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看到了秦玥眼里的笑意,先只是一点点凝聚在双眸,后慢慢扩散到唇角,是一个淡然的笑。 他若是没有记错,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秦玥对他的第一个笑。珍贵得如荒漠里的甘霖,却也似半山的云烟那般虚幻。 他双腿如定在原处,迈不出一步,眼看秦玥缓缓站起了身。 “戚世子怎么这么早回来了?”秦玥合上手中的册子,将它轻飘飘地扔在桌上,依旧脸带笑意问道:“是宴会不如意?” 戚少麟不发一言。 秦玥绕过书桌,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她抬手取下头上的幞头,随意丢在脚边,松开一头青丝道:“还是担心···” 一头墨发散开,她纤细白净的手指又移到腰间,松开深色的腰带,“担心笼中的雀鸟逃了?” 每说一个字,她便往前一步,手上动作亦不停。到了离他五步远的距离,她上身只剩一件银白里衣,被束缚的身子隐没在略显宽松的衣衫下,显得分外单薄。 当她手放在里衣衣带处时,戚少麟终于开口,“秦玥。” 秦玥止住动作,眼珠流转,打量了一圈四周后,蹙起眉道:“世子是不喜欢在这儿?” “的确,书房这样地方···”她霎时收起所有笑意,一字一句道:“罪臣之女怎么配得上。”
第50章 秦玥褪去了笑,清冷的面容如初春未化的霜雪,寒冽地站在原地与戚少麟对峙而立。 戚少麟只觉那股无端的烦乱感更甚,他不知自己恼的是什么,是秦玥这副透骨厌恶的神情,还是他无法自控的心绪。 秦玥说的没错,她不过是罪臣之女,若不是自己庇佑她几分,她早不知被外面的豺狼虎豹生吞活剥多少次了。他不介意她父亲的恶行,肯收容她已是天大的让步,为何还要事事与她相告?为何又要在意她的想法? 这股没由来的心慌,不过又是那个傻子对她残存的念想在作祟罢了。 他唇角绷得直直的,“你知道就好。” 秦玥冷冷地看着眼前人,忽而觉得戚少麟当初真是没骂错自己,她就是蠢,一次又一次,从不长记性。在项家摔了个大跟头后,竟还这般异想天开,妄想要宿敌仇人帮自己。 反观戚世子,何等聪明,只稍稍抛出一点诱饵,自己便趋之若鹜。他母亲因秦家而亡,他只怕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又怎会想过帮她?看她被耍的团团转,折了一身傲骨在他身下承欢,这才是他想要的吧。 这番心机,真不愧是朝廷重臣,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半开的屋门外吹进一阵风,拂乱她披散的乌丝。秦玥面色不动道:“那世子觉得哪里合适?寝屋?前厅?” 戚少麟冷笑一声:“既然你这么想要,本世子就成全你。” 说罢,他大步往前,一手擒住秦玥的细腕,拽住她便往书案前走。挥手扫开桌上的东西,他握着腰将人仰放在案面,欺身而上。 纸笔墨砚掉了一地,原本整洁的书房霎时凌杂无序,那些朝中要函如废纸一般散落在地。 衣襟在牵扯间挂落几寸,露出一方清晰的锁骨和凹陷的肩窝,皓白的肌肤宛若要与里衣融为一体。秦玥脊背抵在冷硬的桌面,双手置于身侧,不予反抗。 她前所未有的顺从,戚少麟却再也没了之前那种火燎的兴致,即便掌下便是她微颤的腰肢,心头亦无半分旖念。 秦玥冷漠地凝睇他,看着他眉宇间的愠气,如梦方醒。这才是戚世子的真面目,与最开始两人初见时无所区别,前几日他伪作出的顺应,不过都是叫她放下戒备,心甘情愿地入网。 见戚少麟并没有继续的打算,秦玥开口讽道:“戚少麟,你到底是有多缺女人?我一介罪臣之女,也值得堂堂永安侯世子如此大费周章。” 戚少麟紧紧锁着她的腰,眸色深沉,嘴上嗤笑道:“旁人又怎比得上秦姑娘有滋味。” 秦玥唇色发白,吐出的字亦是冷冰冰的,“多谢世子抬眼。” 她这故意自轻之言反让戚少麟心中不快,他顿了顿,后松开手道:“只是你现在这副样子,叫人没胃口。” 身上的重量骤然撤散,秦玥斜眼望去,看到戚少麟快步离去的身影。 衣袂翻飞间,他像是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步伐显得有些凌乱仓皇。 秦玥脸上故作的镇静随着他的远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隐忍至极的愤恨。她眼尾瞥见桌沿那方摇摇欲坠的书函,抬起发白的手将它拂落,好似看不见它,这一切便不是真的。 惜云大气不敢出地站在屋外,见世子出来后,头埋得更低了。 “带回房去,寸步不离地守着。”戚少麟黑着脸留下这句,三脚并两步地又往院外走去。 惜云喏喏应道,待看不见人影后,才小步跑进屋。 秦玥已经坐起身,双眸泛红地盯着地面。她安静地任由惜云为她穿好衣裳,再被扶着回寝屋。 直到关门,惜云正要为她脱去身上的装扮时,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惜云,让惜雨进来帮我宽衣吧,你去叫些热水来,我想沐浴。” 惜云点头应了一声是,才照她的吩咐出去,唤了惜雨进来。 惜雨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只是相较与惜云话更少,闷着头小心翼翼地做事。 秦玥淡淡扫了一眼屋门,轻声道:“你家主子想要什么?” 惜雨蓦地停下动作,抬眼诧异不解地望着她。 秦玥迎着她的目光,兀自接过她手里的衣裳,声音清冷道:“戚玚,他想要什么?” *** 戚少麟折回芙蓉园时,酒宴已过了大半。 他对这春日宴已兴味索然,只不过梗着一口气,才叫庄远又驾车回了这里。秦玥算什么,他为何要因为她抛下这些。 一桌人见他姗姗来迟,叫嚷着罚他酒。 戚少麟来者不拒,喝了三五杯,众人才觉出他的不对劲,面面相觑后,不再多劝。 桌上公子哥年纪多相仿,大都已经成家,闲侃起来便荤素不忌,最后说到了夫妻相处上。有人叫苦,说是因自己不过多陪了有孕的妾室几晚,便遭了妻子的冷遇,好些日子没个好脸瞧。 席上人一阵哄笑,三言两语地数落他丢了男人的气度,被一个小女子拿捏住了。 戚少麟无意这些风月事,独自斟一杯酒喝下。 “魏兄便是没有摸清女人的性子。”说话的正是那风流的顾家公子顾宏,接着他便长谈起自己上月瞒着妻子出去喝酒厮混,被发现后却悄然化解之事。 众人深知这人的脾性,笑着打趣几句后也不多问,转而说起了其他。 戚少麟兀然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如何做的?” 桌上人噤声,纷纷看向他。 戚少麟放下酒杯,抬眸睇一眼顾宏,又问了一遍。 顾宏回过神,思及上次在戚府中听闻戚少麟有个侍女,想来是二人间出了龃龉,这是在向他讨要经验。戚家权重,他巴不得笼络世子,殷勤道:“这女人自然是要哄的,任她如何闹,不过都是求个心中踏实。你便给她想要的,许她个安稳就是。” 戚少麟听后抿唇不语,要他去哄秦玥? 她一心只想着她那叛贼父亲,如今秦常锋十有八九是死了,她又能去哪儿?没了指望,她今日闹的那一通也情有可原。 男子胸襟宽广,让一让她又何妨,有他戚少麟在一日,便护着她一日就是。 宴会结束,戚父也没能让自己的儿子相看姑娘。戚少麟长腿一抬,便上了马车回府。 马车还未到侯府大门,就被人拦下,庄远认出来人后,对车内世子道:“世子,是太子殿下来人。” 衢州匪患猖獗,地方官治理不善,剿匪这差事便交由戚世子。 三日后便要出发,事出突然,戚少麟分身无暇,只得暂搁置了哄人之事,一头扎进军营。 *** 连着两夜,秦玥都被同一个梦魇缠绕,父亲浑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一声声唤着她的小名。 她从前不是没设想过最坏的结局,可戚少麟何其狠毒,偏拿着一线希望吊着她。如今梦破,她才知何谓水中月,镜中花。 第三日晚间,秦玥手执一卷书,对着烛光出神。 已过去两日,她心中的愤恨哀恸稍缓,心思逐渐清明。无论父亲之死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再继续困在这牢笼中。可仅凭自己之力,若要逃离,又谈何容易。戚玚说要帮她,必定是要有利益交换,可难道他又信得过? 烛芯砰的一声响,拉回了她的思绪。 惜云拿出一件外衫披在她肩上,“姑娘早些歇息吧,夜深了。” 一入睡便会不得安寝,秦玥摇头道:“你先下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瞅着她单薄的肩,惜云觉得,自打春日宴那日后,玥姑娘越发少言寡语了,连饭也不肯多吃,人瞧着瘦了一大圈。 偏世子朝中事忙,也两日没回府了,听说明日还要出远门。忖度那日书房中的场景,她想了想道:“姑娘不必多心,奴婢听说世子是要出门剿匪,所以这两日才没来院中。” “剿匪?是要去多久?” 惜云见她总算来了精神,连忙道:“是,具体多长时间奴婢也不知,姑娘若是担忧,我差人去问问。” “担忧?”秦玥重新看回书卷,从容自若道:“只怕他死在外边才好。” 惜云大惊,正不知所措时,听得身后传来世子喜怒不辩的嗓音。 “我死了,秦姑娘岂不是要守寡?” 戚少麟一袭玄衣修身,负手立在门前,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惜云觑了一眼他的脸色,躬身退出,阖上屋门留两人在内。 秦玥攥紧了手中的书,肩背僵直,听着沉重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戚少麟踱至她身后,伸手抽出她手里的书,晃了一眼书名便丢在一旁,“大梁图志?秦姑娘看错书了罢,不应该细细研磨一番孙武兵法,好想个计策对付我?” 他俯下身,在她耳畔道:“毕竟,光是剿匪可要不了我的性命。” 说话间吐露的气息洒在秦玥耳蜗,她猛地站起身,避如蛇蝎般地后退几步,不掩嫌恶地盯着他:“世事难料,戚世子怎知天意如何。” 这倒是和日前在书房的模样不同了,明明更为忤逆,戚少麟却觉得顺眼许多。他站直身道:“谋事在人,天底下恶人那般多,天意可顾不及戚某。” 秦玥红唇紧闭,像是多与他说一句都嫌烦,偏开头不语。 戚少麟眼珠子停留在她侧颜,心底不觉有些憋闷。好不容易他今日才得个空,有时间睡个好觉,却偏要来她这儿找不自在。心里虽这样想,脚下却不受控制地继续走向她。 他一手揽住想要逃的人,打横抱起走向床边,嘴上道:“不如就先使一出美人计,那日在书房那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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