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怔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叶泠雾,还没等他开口,却听赵氏温声道:“国丧期间说这些干什么。” 小辈们缄默。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顿饭很快散去,沈老太太大约心有不舍,难得叫沈湛陪她回一次静合堂,沈湛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拒绝。 叶泠雾本来觉着尴尬,可回去的路上见沈湛压根儿没搭理她,渐渐也就释然了,默不作声的只听边上的祖孙二人慢步闲谈。 “有些话我本来不愿意说的。这些年你为陛下尽心竭力,可也莫忘了家中母亲,祖母知道你是有想法的孩子,不愿意听从家中安排,可身边一直也没个体己人不是办法的。太后离世,你看看你母亲一夜之间愁出多少白头发。”沈老太太语重心长道。 沈湛漠然,回道:“祖母说的是,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了。” 沈老太太叹道:“算了,不多说这事。月儿席上说的那位姑娘到底是谁?你可别框我,月儿那丫头我还是了解的,若不是心里有七八成把握,她可不是一个能把捕风捉影的话拿到家宴上说的。” 沈湛迟迟不语,叶泠雾的心也跟着悬着。 “那位姑娘是个心中极有打算的,孙儿不好耽误,还请祖母也不必多问了。” 叶泠雾闻言心惊肉跳,偷摸瞟了一眼沈湛,奈何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沈老太太伢然说道:“那是谁家小娘子,竟能让你说出这等话来,王侯公爵家的?还是……武将家的?” 沈湛漠然道:“都不是,祖母还是别追问了。” 沈老太太不依不饶道:“只能不追问,你有心仪的姑娘早点同你母亲说才是,让你母亲下帖请她登门,你看你拖着拖着等你再回京,国丧又过去后,那姑娘怕是早许别家了。” 此时正好到梅园,叶泠雾也不识趣,还是沈老太太示意她屏退,她才离开。 但叶泠雾也没有直接回静合堂,而是坐在入梅园的廊上吹吹夜风,轻轻捶捶还在发疼的膝盖,脑子里想着沈湛会怎么回答。 唤姑娘小字这事在渝州从来都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怎么到京城就变了? 叶泠雾想不通,打定主意下次见到沈盼儿时好好问个清楚,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园里时不时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叶泠雾听着听着靠在木柱上就睡着了。 一阵凉风吹来,叶泠雾鼻子开始犯痒,突然的一声“阿秋”顿时散了困意,可就在她睁开眼时,才发现身前居然站着一个玄衣长身的男人。 叶泠雾缓缓抬头,见是沈湛心里登时一咯噔,慌慌张张的就要站起身,可刚有动作就因膝盖无力酸痛,脚底打滑一个趔趄,轻“啊”了一声就要摔下去。 叶泠雾本以为自己会狼狈跌坐地上,谁知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揽住腰——男人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面直来,壁垒分明的坚硬胸膛撞的她脑门疼,强健的臂膀将她缓缓拉起。 没敢等沈湛出声,叶泠雾吓得匆匆挣脱,随即恭敬的敛衽回礼,皮笑肉不笑道:“侯爷,你和老太太谈完话了?” 沈湛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揽过叶泠雾的那只手,语气平平的回道:“何止,我还把祖母送回静合堂了,若非路过梅园听见有了打呼噜,还真没想到世上有人能在走廊上睡得着。” 叶泠雾诧异抬头! 打呼噜?她怎么可能打呼噜? 本来叶泠雾是不相信的,可她看沈湛一脸肃然,不像玩笑,又想到这几日她确实劳累到极点,说不准还真的呼噜了。 她讪讪低下头,诺诺道:“既然侯爷都将老太太送回静合堂,那我也回去了,侯爷的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出发去南域呢。” “等等。” 沈湛往右移了半步,挡住了叶泠雾的去路。 叶泠雾脚下一顿,埋着头不去看他道:“侯爷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无言半晌,才听一记低沉的男声在夜间回荡——“你喜欢璟延吗?”
第143章 无所谓 叶泠雾惊讶地抬头,男人身形高挑,如玉山般巍峨,高大的身影兜头笼罩下来,叫她不得不仰起脖子,才能看到他的神色。 冷漠,阴鸷,认真……还有愁闷。 她回道:“侯爷不觉着这个问题对一个姑娘来说很唐突吗?” “你只管回答。” 沈湛凝视着她,又补充道:“我不听假话。” 叶泠雾蹙眉。眼前人自那日撕破脸后,简直是越发霸道了,以前温温柔柔的模样难不成是伪装? 她思忖道:“侯爷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沈湛道:“为何?” 叶泠雾一噎,突然很想骂脏话。 “那晚我听你说你不在乎喜欢与否,而在乎名分,哪怕日后有一个不甚了解你的人向你提亲,你也嫁吗?” 叶泠雾倏然怔了怔,道:“侯爷怎么知……”好吧,肯定是偷听到的。 “嫁不嫁是我的事,与侯爷无关。” “是没有关系,只是作为长辈,我也想告诉表姑娘一句,成婚后的日子若非是与心仪之人度过,这一生有何意思?”沈湛手指僵硬。 “能与心仪之人成婚是很好,可这世上不是谁都能与年轻时的心仪之人白首到老的。” 叶泠雾抿抿唇,继续道:“我没有侯爷那般好的身世,也没有替我筹谋的家人,我甚至从小气运不好,想做的事从未做成过,只剩下满肚子的鬼祟,这辈子也就注定听天由命。” 沈湛似乎有些明白了,回道:“所以婚事对于你来说无可选择,日后与你相伴的人也无可选择,在你看来,就连合不合适,喜不喜欢都无可选择,甚至不重要?” 他步步走近,身上灼热濡烫的气息渐渐侵蚀起叶泠雾周身,带着香甜果味的酒香,夹杂着令人不安的成年男子气味。 叶泠雾低下头,弱弱道:“是。” 沈湛默然,眼底的光熄灭,冷声道:“……既然如此,以后表姑娘还是离璟延远些吧。” 叶泠雾扬首看着沈湛,目光不解。 他解释:“你们不是一路人。” 叶泠雾愣了一下,那冷峭的面容上似有几分不屑,他在……看不起她? 叶泠雾不明白,只觉心里一把火被点燃,怒极反笑了一声:“哈,我以前就觉着侯爷是天神下凡,看来还真是,您居然一眼就知我与二公子不是一路人,不知我能否问句,为何?” 沈湛定定的凝视着叶泠雾,眸子幽深漆黑,直看的她心头发毛,良久才道:“那得从柳玉宪的那一封信说起了。” 他语气平静,却能给人威慑感。 叶泠雾脚突的一软,心里的火瞬间熄灭,强支着身子诺诺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昭狱是我的地盘,表姑娘不会觉着我帮你,当真是一无所知就帮?”沈湛淡淡道。 叶泠雾太阳穴疼得厉害,“侯爷都知道?”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我和你都不知祖母如今待你的好,是否还是因为那封信,又比如你母亲与我父亲之间的故事。” 叶泠雾眉头一蹙。她当真是钦佩眼前人,佩服他能风轻云淡提起她母亲,甚至能比一个局外人还要淡定。 “侯爷既然都知道,也明白是我叶家欺骗了老太太,那你为何还能留我在侯府?” “我该赶你走吗?”沈湛眸色沉沉,“若真要按我的方式论处,别说侯府,你叶家在昭国也留不住。” 叶泠雾心怵,脸上忍不住带上三分微嘲:“是啊,侯爷权势遮天,你说这句话我知不是戏言,所以侯爷就觉着我是有目的来侯府的,也觉着我配不上二公子?” 沈湛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只说你们不是一路人,何为一路人,表姑娘心里也清楚,璟延他是能为了喜欢之人而离经叛道,你能?表姑娘怕是连与祖母坦诚的勇气都没有吧。” 叶泠雾低下脑袋,无法辩驳。 静默良久,头顶突然传下声音,“有句话,我想送给表姑娘。” 叶泠雾心中微黯,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嗓音竟嘶哑道:“侯爷请说。” 沈湛郑重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代之,表姑娘听天由命也好,听父母之命也罢,总不能只等着他人为你付出,而自己却只敢缩在龟壳里吧。” 说完又是一阵静默,沈湛不想再多聊,抬臂作揖道了一句“告辞”后,转身离开不带一丝迟疑。 叶泠雾耷拉着脑袋,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屋,宣嬷嬷罕见地站在廊下,手里拿着长长的戒尺,一脸肃然。而一旁的绒秀则小心翼翼的颔首低眉,生怕惹祸上身的感觉。 叶泠雾心下一紧,缓步上前道:“宣嬷嬷,这么晚了您怎么没去歇息,来找我有何事?” 宣嬷嬷神色凝重,道:“这话我也要问问泠雾姑娘,这么晚了怎么才归院?” “……我刚才不小心在梅园廊上睡着了,是以才回来晚了。”叶泠雾低下头,弱弱道。 宣嬷嬷脸色收敛些许,淡淡道:“今日你也是累了。” 默了一瞬,她又道:“昨日老太太听闻了一件事,特命我来询问泠雾姑娘。” 叶泠雾讪讪道:“宣嬷嬷请问。” “六公主弘菱前日午后被罚禁足思过。”不是疑问,是陈述,接下来的话宣嬷嬷也没有继续说,而是在等叶泠雾开口阐明原由。 然而叶泠雾却不知如何开口,沈老太太要是知道她是受害方,那就绝不可能让宣嬷嬷这么晚拿着戒尺找她了。 思前想后,叶泠雾双手摊开伸过去,道:“六公主被罚与我有关,都是我与六公主起了争执,让陛下看见,叶泠雾还请宣嬷嬷代老太太责罚。” 空气静了半晌,宣嬷嬷才道:“老太太说了,泠雾姑娘是乖顺的孩子,能与六公主起争执必是事出有因,但不管是何原因,泠雾姑娘也应该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该以下犯上,以卑犯尊。是以,掌戒二十,以儆效尤。” 说着,一下一尺打在叶泠雾手掌中,是真打,手心挨第一下时就已火辣辣的疼,待二十下打完,整个手心已红肿到不能看。 回屋后绒秀给叶泠雾上药,却见她一滴泪都没掉,叹道:“姑娘,奴婢都跟你说过离六公主远些,你怎么不听呢。” 叶泠雾静静看着满是红痕的掌心,喃喃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况她是自己送上门的。” 绒秀不清楚事情始末,也不敢随便说话,万一真是那六公主咄咄逼人,也怪不得自家姑娘跟她起争执。 上好药后还得包扎,今晚宣嬷嬷是真的打,还是见了血的。 绒秀全神贯注地缠着白纱布,生怕手劲大了弄疼叶泠雾,与此同时,叶泠雾注意到手边放着的棋书。 她眼眸一深,道:“绒秀姐姐,待会你替我将这几本书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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