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擎不觉事态严重,望着湛君背影啧啧称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真放肆!你能忍?” 杜擎脸上还带着笑,被人攥着脖子抵到了树干上,一瞬间变了脸色,呼吸都不能够。 “我让你离她远些,你当我在同你说废话?” 杜擎摆手求饶,脸上尽是哀求之色。 元衍才放下手,杜擎一个抬脚踹到了元衍肚子上,元衍雪白着脸向后趔趄,杜擎咬着牙撞上去,把人扑倒在地,挥起拳头就往元衍脸上砸,面目狰狞:“好啊你,元二!为了一个女人,你对我下死手,看看你方才的样子!” 杜擎能把人压在地上完全是因为元衍没缓过疼,杜擎虽亦习武,有些身手,但怎是元衍的对手?元衍即使有伤在身,想反制也不过是一个翻身的事。 杜擎先动手,还朝人脸上打,元衍自然不会客气,一下一下往杜擎脸上招呼。 元衍铁一般的拳头,杜擎根本抗不住,挨了两下就已经投降求饶,“我错了!别打了!呜!” 元衍这几天不好过,本就在心里憋了火,杜擎自己跳出来给他泻火,断没有轻易收手的道理。 杜擎生捱着,喉咙里都灌满了血水,侧头吐掉了才说得出来话,“别打了……留我一条命,好歹有些用处……” 眼见杜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双眼行将涣散,元衍停了手,从杜擎身上起来,抹一下嘴边的血,大步离开。 杜擎口鼻出血,耳朵嗡鸣,双眼望天许久才渐渐听到了些声音,他听见元衍离开,挣扎着爬起来喊,“叫人抬我,别真叫我死在这!”有气无力的,喊完就咳血。 湛君回到车队,所见一片忙碌,尽是杜氏之人,湛君本不想回车上,但只要一想到这些人皆认为自己是元衍的姬妾,仿佛每一个人看她时皆在心中指指点点,便一点不想见人,再不高兴也回了马车坐着。 湛君在车上恨的磨牙,每天都要懊悔自己为何要下山,她自己都要烦了,再说了,懊悔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糟糕处境不会因此改变半分,倒不如想些实用的。 原先只她与元衍两人,她想大不了一块去死,如今她也明白了,前头那是她痴人说梦,她动不了他半分,再说了,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她自己的命自是要比他的命金贵。想通了这一条,余下的便更好说了。 “我本意就是游览,若我一人,如先前那样,遇了险情,当真生死难料,与这些人一起,不但不用担忧安危,连乞丐也不必扮,至于花用,自有先生为我付清,不必有负担,届时先生罚我,我自受着,况先生又能将我如何呢?” “至于被认作那人姬妾,我并无失节之实,问心无愧,管他人如何想?难道旁人这般想我,我便羞愧到要去死吗?这世上我只在乎先生,只先生要我死,我才肯死。” 顿时拨云见日,一下豁然开朗了。 “整日愁眉苦脸,愧对春光,我的人生只该有欢乐,旁的我都不要。” 湛君哼一声,露了笑脸,心里是一点气都没有了。 蕊姬在车外询问她是否用饭,若是用可要送到车上去。 车里封闭,湛君不想车上染上油荤气,很干脆说要下车去。 蕊姬忙伸手扶,引她到一处旷地。这地远离了车马,尽用氍毹铺了,上置几案,三面围了屏风,奴仆四下站着,见湛君来,忙为她捧水。 湛君暗暗咋舌,却也不致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净了手,拿帕子细拭。 蕊姬端来一碟米糕,雪白可人,“两位郎君还未归,娘子先随意铺垫些。” 正说着,元衍过了来,他脸上带伤,湛君同蕊姬都吓了一跳,蕊姬正要问,杜擎被人背了过来,对比元衍,岂止惨烈二字。
第15章 杜擎从仆人背上下来,颤巍巍坐好了,要张嘴说话,扯到了伤口,疼得他捂着嘴角哀嚎。 蕊姬惦念他的主子,早已跑了过去,因元衍就在一旁,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出来这两位是动了手,蕊姬心里难过,但又不敢说话,怕开罪人,只是跪坐在杜擎一旁,低头抹泪,她一哭,旁人也要跟着一起哭。 而罪魁祸首此刻端坐案前,全然一副不关他事的模样,正举箸大快朵颐,还斟了酒,仰首而尽。 湛君由元衍看至杜擎,神色颇为复杂。 杜擎在一片哀泣声朝元衍举杯,“多谢二郎手下留情。” 元衍看也不看他,只当没听见。 杜擎嘶着气,自顾说:“我冒犯在先,现下已记着了教训,日后不会再犯,还望二郎宽宥我这回。”说完,为示赔罪之意,一口饮尽杯中绿酒,疼到真的哭了出来。 湛君瞧他实在可怜,忍不住关切,“你还好吧?” 她才出声,杜擎便如临大敌,忙去看元衍神色,见元衍没反应,才皱着脸朝湛君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讲,实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湛君更可怜他了,不免想:“他怎么这么怕他?他瞧着也不像穷凶极恶之人,我只在他将我丢下时怕过,倒还没有怕过这个人。” 回到马车上,湛君问蕊姬,“你说,他两个为什么打架?” 蕊姬低着头,声如蚊呐:“二郎对自己的东西,向来霸道些。” 湛君意识到她口中“自己的东西”是在讲她,愣了一下,而后哂笑一声,发誓再也不跟她讲话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 元衍似乎避着湛君,每次见到她,转身便走,湛君并不在意,他不想见她,难道她便想见到他了吗?至于杜擎,几乎是见不到的,湛君想他许是在养伤。 队伍沉闷异常,马儿还会嘶鸣,人却都像哑巴,湛君安慰自己,等离了这些人,自然不会再受这些罪了。 不知行进到第几日,湛君下车用食,转首间似觉异状,侧了头去看,见远处金光耀眼,几乎不可直视,要抬手去挡才不至伤了双目。 蕊姬也一样见了那金光,见湛君动作,笑道:“那是永安塔的塔刹,有十丈高,尽贴了金箔,天光好时便如此。” 湛君再看一眼,刺眼到想揉眼睛,只好侧过脸跟蕊姬说话,“永安塔?” “是的,因在平宁寺里,又叫平宁寺塔,都城里那样多的塔,数它最高,加塔刹足有百丈,拔地而起,直插到云里,不知道站在塔顶上能不能听见天上人讲话。” 湛君惊叹,“这样高!” 蕊姬笑着点头,“正是因它有这般高,百余里之外就能看见,远来入京的人,只要遥遥看见永安塔,便知道要到上京了……” 蕊姬正说着话,突然噤了声,弯腰行礼。 湛君看过去,见多日不见的杜擎正走过去,看他去的方向,好像还是元衍的马车。 杜擎只是看见元衍,腿忍不住打颤,连嘴角快好的淤青都隐隐泛起痛来。 元衍正喝水,见杜擎不远处伫立,手上还攥着什么东西,便眼神示意他过来。 杜擎叹了口气,慢慢挪过去,将手上信件递与元衍,“你的信,西原来的,送到亭阳我家去了。” 听到“西原”二字,元衍皱起眉,接到手里来,撕开信封展信来读,愈读眉头愈紧。 杜擎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好奇起信中的内容来,若是普通家书,他何以这表情?杜擎又犯了老毛病,心里痒起来。 元衍已读完了信,却仍保持着展信的姿势。 杜擎到底长了记性,倘若是之前,元衍读完信,他也能一并看完了,但他又没完全长了记性,他还是想知道,于是没克制住,问道:“信里说了什么?”问完又后悔。 元衍倒不隐瞒,直截了当和他讲了:“董正扬写信给我家里,告了我一状,我父亲来信骂我,叫我去赔罪。” “董正扬?他不是在定州?你怎么惹上他?再者说了,他能写信到你家去叫西原公教训你,你得将他得罪成什么样?” 元衍便将先前的事简短与杜擎说了。 杜擎讶然,“他管你这闲事?”说完忍不住去看湛君,很摸不着头脑,“这两人什么关系?” 元衍收了信,“他两人若有关系,当初便会讲明。”旋即想起当初董弘言行,桩桩件件欲盖弥彰,元衍双目冷幽,便是有关系又如何,还能让他从他手里将人抢了过去? “你打算怎么办?” “父亲叫我将人送至董府。” 杜擎一时忘了形,“郡公既说了,那便送去好了……”元衍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马闭了嘴,不敢再说。 “父亲七月入京为陛下贺寿,要带青桐来。” 杜擎不以为意,“那不是很正常?” 元衍有些烦躁,“五月青桐便要十五岁了。” 杜擎从他这句话里咂摸出点味来,登时怒道:“你什么意思?” 元衍不自觉看了一眼正与蕊姬说话的湛君,烦躁更甚,“青桐很好,但是……但是……”他几次尝试,都不知道该怎么讲,索性不言。 “但是什么?元二,你想干什么!青桐哪里对不住你?你为了个认识几天的女人如此!” 元衍怒喝:“不是因为她!” 杜擎声势渐渐矮了下去。 元衍丧气道:“不关她们的事。” 湛君同蕊姬走过来,问:“你们吵架?” “没有。”元衍矢口否认。 湛君明显不信,但元衍不愿说,杜擎偏过脸,也是一副不愿说的模样,湛君也就不再问,只说:“我们什么时候入城?我想去看塔。” “塔?” “对!”湛君很雀跃,“想去平宁寺。” 元衍捏了捏眉心,“今日不行,离得还远,要等明日。” 湛君明显有些失落,“好吧。”又问:“先生几时到?” 元衍被问的愣怔,他已经许久没收到姜掩的音讯了,明明姜掩才是他此次南下的目的。 “快了,不会晚太久。”元衍含糊着说。 湛君倒不怀疑,元衍既没杜擎没吵架,不必她劝和,她也不多留,转身走了。 元衍转过脸看杜擎,“待进了城,叫她住你家去。” 杜擎吓了一大跳,“这怎么行!”他拒绝的没有半分犹豫,又软了语气示弱,“我进京来就是为了说亲,带个貌美女子到我家去,杜大人要拿棍子抽我的,我长这么张脸,在他那里已经是罪大恶极了,他一早就嫌我丢他的脸,再闹出事,他不会放过我的!你把他带平康里你家去啊,还能住不下?” “她现在不能住我家去,不明不白,我总要为她考虑。” “对啊,也一并为青桐考虑了。”杜擎刺他。 元衍这会儿没空和他计较这些,只是如何安置湛君这事确实叫他忧愁,他倒不缺相熟的朋友,只是他未久居上京,所识之人皆不如杜擎情谊深厚,实难叫人安心,住客舍便更不可能了。 杜擎灵光一闪,“你不如送她去平宁寺,她不是正好想去,沙门清净,里头修行的尽是些士族女子,不必担忧安危,我记得你有个姨母在,托她照应,你总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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