应的爽快,姜芙更是愧疚难安,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回话时声如蚊呐:“多谢阿兄…” 翌日,姜芙将她要远行的消息告诉了史嵩,让他作为代掌柜管理允棠阁一段时日。 史嵩起先还有些踌躇,在姜芙的鼓励下也勉强答应了下来。 翌日午时,咏兰将她的包袱悉数收进马车内,随她一道出发了。此外,唐瑾还将长贵一同派给了她,负责她路上的安全。 一月后,一行人抵达了新吴。 “二姑娘,我们此行不是要去苏州吗?为何临时改道来了常州?”长贵下了马车,于湖边饮马时问她。 姜芙刚要回答,他却“扑通”一声倒了下来,尔后马车内又传来另一声“扑通”作响,是咏兰。 姜芙拿起车舆内的细软,默默朝湖边渡口走去。 毛掌柜诚不欺她,五两银子的蒙汗药,分量就是足! 作者有话要说: 毛掌柜:不客气,下次再来 第25章 身世 翌日,姜芙抵达维扬。 同为江南水乡,维扬比之苏、常二州更为富庶,风光亦更为清绝。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湖波一碧,青山如画之景。纤夫争途,渔歌互答,画舫笙歌,余音绕梁,经日未绝。 春光煦日下,来往行人如织,商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一片熙熙攘攘,亦有那身姿袅袅的江南姑娘,撑着油纸伞,步履款款地穿梭于青砖瓦黛间,于朦胧丽色里更添了一分鲜活之美。 姜芙下了乌篷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州府所在地。 维扬的牢狱对邢犯的管理极为森严,于狱卒收贿一事更是监管严苛,若有受贿者,一经发现,终身免职,三载俸禄悉数充公。 姜固乃毒杀朝廷命官的重大嫌疑人,姜芙自是拿不到探视权的,甚至连州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无法,她只能找一些周边人士打探情况。 据她观察,此地每日午时皆有一青褂打扮,脸上长满麻子的人进入牢狱。 午时是斩首的热门时刻,那人进去时手里还提着两屉巨大的木盒,闻着味儿,装的应是饭菜。 姜芙猜测,这人应是专为死囚送“断头饭” 的供货商。 待那人出来后,姜芙状似无意地靠近他,掏出十辆银子抵在他胸前,低声道:“这位大哥,我想打听点事儿。” 那麻子脸却不为所动,一副没听见她说话的模样,侧过身,避开她就往前走。 姜芙一路跟着他转过两道街口,终于在西巷的一条弄堂里停了下来,麻子脸忽对她转过身。 “姑娘,你方才可吓死我了。那州府牢狱是什么地方,便是连狱卒与探视者有个眼神接触都会被罚薪,你一上来就是十两,这是在把我放在火坑上烤啊。” 麻子脸先是一副后怕的模样看了看她,尔后又将视线黏在她手里的银钱上不肯动了。 姜芙一见有戏,立马露出一副喜笑颜开的神情:“方才是小女子不懂规矩,对不住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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