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思忖,更像是“愁”。 此时正轮到叶泠雾落子,她挽起袖子,只思考了数秒,啪嗒一下便做了决定。 绒秀倒吸了口凉气,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大抵是觉着没眼看。 岳扬也是皱起眉头,欲言又止:“表姑娘……” 他话说了半句,见沈湛盯了他一眼,眉间的不耐被理智强行压下。得,闭嘴就好。 沈湛默了许久才缓缓落子,漫不经心道:“卿卿尽管下。” “……”叶泠雾咽了咽嗓子,暗暗腹诽:不想下了,您老还是有话直说吧,我真不想下了!!! 她暗自唾弃,再次抬手时,发觉岳扬和绒秀紧紧盯着她的手,她顿了顿,啪嗒又落下。 落子瞬间,绒秀和岳扬再次移开了目光。辣眼。 沈湛默了片刻,一语不发的将手里的棋子又放回棋盒中,才道:“不如我们还是聊天好了。” 叶泠雾如获大赦道:“好,聊天。” 沈湛微微抬手,岳扬瞬间会意,朝绒秀使了个眼色,双双退下。 屏退了左右,气氛陷入微妙的尴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泠雾总觉着沈湛今晚怪怪的,似乎一直在等她先开口。 “侯爷,你今日找我来南院是有事吗?”叶泠雾轻声询问。 沈湛没有答,却说道:“许久没吃卿卿做的茶了,今日能否做一盏?” “……当然可以。” 叶泠雾起身朝茶案走。 按理来说沈湛不常在侯府居住,自然是不会在侯府会客,这正屋内也不需要设茶案,就算是想喝茶了,只需同小厮一声便好,但她落座后瞧了瞧,茶案上一应俱全,比在犯月用的茶具更要金贵,茶碗边缘用的还是精致的孔雀纹釉。 叶泠雾垂眸认真分茶,茶汤注进闻香杯里,将品茗杯倒扣其上,腕子轻轻一转换了杯,起身双手奉了上:“请侯爷尝尝。” 沈湛接过茶碗,抿了口茶赞叹:“浓茶齿颊留香,叫人回味无穷。” “侯爷谬赞,我的手艺如我本人一般平庸,老太太还说我做茶没天赋呢。”叶泠雾惭愧讪然。 沈湛沉默了,视线突然朝窗外看去,外面树上的知了鸣得声嘶力竭,他缓了语气道:“记得第一次见卿卿时,是我站在楼船廊上,楼船上有很多像你一般大的姑娘,她们或害怕,或惊讶,却没有像你一样站出来,那时我便觉着你与众不同,既与众不同,那又怎会平庸。” 叶泠雾诧异,诺诺低语道:“没想到侯爷还记得这事呢。” “当然记得,”沈湛慢慢垂下长长的睫毛,“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忘记了。” 叶泠雾心有异样,默了半刻,笑着说道:“侯爷,这茶都做好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何叫我南院?” 沈湛道:“今日陛下急诏我进攻,命我彻查潜藏在南域一带的前朝余孽。” 叶泠雾怔了怔,没想到沈湛会跟自己说这些,思忖道:“去南域调查那肯定是要离京了吧,侯爷这一去想必是要很久?” “此事牵扯甚广,查起来至少也要好几月,或许……”沈湛缓缓抬眸,凝视起眼前少女,“卿卿及笄那日我怕是不能亲自给你道一声贺了。”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可转念又想起沈湛年初回京前也是好几月没归府,像他这样注重大事的人,倒也不奇怪了。 她嗯了一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及笄和国家大事相比不值得一提,侯爷尽管去南域追查,待你归京,宁北侯府又得热闹了。”突然想起上次回京宴上的红枣酥肉汤,有点想喝。 沈湛哑口无言,换做别人肯定是要嘘寒问暖,阿谀奉承好些话,也只有她才如此不在乎自己,就连简单“保重”的话也不会说了。 也罢。 沈湛沉默地站起身,叶泠雾扬起脑袋目光跟随他而动,见他绕到自己身后,伢然转头看着他道:“侯爷,你这是?” 话落,她就见沈湛从衣袖中取出一把金色步摇。 步摇绢纱为瓣,丝绒为蕊,形状精致,步摇用用点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定住,鬓边再戴一支小巧金雀钗,双翅平展,栩栩如生,十分灵动,瞧着便是金贵,绝非寻常钗铺能买到的。 “在昭国,女子及笄后都是要盘发的,这步摇是我从北疆回来时皇后娘娘赏的,这些年一直放在货房,也是刚刚才找出来的,我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叶泠雾闻言险些岔了气。 这话的意思哪怕她想装不懂都不行。 能被当朝权贵惦记,她本应该偷着乐才对,可她心里莫名觉着堵得慌,心头好似有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了。 “……多谢侯爷还能记得我及笄的事,只是这钗子太过贵重,侯爷还是自己留着吧。”叶泠雾言语苍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以前她总觉着自己品行不好,可此时她却无比痛斥以前的她居然对自己没清晰的认识——现在的她居然能遵循本心,拒绝当朝权臣,这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叶泠雾正胡思乱想着,后颈突的一凉,她抬手摸了摸脖子,才发现散落的长发都被盘了上去。 长这么大叶泠雾也不是白长的。 昭国能给及笄姑娘盘发的除了家中长辈,也就是定下婚约的郎胥,她不傻,现在还能将沈湛对她的心思解释成长辈,那就真的缺心眼了。 ——这人肯定是看上她了!
第113章 等我回来了 叶泠雾慌慌的就要站起身,可刚有动作羸弱的肩膀就被一双打手按了回去,身后随即传来低沉的男声。 ——“别动,马上就好。” 叶泠雾不敢乱动,只能感受着大掌在她头顶盘弄,男人成熟的气息将她包裹无遗,良久,压迫感才退开。 她松了口气转身看去,沈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木雕边框勾着细花的椭圆形铜镜。 “卿卿看看,可还满意?”沈湛将铜镜伸到叶泠雾面前,叶泠雾打眼细瞧,谈不上好看却是一点也不松垮,头上的步摇簪在髻上,多了一丝丝“妇”态。 “满…满意,侯爷替晚辈簪的自然满意,只是这步摇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侯爷送我实在不妥,我哪担得起天家御赐之物。” 说着,她抬手就要去拿到头上的发簪,可还没来得及碰到发簪,手腕就被微微发凉的大掌牢牢握着,全然动弹不得。 叶泠雾浑身怔了一下,抬眸对上沈湛的黑眸,他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岭,既安全又压抑。 “你与我是相差几岁,但也称不上晚辈长辈吧?”他眼底温柔不再,多了几分陌生的情愫。 “……”叶泠雾忙收回手,颔首侧过身。 沈湛将叶泠雾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微微勾了勾嘴角。 以往上战场前,将军须排兵布阵,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他不急,只要结果顺从他意,慢慢来又何妨。 沈湛垂下睫毛,淡淡道:“本来及笄的钗子是要精心挑选的,但陛下已下令后日出发南域,今晚我本来该回军营,但想着今日之后许久不能见面,我还是回府了。” 叶泠雾蹙眉。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心里竟然暗自鄙夷起自己是否太不懂事,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在宁北侯府白吃白喝这么久,虽说这些都是沈老太太给的,但归根究底来源在沈湛。 如今主人家要远行,她是该说些临别之言,安慰一下? 可是该说什么呢,可悲她不通诗书,不然此刻怎么说也要引用古话以表“思念”。 思忖良久,叶泠雾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觉脑袋都快大了,最后无奈道:“……我,我在侯府等侯爷回来,今日这棋我自知下得不好,等侯爷回来,泠雾必会好好陪侯爷认真下一盘。” 沈湛看着少女,神色终于温柔:“好。” 他言语简单而又平静,叶泠雾启唇又止,莫名觉得难过,细想每次他远行都少不了动刀动枪。 上回在犯月知州府时见沈湛浑身是血,当时觉得可怖,可后来再看他浑身是伤,觉得此人颇是坚强,可现在的叶泠雾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若可以的话,她愿意每天向上天祈求他平安归来。 再回到静合堂,叶泠雾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躺在床上心乱如麻,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像是在贴烙饼。 她就这么翻腾了一个多时辰,又爬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还是觉着心情烦闷,最后伏在软榻上,将花窗打开,看着满天星辰才舒心不少。 第二日去正屋伺候沈老太太时,不出意外的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被一旁的宣嬷嬷叨唠了好久。 忽而,外院传来消息——沈湛即将远赴南域,此刻正在府外准备出发。 本还安安心心喝着汤药的沈老太太神色突变,放下碗便匆匆去了府外,叶泠雾和宣嬷嬷险些没跟上。 府外被送行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宁北侯府阖家上下,城中关系要好的官家也来了,排场声势浩大。 叶泠雾刚挤出去,就听见秦明玉的哭泣声。 众人闻声却不奇怪。 这些年每每沈湛远行,时时刻刻端庄大方的侯府主母总是会哭得泣不成声,忧思忧虑好一阵才缓得过来。 叶泠雾个头娇小,站在人群里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她只能透过缝隙朝马背上的男人看去。 罩在沈湛身上的织锦玄色披风凌风飘然,在他头顶是高扬的“沈”字黑旗,仅仅只是从缝隙看去,就已叫人心生敬畏。 目送着沈湛离开,二房夫妇安慰着秦明玉和沈老太太回屋,府外散的七七八八。 叶泠雾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正准备回静合堂,一转身就见沈辞倚在门框上,盯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自上回氿昀殿后,他们也没说过话。 其实叶泠雾也不知自己当时气什么,大抵是觉着沈辞骗了她,言而无信罢了,但这世上有几个男人的话可信呢,幼时,她看着叶槐晟对母亲的那些甜言蜜语,自觉幸福在有爱之家。 可时间却告诉她,话说出口却没做到的人,都是不值得托付的。 四下女使小厮人来人往,叶泠雾过去问候一声也不会落人口舌,但她却视若无睹的离开了。 又到了听学的日子。 知了叫个不停,上首的魏夫子也讲个不停,叶泠雾望着窗外,天色又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 不多时,天上还真的下起小雨。 雨势越来越大,待魏夫子下课时,毛毛细雨已有下大的趋势。 屋檐下雨滴不停往下滴落着,叶泠雾和绒秀站在廊下,只等着沈盼儿被魏夫子刁难完,雨势能小些。 叶泠雾垂着脑袋,见脚边有块小石子,就用鞋尖轻轻碾着小石子玩。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的一暗,她倏然抬头,就见沈辞撑着一把水墨油纸伞站在面前,少年依旧是砖红色锦袍,墨发高束,一双狐狸眼此刻少有的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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