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一边拿来湿帕子给魏姝擦脸,一边回道:“公主睡着的时候,王爷已经回来了,见公主正睡着,便没打扰公主,后来好像是有什么事,王爷要去郊外的军营一趟。离开前,王爷给公主留了话,说嘉王府厨子的手艺,比不得咱们公主府带来的那些,公主如果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让人去厨房做了便是,不用顾忌什么。 “王爷还说,去过军营后,他还要顺道再去祭奠一位故人,今晚就不回来住了。” 故人? 魏姝一下子就想到了谢兰臣的那个青梅竹马。 一阵热风忽然从窗户吹进屋内,直吹得人心头一阵躁意。 前些天还说什么“两情相悦”,刚一回来就着急去看自己的旧相好。 在宝船上时,谢兰臣正要说他青梅竹马的故事,却被突然出现的水匪打断,后来魏姝没再问,谢兰臣也没有再提。 也不知是谁把她送给谢兰臣的那盆素冠鼎荷摆在了窗台上,上次这盆花被水匪抢走,开的花都谢了,这时候倒是又结出了新的花苞。 魏姝盯着那花苞看了半晌,终究没忍住,伸出手指轻轻打了它一下。 这一伸手,魏姝才发现,自己指甲上甲油的颜色变了。 更准确地说,不但颜色变了,她十根手指的指甲上,被人用不同颜色的甲油,勾勒出了一朵朵小花。 画的正是面前素冠鼎荷的花。 织云故意一开始没有告诉魏姝,等魏姝自己发现了指甲的异样,才笑着道:“王爷走之前,瞧见公主指甲上甲油的颜色淡了,便趁公主睡着的时候,帮公主重新画完了才走的。” 回西北的这一路上,谢兰臣没少帮魏姝画指甲,图案从建兰、蕙兰等,到今天的素冠荷鼎,每次画的花儿都不一样,却每次都是兰花。 魏姝心情好了不少,又听织云说,奶娘正带着昭儿在院子里玩耍,正要过去瞧瞧,却忽然有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来传话说,老太太要请她过去一趟,但却没提为的是什么事。 传话的丫鬟前脚刚离开,后脚谢闵也找了过来,见魏姝正要出门,猜到是去老太太那儿,急忙拦下道:“公主还是称病不去的好。” “大夫人的娘家陈家,听说外孙找到了,来了许多人,这会儿全都在上房老太太那儿。陈家要看外孙,这事本和公主没什么关系,却偏偏要请公主过去,只怕来者不善。眼下王爷又恰好不在府上,万一真有什么事,王爷也鞭长莫及,所以公主不如避一避吧?” 谢兰臣这次出门没有带谢闵,特意把他留在府上,方便魏姝使唤。 谢闵生怕王爷不在的时候,崇宁公主和小郡王会出事,他不好交代,这才急急忙忙来给魏姝报信。 魏姝想了想却道:“避得过初一避不过十五,既然他们有心找我,早晚是要见这一面的。” 谢闵又劝:“至少等王爷回来再说。” 这次可以等谢兰臣回来,下次呢?下下次呢?如果真有人存心要找自己的麻烦,定然不会一两次就放弃,总会有来不及等谢兰臣的时候。 魏姝不是不想依靠谢兰臣,而是既要依靠谢兰臣,也得让别人知道,她并不是可以任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魏姝垂眼看了看自己指甲上的兰花,对谢闵道:“你随我一起过去,我还从没有过怕见谁的时候。”
第60章 60、会审 魏姝去到上房时, 老太太屋里正坐满了人,魏姝大致扫过一眼,除了大夫人, 其他都很脸生, 想来就是陈家来看外孙的亲戚了, 只是被看的徐子期倒不在场。 魏姝刚走进去,屋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朝她望了过来,带着意味不明的打量。 魏姝无视这些视线,走到老太太跟前道:“老太太叫我来, 是有什么事?” “这是陈家来的亲戚,兰臣和子期的外祖父外祖母, 几个舅舅和舅母。他们的小舅舅这次专门护送大夫人去神京,你应该是见过的。”老太太先为魏姝一一介绍了屋内的客人,才说道, “我叫你来, 是因为他们有几句话想问你。” 只怕不是“问”这么简单, 看这架势, 倒像三堂会审。魏姝道:“要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陈家老太太和老太爷并没有开口,而是陈家大舅出声道:“崇宁公主师从周太傅, 博学多识,敢问《礼记.丧服》中‘出嫁从夫’一句何解?” 魏姝答:“自然是女子出嫁后,礼从夫君之意。” 礼从夫君, 即要和丈夫一起操持家业,孝敬长辈,教育幼小的意思。 陈家人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一句, 而今天是魏姝头一次进谢家的门, 操持家业和教育幼小还谈不上, 那就是孝敬长辈上的事了。 魏姝看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大夫人,已经猜到了陈家人要“会审”她何事。 在今天以前,魏姝有接触的谢家长辈,只有大夫人陈氏。 看在陈氏是谢兰臣嫡母的份上,魏姝自认对她还算尊重。复婚当日,魏姝规规矩矩地向她敬了茶,在回西北的这一路上,魏姝吃什么用什么,也没忘记大夫人的那一份。 唯一一次算得上“不孝”的,是谢兰臣被水匪劫走时,魏姝着急想救人,而大夫人却要先回西北,再带人来营救,魏姝没忍住,当众斥了她几句狠话。 事后大夫人也没有要计较的样子,魏姝还很意外,没想到是等这会儿再和她算账呢。 果然,就听陈大舅接着又问道:“既然公主知道出嫁从夫,在漳州渡口时,公主当着一百多仆从的面叱骂夫君嫡母,是否有错?” 跟随魏姝一起前来的谢闵听到这儿,也明白过来,大夫人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急忙出声为魏姝分辩道:“当时王爷被水匪掳走,情势紧迫,公主想即刻去救王爷,大夫人却有顾虑,想先回西北,公主也是因为心系王爷安危,一时情急,才失言说了几句重话,算不上叱骂的。” 负责护送大夫人的陈小舅却嗤了一声,说道:“我当时可是在旁亲耳听着呢,公主都要当众掌我姐姐的嘴了,这还不算叱骂? “便是姐姐一时顾虑太过,决定有误,她也是父母长辈,也该耐心解释劝说才是,而不是直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大庭广众之下,要被自己的儿媳掌嘴,这让她今后如何自处!” 谢夫人适时红了眼圈,拿起帕子拭泪。 陈大舅也说道:“大安历朝以来,以孝治天下。公主金枝玉叶,我妹妹不敢奢求公主晨昏定省端茶倒水地侍奉,可至少看在她是嘉王母亲的份上,也该给她几分薄面吧。” 面对两人咄咄逼人的质问,魏姝不卑不亢道:“我承认,我当时的言行确实不够尊重大夫人,可如果再来一次,我仍旧会这么做。当时的情形,多耽误一分,嘉王便会多一分危险,我没有时间浪费在劝说上。” 她又看向大夫人陈氏:“我也是做母亲的,自问如果当时被掳走的是昭儿,我定会不计生死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回来,而绝不是对他弃之不顾,独自遁走苟活。” 陈氏哪里听不出,魏姝是在含沙射影,指责自己没把谢兰臣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她当即怒声道:“你不把我当做母亲也就算了,怎能还如此污蔑我?我当时要先回西北,哪里是为了我自己,我是因为你和昭儿。水匪人多势众,嘉王已经出了事,我怎能再把你和昭儿置于险境?只能先护你们周全,再考虑其他。” 魏姝嘲讽道:“到底是因为我和昭儿,还是因为夫人的亲生儿子,只有天知道罢了。” “你……” 大夫人还要争辩,却被谢老太太打断道,“够了!” 老太太不悦地看了大夫人一眼。 虽然母亲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人之常情,但在老太太看来,谢兰臣和徐子期都是她的亲孙子,生死关头,大夫人对待谢兰臣也太凉薄了些。 不管大夫人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事,还在记恨谢兰臣,还是心里存了别的为自己亲儿子打算的心思,老太太都不允许。 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更应该和谐相处,而不是勾心斗角。 可不悦归不悦,老太太还是盖棺定论道:“父母终究是父母,便是有天大的错,也盖不过生养之恩,公主所作所为确实欠妥了。” 老太太倒也不是偏心大夫人,而是更想杀杀魏姝这个公主的威风。 谢家和大安皇室之间,彼此都对对方有很深的成见。在大安皇帝眼里,谢家人都是反贼,过去是,将来也会是。而在谢家人眼里,大安皇室则自大傲慢,言而无信,不辨忠奸。 所以老太太要给魏姝一个下马威,警告她以后不要在谢家乱逞皇室的威风。 陈家人一见老太太是站在他们这边的,陈小舅立刻面有得色道:“忤逆不孝本是重罪,但未免有人造谣姐姐故意苛待庶子,今天也不为难公主,只要公主跪下给姐姐磕个头,此事姐姐便不计较了。” 谢闵阻拦道:“此举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陈小舅打断他道,“便是没有今天的事,儿子儿媳给母亲磕头也再正常不过,姐姐只是要她磕一个头,又不是罚跪,已经够不计较的了。” 谢闵的身份到底差着一层,完全说不上话,他无奈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却默许了陈小舅的话。 一屋子人气势汹汹,都等着魏姝跪下磕头。 本朝规定,公主出嫁,只需成亲当日拜姑舅(公婆),其他时候依旧论官礼。也就说,除了出嫁当天,其他时候,公婆反要给公主低头行礼,甚至磕头。 只不过最近十几年,随着越发要求女子贤良淑德,公主们多少也受到些影响,就公主在婆家到底是行官礼还是家礼,朝中争议极大。不少官员联名谏言说,公主出降,婆婆给儿媳见礼,乃上下倒置,不利于家庭和谐,请求公主出降后在婆家行家礼。 并不是每个公主都有自己的公主府,多数公主成婚后,都是住在婆家。又加之,公主出嫁,多数都有拉拢朝臣的目的。因此,虽然后来并没有明文规定,一般情况下,公主也不会真要公婆给自己行礼。大家彼此尊重,各自相安。 偶尔有公主在婆家太过跋扈的,还会受到皇上斥责。 魏姝考虑到自己如今也住在婆家,也为了给谢兰臣脸面,才对谢家长辈多尊重了几分,但这并不代表她没脾气。 魏姝看向大夫人,问道:“我如果不跪呢?” 大夫人道:“我并非故意为难公主,只是如果今日公主不认错,今后家里的小辈,也全都依样学样,谢家还能有体统?” 说着,她又看了眼老太太:“不管老太太如何,公主今日若是不跪,我是不认你这个儿媳的。” 大夫人在神京的时候,早已经打听到,魏姝是因为在神京待不下去,才不得已和谢兰臣复婚的。她就不信,魏姝会不怕被谢家再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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