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心疼得很,牵过湛君一只手到掌心,另一只手轻拍了几下,算作她的安慰,“到底是亲生的孩子,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能割舍得掉?湛君,这么些年,实在是苦了你……当初就该把那孩子带过来,先生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办这样的错事!” 湛君不由得苦笑,“先生是为我好,是我不争气,若是真狠了心……” “做什么非要狠心?”英娘竖起眉来,“你是他养大的,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难道不清楚?那样难道不是逼你……这事就是他做错!” 湛君一时哭笑不得,“这话英娘你可千万别在先生面前讲,只怕他连你也气上!” “我可不怕他!”英娘笑起来,“是谁的错谁就得认!” 一墙之隔的外头,低语声阵阵。 “好了,时候是真不早了,我这就去晴水找先生去。”英娘把竹筒塞进袖子里,装好了,对湛君道:“先生也未必真的就生气,湛君你暂且安心。” 湛君低下了头,很有些愧疚,“为着我的事,叫英娘你这样奔波,我实在是……” “这话我不爱听,我也一样养大了你,为你做什么事不都是应该?你再讲生分的话,我真要生气了!” 湛君破涕为笑,“好,我再不敢了。” 英娘抬起手,替她揩了揩眼角水意,笑道:“讲句不配的话,湛君,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孩子。” “我从来都是这样想的,英娘,你一直都我的母亲。” “这样吗……真好啊……”英娘轻声呢喃,两行泪无知无觉就落了下来。 英娘一介女流,且多少已经有了些年岁,送信这种辛苦事本不该劳烦她,也实在是没更好的办法了,倘使把湛君那封信交到姜掩手上的是个陌生人,还是元衍手底下的人,湛君真怕姜掩会直接气到吐血倒地不起。 英娘也做这般忧虑,遂挺身而出。 湛君先去找元衍,说自己想带鲤儿回青云山瞧瞧,既然他也是到严州,大家不妨同去,元衍听了,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却不说话。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元衍不讲话,湛君便耐心地等,只是有些人实在可恶,湛君等到恼,就要开口骂人了,那讨厌的人才闲闲开口,应了她。湛君修身养性的功夫不到火候,所以连谢也未道,拂袖而去。 湛君在里头说话的时候,鲤儿就在门外等,见着湛君出来,立即抬起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看见湛君朝他点头,高兴到几乎跳起来,然后就拉住湛君的手说要跟姑姑一起收拾行囊,元衍走出来告诉他不用,于是他想了想,说要去找弟弟玩,话音才落就跑没了影。 湛君却没那么轻松,回到屋里,铺笺研磨,写了大半个时辰,废掉不知多少张笺,一封信才落定了,可还是怕词不能达意,心中忐忑得很。 夕阳西下,满天残红。 马车前头,湛君低声请那位驾车的年轻人路上照顾英娘,态度十分恭敬,骇得那年轻人手足无措,脸要同落日一样红了,还是元衍看不下眼,出声叫他走,他几乎是立时松了一口气,弯下腰就要扶英娘上车。 英娘湛君的臂弯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又安抚地拍了拍湛君的手背,“我这就去了,千万别担心。” 湛君低声应了。 鲤儿这时候冲过来,一下扑到英娘怀里,撞得英娘一个趔趄。 “啊呦!可小心些,摔着了疼!” 鲤儿脸红红的,“英娘,你要走了么?路上要保重!见到阿公一定要告诉他我在家很想他,你要早些带他回来看我!” “好,都记下了!”英娘笑着摸了摸鲤儿的头,对他道:“鲤儿是懂事的大孩子了,阿公和我都不在身边,你可要照顾好姑姑!” 鲤儿头捣得飞快,“英娘你放心,我肯定会的!” 一大一小两个煞有介事,湛君听着脸都要红了,催英娘快上车。 那年轻人也坐定了,手攥住了缰绳,正要吁喝,湛君却猝然攀住了车厢。 “英娘,千万告诉先生!就说我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无论最后结局如何,我都会安然接受,叫他不要为我担心……你一定要告诉他!” 英娘应该是笑着的,“好,知道了,一定告诉他,他会为你高兴的,天还热呢,快回去吧。” 马车很快没了踪影,溅起的烟尘也散了干净。 湛君望着路的尽头,说不出是个什么神情。 元衍在她身后,对鲤儿道:“暑气没消呢,叫你姑姑回屋里去吧,咱们再歇一晚,明早上路。”他说完话便走了。 鲤儿拉湛君的袖子,“姑姑,我们回去吧,姑父说那个人很厉害,三十个人加一起都打不过他,英娘肯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天就要黑了,湛君仍在发呆。 她还是不安定,担心姜掩的态度。 先生肯定是不同意的,可是阿凌…… 心里烦躁得很。 忽然响起敲门声,鲤儿的声音紧随其后:“姑姑,快出来用饭食!” 经鲤儿这么一提醒,湛君才意识到她已然饥肠辘辘,而且鼻端好似也飘浮着一些奇异的香气,叫人更觉得饿了…… “姑父在烤肉!说是鹿!” 湛君愣了下,原来是烤肉…… 鲤儿听不见姑姑的回复,又大声喊:“弟弟也在!不过姑姑不去,他不肯吃,我看他很饿了!” “我没有!你胡说!是太烫了我才不吃!我现在就吃给你看!”接着就是一声大叫。 湛君心里一紧,慌忙冲上去打开了门。 今晚也有很好的月亮,不但有月,还有星,一颗颗明亮闪烁,竹竿袅袅,风吹过带起浪涛,沙沙地响,庭中的空地支着火,熊熊烧着,光焰逼眼。 鲤儿扯住姑姑的手,很高兴地说:“烤肉我还是头一回吃,虽然还没到嘴里,可是好香啊!姑姑觉得呢?” 他眼里的满足几乎叫湛君不敢看。 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东西?只是不致饥寒便可以算好日子了吗? 湛君眼里噙了泪,搁在他头顶的手不住地颤抖。 鲤儿有些茫然,睁着一双眼,问:“是怎么了呀?姑姑?” 湛君还不及回答,远处传来“嘭”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元凌的大叫。 “又发什么疯?脚断了没?” “我现在就要走!” “好了,闹什么?坐下来给我瞧瞧。” 听起来是元凌受了伤,鲤儿急忙道:“姑姑我们快去看弟弟!” 本来是鲤儿扯着湛君,后来变成湛君带着鲤儿跑,好在不过几步路,霎时就到了火堆前。 见湛君来了,元凌飞速转过脸,只给湛君侧脸瞧,火光把他眼里的泪水照得晶莹。 湛君停住了脚,愣愣地看着他的眼泪。 鲤儿跑到元凌身边,看元衍一根根摸元凌的脚趾。 “好了,没有事。” “可是好疼……” “这就疼了?下回给你找块石头踢?” 元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大哭:“你怎么这样!连你也不对我好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掉的好!” 元衍没理会他,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湛君,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长。 鲤儿要摸元凌的脚,“很痛吗?弟弟,我给你揉揉吧,这样就不会痛了!” “才不要你!”元凌大哭着道,说罢竟然要抬手推鲤儿,幸好元衍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湛君也如梦方醒,连忙抱着鲤儿往后挪了一步。 元凌看着湛君抱着鲤儿,闭上眼哭得更大声了。 湛君便松了鲤儿,上前一步,想从元衍手里接过元凌,“到母亲这里来,好不好?” “我不……” “你再伸手?” 元凌挥舞着的手忽地停下来,可是哭得更凶了。 “不许哭!真是越发没样子!” “就要哭!”他示威似的,随即干嚎了两声。 “好了,不哭了。”湛君给他擦脸,用的还是里头绢衣,不过换了另一边,“哭多了喉咙痛,明天讲不出来话。” “不跟你们说话!” “那母亲会伤心的啊,别不跟我说话,好不好?” 元凌不哭了。 湛君朝他张开怀抱,小声道:“母亲抱好不好?” 元凌拿一双泪眼看着她,可是不说话。 “饿不饿?是不是怕烫?母亲给你吹一吹,吹了就不烫了。” “不要那个……我脚好疼,你给我吹一吹……吹一吹我就不疼了……” 他看起来是很期待,两只眼睛里有隐隐的跳跃的兴奋。 湛君先是愣,忽然心如刀割。
第104章 第二天该上路, 湛君却起晚了。 晚得厉害,晚到车马行囊俱已准备停当一群人只待她醒。 日已三竿,实在是再不能等, 下属硬着头皮同元衍请示。 元衍于是去喊,没回应, 门前站了一会儿,抬脚后撤手起刀落, 两门立时变作四扇。 抽去了横木,元衍迤然走进屋内,径自往卧榻去。 榻上依偎而眠的两个人依旧未醒。 湛君在昨夜得到了元凌的原谅,虽然他又一再强调只是暂时的原谅, 却仍能使湛君觉着满足, 紧紧抱住了他不愿意松开。 元凌又叫湛君给他吹炙肉,湛君认真吹了后还给他切成了小块, 他吃得开心, 湛君看着也很是欣慰, 不过心中有些怕鲤儿会感到失落, 正想着安抚两句, 才转过头便看见元衍拿短刀插了大块肉裹在荷叶里递给鲤儿, 鲤儿道谢后才接,先捧着轻轻地嗅, 看着很有些陶醉, 接着小小地咬了一口, 脸上随之露出了震动的表情。 心又痛起来。 湛君低下头,胸口沉闷到难以呼吸。 忽然异香扑鼻, 湛君似有所觉,猝然抬头, 恰见一小方暗红炙肉,托在灰绿的干荷叶里,细细碎碎洒了香料。 那些逝去了的曾经真切发生过的乐事如此刻的清风一样徐徐拂过她的脸。 “怎么不接?不是很爱吃?” 他语气甚是平静,她从中听不出任何怀念意味。 也不必怀念,并无益处。 “你想必记错。”湛君神态从容,站起来,带了笑问元凌:“可饱腹了么?今夜同母亲一起睡?” “可以,不过我要先洗浴。”元凌眼珠转了转,话讲得慢吞吞。 “那母亲去给你烧热汤。”湛君用还算干净的左手笑着抚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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