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里的银两递了一半给他:“这是五两银,大哥好好收着,小女想打听点事儿,若是大哥指点的好,剩下的银两也一并给您。” 麻子脸接过银两,将视线从她手上移开,问道:“你想打听什么?” 姜芙答:“两月前云盛酒楼曾发生过一起命案,死者是朝廷大官,此后知府还从现场带走了两人,你可知晓详细情况?” 麻子脸听言,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似乎想隔着面纱窥清她的真容,好奇道:“你为何打听这个?” 姜芙掂了掂手里的银两:“这你却不必管,说出你所知晓的,这银子便是你的了。” 麻子脸犹豫了一会儿,仍是有些舍不下那剩下的五两,遂开口道:“云盛酒楼的死者为礼部尚书曲大人,死因是朱砂中毒。事发当日姚知府便带人将云盛楼围了,尔后又带走了两人,说是仅有他们二人当日经手过那批朱砂。其一是酒楼的账房,他那日正巧要做结算,动用了印泥,其二便是回乡省亲的太子洗马方详。” “方详?” 姜芙对这名字可不陌生,那不正是她翻墙出府那回,唐瑾和那位董大人去燕春楼要查的人吗?!! 而方详的女儿翠娘,又恰是恭王最受宠的侧妃。若她没记错,那日簪花宴上,郁嘉公主曾说过“翠娘的父亲至今还在牢里”这样的话。 如此,难道这件案子至今还未水落石出? 不料麻子脸却给了她一个意外的回答:“事发半月后京里就来了人,似是找到了方详下毒的铁证,不日便将他押往建安了。” 听到犯人被抓后,姜芙舒了一口气,却又有些疑惑:“方详既已罪证确凿,为何朝廷至今都未对他有所处决?且他都被押进建安候审了,州府为何不肯将那账房给放了?” 麻子脸蹙眉:“京里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那位方大人既是太子洗马,此事显然与太子亦脱不了干系,死的又是朝廷命官,想必京城那边亦是不敢轻举妄动罢。” 他摸了摸脸颊,思考道:“至于那账房,他在方详被定罪当日便被释放了,仅隔了一日却又被人举报说是方详的共犯,便又被知府抓了回去,至今也未查清他是否参与了此事,便一直被扣了下来。” 姜芙皱眉: “可知是何人举报的?” 麻子脸回忆道: “似是安国公府的人…” 听到此处,姜芙算是明白了。 安国公夫人为了让她嫁给楚子然,几番游说皆不奏效后,便生了拿姜固威胁她的心思。 可楚夫人没想到的是,姜芙在得到姜固出事的消息前便被丹娘给送走了,以致并不知晓此事。 也罢,楚夫人既然这么想见她,她便去会会她。 安国公府位于维扬最为富庶的荣安坊。姜芙幼时亦是此处的常客,因此她入府时并未遭到家丁的阻拦。 安国公夫人去嵩明寺上香了,此时并不在府中,她便去找了丹娘。 姜芙到时,丹娘正在自己的房内调香,见到姜芙十分惊异:“苗苗…你怎么来了?” 她走那日,丹娘便是一副憔悴至极的模样,如今才不过三月的光景,她看起来却更加清瘦了,想来定是因着担心她的安危所致。 姜芙红了眼眶,冲上前一把抱出她:“阿娘…对不起…是苗苗的错,当日不该那般对你…阿父的事苗苗都知道了。” 丹娘愣了愣,卷起袖子替她拭泪:“你是如何知晓的?” 姜芙便把从柳娘那处听得消息,到央求唐瑾得了出府的机会,尔后甩开长贵和咏兰,从州府一路赶来的经历说与了她。 丹娘听完更加心疼了,蹙了蹙秀气的柳眉:“路途遥遥,你竟独自一人而来,往后切不可如此冒险。” 姜芙摇摇头:“不全是苗苗一人,我兄长派了人护送我过来的,只是在路经常州时被我甩开了。新吴到维扬的水路我小时候不知走了多少遍,一路上自是不怕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提到“我兄长”时,丹娘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 有关唐瑾的身世,姜芙曾猜测过他是丹娘的孩子——因丹娘贪慕侯府荣华,于是在她与唐瑾尚在襁褓且未辨明性别之时将两人调换了。 后来她在侯府见到十九岁的唐瑾后,才惊觉两人的年龄差并不足以支持丹娘瞒天过海完成此举。再然后,祖母告诉她,唐瑾是她伯父唐瑜与一华州女子所生。 那唐瑾便是她堂兄了…可她瞧阿娘这副讳莫如深的神情,似是与阿兄亦有些关联。 况且她这双丹凤眼,竟越看越像… 姜芙一惊,脱口而出: “阿娘,我兄长他…” “苗苗!”丹娘打断她:“我们不提这个好不好?” 姜芙本就心中有愧,加之久别重逢,她不欲让丹娘不快,遂点了点头。 良久后,她问:“阿娘是因为楚夫人拿父亲的事要挟我,那日才如此急切地将我送走的吗?” “也不全是…”丹娘此时却突然有些焦急:“你还是快些走罢,夫人就快回来了,莫让她瞧见了你。” 姜芙皱眉:“她诬告阿父的事,您让我就此算了吗?那方详投毒,证据确凿,没几日便被建安来的人带走了,而州府将我父亲无端囚禁了两月都未查出端倪,却仍不肯放人,那定是受人指使的刻意扣押!我怕她作甚?她安国公府若与姚知府有所勾结,我便去巡抚处告,巡抚若不受理,我便去大理寺,大理寺不管,我便去敲那登闻鼓!” 丹娘摇头:“你想的太浅了,以夫人的手段,你未必都能告到巡抚那处去。” 楚夫人的手段丹娘最清楚。 如此,她只能想想其他的办法了。 姜芙思索片刻,疑惑道:“温良娴雅的女子江南多的是,平日也未见楚夫人对我有多热络,她却为何要一再逼我嫁给楚子然呢?” 丹娘见她仍未有离开的意思,索性抓了她的手便急匆匆往外拽:“没时间了,往后有机会再解释吧。记住,出去后立刻给侯府写信,让他们派人来接你。莫再为你父亲的事发愁了,他本无罪,再过一阵子州府自会将人放了。” 姜芙被她拽的有些吃痛,正准备站起身,门却被打开了。 是安国公夫人。 她身着一袭绛紫色梨花纹对襟襦裙立在门外,神态骄矜而冷漠,俨然一副与姜芙不熟的模样,指着她吩咐家丁:“有刺客闯入国公府,你们还不将人拿下?” “是!”立时进来几人将姜芙制住。 “楚夫人,你就莫同我装了吧,”姜芙对着她嘲讽地笑道:“勾结官员,私囚他人乃是大罪,你真以为永远都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了吗?” 楚夫人闻言仍是一副冷漠的神态:“我与你并不相识,也不清楚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况你私闯民宅,还意图行刺,我为着府中众人的安全着想,只能将你扣押了,这有何不妥之处吗?” 丹娘急道: “夫人…苗苗她….” 楚夫人睨了她一眼:“方才便是你将这刺客窝藏在此吧?我念及你伺候多年,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份上,可不与你追究。你既与这刺客相熟,今夜便同她一道宿在此处罢,明日一早我便让人将她送往至州府。” 丹娘还欲开口,楚夫人却“嘭”地一声关上门,并让家丁落了锁。 她走后,姜芙一阵愤懑,尔后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如此针对我?先是欲拿父亲的事逼婚与我,尔后索性假装与我不认识,上来便要将我送去州府。” “只因你肖似你姨母罢了…”丹娘深吸一口气:“苗苗莫怕,明日我便给侯府写信言明情况,侯爷接到信后必会与州府的人修书一封,让他们不敢为难你…” 看着丹娘这幅强作镇定的模样,姜芙实在不好告诉他忠渝侯的本性惹她担心,只笑言:“如此,苗苗便安心了。” 半晌,她又疑惑道:“您方才说,楚夫人这般厌恶我是因为我与姨母长得像?” 她生母章蕴于生下她的当年便过世了,这点还是她回了侯府后才知晓的。至于她母亲的姊妹,她就更是不曾听过了。 丹娘叹息:“你外祖父章渭原是江南富户,他的一双女儿——薇娘与蕴娘,亦是维扬一代有名的美人,被人合称为‘维扬双姝”。自打二人及笄后,求亲的人络绎不绝,险些踏破章家的门槛…” 原来她生母也有过传奇话本中女角一般的境遇。 “我是在某年踏青时与她们结识的。她们二人并未如其他闺秀般对我的瘦马身份避之不及。相反,她们见我擅长点妆调香,还日日缠着我请教,一来二去,我便与她们熟识了起来,常常一同约着抚琴调香…只是,闺中的日子总是美好而短暂,没过多久,蕴娘便先我们一步嫁人了。” 嫁的便是忠渝侯这个冷血冷性之人。 她倒是好奇,章蕴当年是怎么看上他生父的。 丹娘继续道:“蕴娘出阁后没多久,章公不幸罹患痴呆症,薇娘于经营一道又知之甚少,不久后章家就落败了…再后来,安国公对薇娘称他有治疗痴呆症的奇药,条件是让她嫁过来。薇娘苦寻良医无果,又恰逢心上人不知所踪,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姜芙点点头,后面的故事她基本上能猜到了:“姨母入府后,因姿容出挑,便得了安国公的独宠,楚夫人由此恨上了她,于是连带着与她长相相似的我也一并厌恶上了。” 丹娘却否认:“非也,薇娘嫁入国公府时还未有楚夫人。彼时因着一些事…她仅能以妾室的身份入府…后来楚夫人过了门,安国公却对她这个正妻不闻不问,仍是对薇娘宠爱有加…两年后,薇娘被楚夫人抓到了私通外男的证据,夫人质问她时,她却未有否认。安国公大怒,不日便将她浸了猪笼…” 一想到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曾有如此遭遇,姜芙不禁有些难受。 丹娘叹了口气:“当时我亦有些自己的难处…已经很久未同薇娘联系了。初闻噩耗,自是悲恸万分…恰逢蕴娘回乡省亲,那时的章公已经完全不能认人了,她见父亲病重,长姐惨死,门庭败落至斯,竟动了胎气,提前半月便将你生了下来。” 姜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既已回维扬,尔后定是不想再回去了吧。” 想必几年的相处已足够让她看透忠渝侯的为人,比起建安的繁华,她必定更向往江南的自由。 亲人亡故,家族式微,即便几经时移世易,物是人非,维扬却依旧是承载着她闺中那段美好回忆的故土。 姜芙望着丹娘,眸中波光粼粼:“我娘...我亲娘是因为亲历了高门的束囿,不愿让我重蹈她的覆辙,才将我托付给您的,对吗?” 丹娘笑了笑:“你离开这三月倒是聪慧了不少,” 她慈爱地摸了摸姜芙的头:“确实如此。蕴娘产下你后便将你托付给了我与夫君,尔后独自回了府。恰巧那时唐将军自华州来,不日又要奔赴战场,她便将那孩子一并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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