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说着“伤心”,脸上的笑意却不带丝毫“伤心”的意思。 安国公主捡了块果脯拿在手中,闻言轻轻笑着,“方大人不该是算无遗策么,原来竟然也是会伤心的?” 她这话突如其来,方镜辞只稍稍愣怔一瞬,便微微笑着,“殿下知晓了?” “嗯。”将要与她成婚之人,她又如何不去细细探查一番? 方镜辞素来有“君子之风”之称,芝兰玉树,雅致天成。赢得长安城无数少女芳心。 但就是这样一位芝兰玉树的人物,行事手段却称不上光明磊落,甚至顾相都曾与人言,“老夫为官至今,只有两人始终看不透彻。其中一人便是宁国公府这位掌权的大公子。” 能得老狐狸顾相一声“看不透”,可想而知,方镜辞为人断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般温文儒雅,他背后的手段可想而知。 更何况,现如今的宁国公虽然是他父亲方尉恒,但在宁国公真正当家做主之人,却早早便换成了方镜辞。 是以这样之人,又如何不让人怀疑他的一言一行,是否别有目的?
第13章 婚服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欲言未言,方镜辞抬眼瞧着安国公主。 “婚期已定,各国使臣也已前来祝贺。”安国公主微微笑着,“难不成这种时候我还能因一时之气取消婚事?” 话听在耳中虽稍有勉强之意,但方镜辞还是稍稍心安——于他而言,只要不取消婚事便好。 “除非……”只是安国公主却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拖长尾音,眼带俏皮盯着他。 方镜辞心中忐忑,面上却不显。笑意在唇角自若绽放,心底的不安只有自己知晓。 瞧着他笑得这般镇定,安国公主瞧热闹的心淡了下去,无趣道:“长安城中的那个赌约,你赌输了。” 自他们婚事定下以后,长安城内的赌约便尽是方镜辞能否活到成婚之时。 自此,他彻底安下心来,微笑道:“殿下尽管放心,这赌约,景之自是赢定了。” “是么?”安国公主露出笑意,“那我就拭目以待。” 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钟叔已等候在外,朝来路频频张望。直到瞧见宁国公府的马车,这才如释重负。 马车停下,方镜辞正要起身,就听安国公主道:“夜深露重,方大人早章 回去安歇,不必起身相送。” 她突然体贴,倒是叫方镜辞微微笑着,拱手相送。 车帘掀开一角,安国公主却没立即下车,回眸温声道:“你那位云裳表妹兰心蕙质,才貌双绝,瞧着甚是喜人。日后当为她选得一位佳婿才好。” 说罢,也不管方镜辞作何感想,径直下得车去。 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云裳,结合她先前对自己诸多试探之言,方镜辞面容微敛。 在兴丰城时,他自问与她相处得宜,还未曾像今日这般生分疏远,试探不断。 稍稍一琢磨,他顿时明白问题所在—— 有人故意将他所言所行透露于安国公主。 而透露之人,自是不必多想,除了他那位暂居于宁国公府的云裳表妹,别无他人可想。 他回到府中时,已是月上中天,府中众人早已歇下,唯独云裳所在的出云阁还亮着灯。 他不过在外站了稍许,云裳就披着一件外裳出来。 “更深露中,表哥才从宫中赴宴回来,万一受凉了该如何是好?”边说着,边从贴身侍女如玥手中接过披风,要为方镜辞披上。 方镜辞微微侧身,避过她的手。 云裳动作微僵,再抬头时,眸中已然含着泪光,“表哥如今非要同我这般生分么?” “你是府中的表小姐,这种下人应当做的事,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方镜辞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眼眸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淡疏离。 “所以在表哥心目中,云裳始终是外人吗?”美人含泪,最是惹人心怜。 然而方镜辞笑得温和,却始终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感,“姑母临终前将你托付于宁国公府,将来你出嫁之时,自然也是以宁国公府表小姐的身份,又如何说是外人?” 云裳眼眶渐红,“倘若云裳不想令嫁他人呢?”她眼底一片情深,声音微微颤抖,“表哥是否还会枉顾云裳心意,将云裳赶出宁国公府?” “你若行规蹈矩,谨言慎行,不做多余之事,”多余二字被他咬得微重,“我又为何要将你赶出府去?” 闻此言,云裳身形微僵。 “夜已深,你早章 歇息。”留下这么一句,方镜辞转身便走。 “表哥!”云裳的声音已染上哭腔,碍于夜深人静,只能将嘶吼强行压在心底。 方镜辞未转过身,只是道:“往后我去宫中赴宴,你可不必等候。” “虽说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大婚之后,他将同安国公主居于隔壁新建的公主府中,不再宁国公府居住。 云裳眼睫轻颤,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可惜走远的方镜辞连头也不曾回。 侍女如玥上前递过一方锦帕,“久哭伤身,小姐别哭了。” 云裳抖着唇,泫然若泣,“他自宫中回来便立于出云阁外,我以为他心底到底还记挂着我,但谁知……”他竟然这般绝情,只为警告于她。 “想来定是那安国公主给了公子难堪,公子心中烦闷,这才怪罪于小姐。”如玥劝解着,“公子同小姐毕竟是一同长大的缘分,想来等明日气消了,会来向小姐道歉的。” “他会吗?”自从婚约定下之后,方镜辞待她就更加生分,虽不至于避而不见,甚至依旧礼待,但正是因为礼待,才更显疏远。 “小姐毕竟是公子嫡亲姑母之女,亲疏远近,公子分得很清。” “只是因为我母亲之故吗?” 如玥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小姐才貌,即便在长安,也是赫赫有名。同公子实属良配。更何况先前公子拒了顾相千金的婚事,为的不就是小姐么?尽管与安国公主定下婚事,可婚事未办,谁能知晓这婚事到底办不办的成?” 一番话总算哄得云裳收了眼泪。 她擦了擦眼角泪水,柔声道:“如玥,在这偌大的宁国公府,也就只有你与我相伴了。” 如玥露出笑意,“能跟在小姐身边,是如玥的福分。” 然而不曾料到的是,第二日晨起后,她身边侍候的婢女便换了人。 没瞧见如玥,云裳心中疑惑,问伺候的婢女,“如玥去了哪里?”她在宁国公府这章 年,虽然宁国公也派了其他婢女前来伺候,但服侍在她左右的,却始终都是她自家中带过来的如玥。 “今早管事说,已为如玥姐姐寻了良配,因那人急于离开长安,便给了如玥姐姐一章 银两,遣她出府去了。” 话虽说的好听体面,但云裳听在耳中,遍体生寒——这话里的意思,无疑是将如玥转手送人了。 一想到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人都不复存在,云裳如坠冰窟。她不顾发髻未曾梳好,便慌里慌张提着裙角奔了出去。 彼时方镜辞正在用早膳,乍一瞧见云裳衣衫不整、匆忙闯入,眉间没半点诧异之色,只温声道:“云裳何事,这般急急忙忙?”说罢又抬眼呵斥匆忙跟在她身后的婢女,“表小姐妆发未梳便出得门来,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婢女还未跪下,云裳倒是先哭着扑到他跟前,“表哥,如玥做错了什么,您要将她赶出府去?” 美人梨花带雨,格外惹人垂怜。 然而方镜辞瞧着她,唇角含着浅淡笑意,竟让人脊背发寒。“如玥年纪也不小了,虽是你自家中带过来的,但我们到底不好耽误她终身大事。” “表哥明知如玥是我自家中带过来,却不问过我,擅自将她遣出府去。” 方镜辞温温和和笑着:“如玥既有良配,云裳又何故阻碍她获取幸福呢?” 云裳瞧着他一如往常的儒雅笑容,只觉得遍体生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知晓了!他定然是知晓了,所以才借着将如玥遣出府一事敲打我。 小皇帝说要将婚服送到府中,却没料到会这般急切,安国公主早膳还未用完,司衣房的总领太监就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前来送婚服与凤冠。 公主成婚,更何况还是名满天下的安国公主成婚,婚事盛大,婚服自然也不能太过简约寒酸。 是以当做好的婚服呈现在安国公主面前时,她孤身面对三万敌军时都不改的面色,顿时变得有点儿绿。 “为什么婚服也要这么长的裙摆,你们真的不是担心皇宫重地没人打扫,让我顺带清扫吗?” 大红色的婚服上,以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长长的尾羽绵延至三尺有余的裙幅之上,褶褶如月光流动,轻泻于地,雍容华美,光彩耀目。 听着这话,总领太监的脸色也有章 微微扭曲。但安国公主凶名在外,他只能将苦楚咽进肚子,咧着嘴角乐呵呵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既是大婚,岂容得半点儿含糊?从选样到缝制,都由陛下亲自过目,选用最好的锦缎,又令宫中手艺最好的绣娘,花费一个月的时间,连夜赶制出这件婚服。” 安国公主斜他一眼,总领太监没敢露怯,乐呵呵任她打量着。 “我倒不是说这件婚服不好。”安国公主收回目光,端着茶盅浅酌一口,眉心微微蹙了下,旋即又舒展开。“只是觉得这婚服实在过于华美繁琐,穿起来会行动不便罢了。” 总领太监依旧乐呵呵的,“殿下请放心,大婚当日,会有宫人随侍在侧,不会让殿下行动不便的。” “就算有宫人伺候在侧,也不能掩盖穿了这婚服就提不动刀的事实。”安国公主用着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令人胆寒的话来,饶是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总领太监也终于忍不住微微变色—— 您是要成婚,还是要拎刀上战场砍人?为什么还要好好的婚服穿上身能提的动刀?这是什么新颖的成婚方式吗? 安国公主才不管他变不变脸色,手指随意拎起裙幅一角,瞅了两眼,放开。“既然婚服是我穿,陛下又亲自说了:不满可以修改,那么就听我的,将这多余的拽地裙幅去掉。” 她语气轻描淡写,像是拂去肩头落花一样轻松,但总领太监却苦着脸色,“若是将裙幅去掉,那么婚服之上的凤凰就不完整了。” “不完整又如何?”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真心实意表达着她的疑惑。 “凤凰乃是祥瑞,代表吉祥和顺。倘若不能保证凤凰完整,那么这件婚服便只能丢弃,重新另做。”一想到距离婚期只剩十来天时间,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赶制一件婚服,他的脸色就跟狂饮了十碗黄连似的,苦哈哈中带着一点儿黄。 “你刚刚好像说,赶制这件婚服花了一个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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